那三十位肅立的鐵甲軍卒之中,有人往前踏一步,然后掀開面甲,露出蒼老面容。
五旬年紀,滿臉皺紋,鬢角花白。
“卑職錢大羊,元康三年在選鋒衛做伙夫,元康六年因箭傷退役。”
“這次侯爺征兵,卑職入伍,還在伙夫營,我老了,上不了戰場,給兄弟們攪個馬勺還是有力氣的。”
伙夫。
這就是陳武說的,三年老卒?
“老錢還真當過兵啊,沒吹牛呢。”
校場外,觀戰的新軍之中,有人嘀咕。
“可不是,這家伙拽得很,總把自己當老兵的事情拿出來說,原來,就是個伙夫。”一旁的新兵咧嘴笑。
那些百姓面上神色已經變幻。
“不可能…”徐繼陽低語。
陳武抬頭,目光落在那一隊軍卒身上。
“掀甲。”
陳武聲音落下,那一隊剩下的二十九位軍卒抬手,將面甲掀開。
“三明縣王家莊,王大友,十日前到營。”站在當先位置的絡腮胡大漢一聲高喝。
“云堂縣云河鎮,孫,孫長存,俺是跟趙員外一起來的。”說話青年面上透著幾分緊張。
“我叫趙平江,就是孫兄弟口中的趙員外,兄弟們抬愛,陳將軍看重,讓我給兄弟們喊號子,剛才就是我在指揮。”身形胖大些的中年抬頭,面上擠出笑容。
這聲音,可不就是剛才指揮軍陣的那人?
一位位軍卒自報身份,都是周圍府縣百姓家出身。
校場周圍,時不時響起驚呼。
“趙員外?知道知道,我也是云河鎮的,這家伙死扣死扣的,聽說他們家長工都三更才能睡。”
“山陽縣杜家村,那不就是俺隔壁村嘛,咦,那小子還真是杜家的,去年我還見過。”
徐繼陽立在原處,看著那一位位軍卒,面上神色從不甘到失落,再到不知所措。
他身后,那些世家子弟,也是面色復雜。
打敗他們的,真的是尋常百姓子弟。
常顧立在原處,神色頹唐。
這些沒有修過武道的百姓都能打敗他們,他苦修的十年武道,算什么?
不只是他們,場外,一道道目光之中,都有復雜神色交錯。
百姓眼神透亮,江湖武者神色凝重,那些世家之人,面上神色多出幾分陰郁。
今日這一場演武,可不只是勝負這么簡單。
江湖武者的倨傲,武力帶來的威懾,被這一場演武打破。
世家子弟的超然,靠武力堆積而來的財富與權勢,那種階層距離,也被這一場演武拉近。
原來,從前不敢直面的江湖,從前高不可攀的世家,不過如此!
“趙平江,你說說,你們為何能勝。”校場之中,陳武的目光看向趙員外。
聽到陳武的話,趙員外面上透出幾分緊張,目光不覺掃向立在不遠處的徐繼陽和常顧。
猶豫一下,他面上掛著笑,出聲道:“徐公子他們的世家子弟沖陣厲害,都是從小修武道的,就是,就是他們那沖陣啊,還少了些狠勁。”
少了狠勁?
徐繼陽微微皺眉,卻沒有開口反駁。
他知道,趙員外說的是對的。
他們沖陣不夠狠。
世家子弟身上,缺的就是那種狠辣。
“常少俠武道修為更厲害,一個人就沖到我們陣中,只是,他們各自為戰…”趙員外咧嘴笑。
他轉頭看向自己身側軍卒,面上笑意多出幾分。
“咱兄弟身上有甲,手中有盾,還有弩,就按校尉大人說的練。”
微微握緊拳頭,趙員外面上笑意緩緩收斂,目中透出幾分精光。
“還有一點,咱這些兄弟,想贏。”
想贏?
誰不想贏?
趙員外雙目透亮,高聲開口:“陳校尉說了,演武也算軍功,這一戰只要勝,兄弟們的功折算下來,至少每人能買一畝薄田。”
他的話,讓身側這些軍卒不覺嘴角翹起。
他們,勝了。
東境,一畝薄田折價十兩紋銀。
場外,觀戰的百姓,許多眼中透出晶亮。
就這么整訓三天,贏一場,就能得十兩紋銀,就能換一畝薄田?
這錢,這么好賺?
當兵吃餉,似乎是個好路子!
徐繼陽和常顧等人抬頭,眼中閃過一絲迷茫。
江湖武者還好,不是都家境富庶的,還能知道一畝薄田值十兩紋銀。
那些世家子弟,連一畝薄田值多少紋銀都不知道。
他們只知道,自家良田千頃,桑田滿山。
就為了一畝薄田,這些家伙就能這么拼?
“我大秦的百姓,是最淳樸的…”皇城崇武殿,有人低語出聲。
大殿上,元康帝背著手,面上透出幾分輕笑。
“溫流,讓他們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百戰老兵。”
云明城城頭之上,青陽侯張遠的聲音響起。
“諾。”
城頭上,身穿黑甲的黑騎統領溫流躬身抱拳。
他緩緩轉身,看向城下。
“聚——”
聲震四野。
“轟——”
方圓十里,風云變幻!
三十戰騎奔踏而行,身上氣血沖蕩,引動十里風云翻涌如煮沸的海水。
城下,瞬間靜寂無聲,只剩下戰騎整齊如一的奔行踏行聲音。
三十騎到校場中,戰騎肅立,氣血連成一片,血色化為淡淡的蒼狼之影在軍卒身外浮蕩。
這一幕,讓那些江湖武者和世家之人瞪大眼睛。
氣血凝形!
那是煞氣與武道氣血之力的結合,隨意散發出來,就能讓人心性癲狂。
尋常武者如果被這血色籠罩,當時就會失去戰力,心神迷失。
校場中,徐繼陽和常顧他們離得近,只覺渾身發寒。
溫流策馬而行,看向立在場中的陳武。
“陳校尉,可愿一戰?”
溫流的修為,麾下黑騎戰力,當然強橫無比。
陳武修為比不上溫流,麾下軍卒自然也不能與黑騎相提并論,但他是青陽侯嫡系部下。
陳武,黃三良他們幾人,是張遠從廬陽府帶出的部下,年輕,忠誠。
溫流此時挑戰陳武,是給陳武一個磨礪的機會。
“好。”陳武拱手一禮,然后抬手。
校場外,一隊身穿黑色重甲的軍卒快步奔行而來。
同樣的重甲,這些軍卒奔行速度比趙員外他們快太多,整齊太多,氣勢凝重太多。
之前不覺得,此時看到對比,所有人才明白什么叫差距。
這次是真正的老卒!
三百軍卒列陣而立,陳武接過軍卒遞過的大盾,手握長刀,腳步緩緩后退,直入軍陣之中。
“山——”
陳武的聲音穿透云霄。
“山!”
“山!”
“山!”
三百軍卒,呼喝如同潮涌。
結成方陣的軍卒瞬間收縮,腳步挪移,手中大盾駐地,結成層疊盾陣。
這盾陣,比之前那三十新兵的盾陣,嚴密整齊萬倍!
森然的煞氣激蕩而起,一尊血色玄武巨龜之影凝聚,萬丈之內,云氣塵煙都被壓住。
不動如山!
這才是大秦軍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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