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河岸邊,看著滾滾河水,李成只覺頭皮發麻。
那參與聚會之人,到底都是什么身份!
“幫主,郭白魚從皇城傳來消息。”一位穿著青色布袍,戴著斗笠的幫眾走上前,將一張紙卷遞到李成面前。
李成展開紙卷,渾身一顫。
“陛下親題‘到東境去’,皇城書院領頭,世家子弟無分嫡出庶出,無分文武,皆往東境。”
他抬頭看向前方河道,一艘輕舟逆流而上。
輕舟沖到河岸,袒開衣襟的少年徐小三一個筋斗橫跨三丈,落在李成身前。
“幫主,青陽侯在斷魂峽斬了三位東魏大宗師,領東瀚郡鎮守使職位,已經赴任。”
徐小三的面上帶著激動,握拳低呼:“東瀚郡,如今已經殺瘋了。”
李成點點頭,雙拳握緊,轉身看向碼頭上扛麻包的苦力,討生活的船工,還有那些穿著舊衣衫的低階江湖武者。
如果沒有大的改變,這些人該是一輩子在底層浮沉。
或許,他們可以搏一回?
“到東境去。”李成沉聲開口。
回到長運幫總舵已是暮色四合,李成手上匯聚的消息也越來越多。
燭火搖曳的議事堂內,李成面前攤開的密報已堆積如山。
“皇城陸家三房嫡子陸崇武率三千族中子弟押送十二萬石靈米至東瀚郡。”
“陸家老祖親題‘鑿山通海’四字于糧車,陸氏這等千年門閥竟將半數族產押注河工!”
“三月前來到雍天洲的青天洲八千儒生乘云舟渡海要往東境去,領隊大儒放言‘海波不平誓不歸來’”。
“官學策論突增‘治水疏浚’考題,禮部特批百萬學子履歷可添‘東境教化’之功。”
“瑜遠商行聯合七十六家皇城商號組建‘九川盟’,三日內集齊三十萬柄精鋼鎬頭、五百萬雙牛皮靴,另有大批物資,往東境去。”
皇城的風吹草動,就是大秦的風起云涌。
東境的波瀾滾滾,席卷天下時候就是驚濤駭浪。
“寒鴉劍派陳九岳單劍挑翻聽雨樓十七處暗樁,東境三十八寨匪首頭顱已懸郡城譙樓。”
“西昌侯姬梁領新軍血洗梁原域邊境,三百里焦土下埋著騰洲魔修尸骸,折子里所言‘誤傷’的魏國邊軍,怕是不下萬人。”
窗柩被河風撞開,李成望著九川河上連成火龍的漕船,春山圖里輕描淡寫的“調集三億河工”,此刻正化作碾碎江湖格局的滔天巨浪。
李成深吸一口氣,面上神色透出漲紅。
長運幫占據的漕運要道,雖然只是巨浪里一朵稍大的水花,可萬一能乘風破浪呢?
他想賭。
賭輸了,大不了丟掉長運幫在云滄江上根基,他李成一無所有。
賭對了,他和麾下兄弟,就能一飛沖天!
他不是賭自己,是賭青陽侯。
賭那春山圖中謀劃眾人,真的能影響天下格局。
“點齊八大分舵所有艨艟,”李成的聲音之中帶著幾分激動與顫抖,“告訴兒郎們,這一趟運糧往東境,我長遠幫全體出動。”
“將家當都帶上,我們,留在東境!”
夜雨滂沱。
東瀚郡城北的涂氏祖宅外。
八百黑騎玄甲如墨,馬蹄裹布,無聲碾碎青石板上的水洼。
劉培元端坐馬上,官袍下的手指死死攥著韁繩。
三日前,涂家二爺還與他密議如何將“假青陽侯”的謠言散入江湖。
“破門。”他喉結滾動,聲音比雨還冷。
黑騎撞碎朱漆大門的剎那,檐角青銅鈴鐺炸成齏粉。
涂老太爺提著血玉煙槍踉蹌奔出,煙鍋里竟藏著半截未燒盡的密信:“劉大人,上月你收我涂家十萬金時說——”
話音未落,身后黑袍武者袖中寒光乍現。
一柄淬毒的袖劍穿透涂老太爺咽喉,劍柄螭紋與三日前趙德芳贈他的那柄一模一樣。
劉培元淡淡道:“屠。”
陸家祠堂。
三十六盞青銅鶴嘴燈齊齊燃亮,將祖宗牌位照得森白如骨。
香爐里三指粗的往生香燒出蜿蜒灰痕,像極了牌位上“忠孝傳家”四個描金篆文剝落的裂口。
“三叔公救我——”被玄鐵鏈貫穿琵琶骨的青年涕淚橫流,掙扎著往白發族老腳邊爬,腕骨在地磚刮出刺耳聲響,“那信是魏人塞進我院子栽贓,侄兒冤枉啊!”
端坐太師椅的陸長吾忽然輕笑一聲。
他慢條斯理地碾碎掌中茶盞,瓷片割破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在青年扭曲的臉上:“六弟可還記得,上月你納第七房小妾時,那頂十六抬的花轎里…裝了多少箱魏國金銖?”
祠堂梁柱突然震顫,三房女眷被黑冰臺緹騎拖進中庭。
為首的美婦鬢發散亂,脖頸赫然印著騰蛇刺青,那是魏國諜子獨有的“魂奴印”。
“夫君!”美婦凄厲尖叫,“你說過陸家會保我們母子——”
陸長吾霍然起身。
他抓起供桌上的鎮魂尺,尺端雕著的狴犴獸首猛然咬住青年咽喉:“三房私通魏諜,按族規當受‘剜心剔骨’之刑。”
鮮血噴濺在祖宗牌位,他轉頭看向渾身發抖的族老,“但念在三叔公年事已高…”
白發族老突然暴起,枯爪如鷹隼扣住青年天靈蓋:“豎子誤我陸氏百年清譽!”
顱骨碎裂聲與美婦的尖叫同時炸響,混著祠堂外突然瓢潑的夜雨,將最后那點血脈親情澆得冰涼。
陸長吾掏出手帕擦拭鎮魂尺,突然將染血的帕子扔進火盆:“聽說郭家三公子昨日納了魏國歌姬?勞煩三叔公帶著這些證物…親自去郭府賀喜。”
九川河。
第三道水閘下,河道衙門主事王崇禮被倒吊在橫梁,官靴里跌出幾顆東魏特產的赤血珍珠。
趙德芳俯身撿起一顆珍珠,指尖輕捻。
“王兄啊,”他突然換上漕工們熟悉的溫厚腔調,珍珠在掌心滴溜溜打轉,“你我共事七年,哪次查賬不是本官替你抹平缺口?”
渾濁河水倒映著他眼角褶皺里閃爍的寒光,像極了兩年前王崇禮納妾時他親手掛上的賀喜紅綢。
王崇禮掙扎著嘶吼:“趙德芳!去年你收錢時說的提拔——”
“噓——”
趙德芳將珍珠塞回對方淌血的靴筒,手指在玄鐵鎖鏈上輕敲。
“上月本官剛替你壓下私放魏鹽的折子,”他湊近鐵鏈震顫的聲響,如同毒蛇吐信,“賬本藏在哪?說出來,本官保你兒子能進稷下學宮。”
王崇禮渾身震顫,嘴角哆嗦。
趙德芳向站在一旁的黑袍武者使個眼色。
黑袍武者上前,手中一柄半尺鋸齒鋒刃抽出。
當第二十三顆珍珠滾落淤泥時,浸透河水的賬冊終于被從淤泥之中挖出。
此時的王崇禮,已經血肉模糊。
趙德芳撫摸著賬冊,面上露出輕笑。
“去年你送本官那匣金餅時,可說過‘甘心為本官赴死’?”他袖中寒光閃過,王崇禮脖頸血沫噴灑,身軀墜入濁浪。
趙德芳一揮手,淡淡道:“送諸位大人回府。”
“趙德芳你不得好死!”旁邊捆成粽子的漕運司判官額頭青筋暴跳,“我等兄弟對你言聽計從,大小事情都是聽你的,如今你要送老子喂王八——”
話音未落,半截舌頭被刀鋒斬斷,慘叫聲驚散蘆葦蕩里的夜鷺。
二十七個鑲金檀木箱被玄甲衛拖出淤泥,魏宮紋樣的翡翠屏風、蓋著血手印的私鹽契書在火把下泛著冷光。
重物入水聲接連響起時,下游飄來幾頂青雀紋官帽。
三日后,陳武捧著河道衙門上下四十三官員沉江卷宗,踏入張遠的書房:“趙德芳這是要死無對證,侯爺,是否要…”
張遠指尖摩挲刀柄,看著面前的卷宗,雙目瞇起。
“他趙德芳不傻,殺人滅口不過是給東境官場一個體面罷了。”
“本侯殺人時,”他忽然輕笑一聲,“何曾要過罪證?”
說完,他搖搖頭,看向門外,淡淡道:“陳武,你去碼頭,讓長運幫幫主李成來見本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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