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慎一,人如其名,是一個一生慎勇的男人。
凡事但凡露出一絲不對的苗頭,他都會以最壞的可能性進行推演和準備。
此刻,一絲極細微的不安感,輕輕牽動了他敏銳的神經末梢。
好在他們出門時,就已經將本次目標的危險等級,預先上調了數個等級,這種不安尚在他的可接受范圍,屬于安全范圍內的不安。
畢竟,自接下任務起,他就已經將對目標潛藏的危險等級,在原有的基礎上,一而再再而三,一共強行上調了四個等級。
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解憂工作室為此次行動,預防性留出了足以應對四次重大意外或強度遠超預期的沖突的“冗余量”。
這種戰術容錯率簡直就離譜。
這話可能有些不好理解,換個通俗的比喻,就相當于你玩游戲打BOSS時,你提前已經準備好BOSS有四個階段的變身。
而實際情況上,想也知道不可能。
沒有任何一款游戲能如此喪心病狂,設計出有四階段的BOSS…..吧。
如今,白面具的“亂入”可算是一個計劃外的變數,但在章慎一的慎用評估體系中,這個意外,充其量也就是消耗掉了一個冗余等級罷了。
他們,依舊握有三倍的戰前準備優勢。
章慎一盯著電腦屏幕上勻速行駛的車輛,不疾不徐的問道:
“目標車輛,距離抵達還有多久。”
許鷹眼立刻匯報道:
“報告隊長,根據當前車速和路況模擬,目標車隊預計在50秒后抵達案發現場區域。”
章慎一微微頷首,視線未離屏幕,繼續發問:
“陳鎮還需多久撤離至B點?”
許鷹眼又立刻匯報道:
“他爬的很快,已經爬到一半了,若無意外干擾,預計11秒后可安全抵達B點。”
50秒與11秒。
兩個關鍵的時間點在章慎一腦中碰撞。
陳鎮的安危必須最大限度保證,這是他作為隊長的職責。
而目標車輛的意圖不明,是過路?是增援?還是另有所圖?
總之,不能將希望寄托在對方的“無視”上。
章慎心里做出種種計較。
隊員們也不知道隊長心里在做著何種復雜的評估,但他們堅信隊長的最后給出的行動計劃,一定是最穩妥的。
這份無條件的信任,是在他們以往的數十次任務中,一次又一次建立和鞏固起來的。
突然,章慎一忽地拍了下手掌。
下一秒,平房內全體隊員,全體起立,動作整齊劃一,,所有人同時轉動身體,正面朝向隊長,等待他分配任務。
章慎一沒有任何廢話,指令清晰迅速地下達:
“全體隊員,立刻進入戰斗狀態。”
“一組!從平房后側迂回,避開公路視線,全速前往B點接應陳鎮,發現危險,允許率先開火。”
“二組!從六點鐘方向,利用草叢潛行,移動至公路側畔,坐標點4173區域,就地構建伏擊陣地。”
“三組!分兩隊,自行在周邊尋找最佳狙擊和觀測點,立刻架設遠程火力!”
“四組!原地待命,作為機動預備隊,隨時機動支援。”
章慎一停頓一下,最后道:
“行動!”
“明白!”
“是!”
“收到!”
干脆利落的應答聲接連響起,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命令即出,動若風發!
隊員們按照既定分組,同時快速行動起來。
幾乎是“行動”二字落地的瞬間,平房內的人影就若變魔術般空了下來。
機務處的男人甚至還沒來得及張口詢問或提出異議,只覺得眼前一陣人影晃動,再定睛一看,原本略顯擁擠的平房內,竟然瞬間變得空蕩起來。
只剩下三個人還留在原地,連同他在。
一個人是章慎一,已經坐到電腦前,坐到了許鷹眼剛才的位置,雙手在鍵盤上快速敲擊。
看的出來,他輸入代碼指令的速度沒有許鷹眼快,但也絕不算慢,同樣顯得頗為專業。
反正,電腦屏幕上一行行綠色的指令代碼,機務處的男人是一行也看不明白。
其實那一串串代碼的意思,總結下來就是一句話——哨兵及所有無人機控制權限,臨時移交至工作室的智腦小憂,進入自動化托管作戰模式。
而屋內的另一名隊員則嚼動嘴巴,從嘴里吐出口香糖,然后又從戰術背心的口袋里摸出一把紐扣炸彈。
紐扣炸彈顧名思名,做的都跟紐扣一般大小,看起來頗不起眼非常隱蔽。
然后他在房間內踱步,隨意地將這些“紐扣”黏貼在門框內側、窗臺下方、承重柱角落,動作寫意得如同在布置自家的裝飾品。
機務處的男人看著頭皮發麻,再也忍不住,急忙湊到章慎一身邊,驚怒道:
“你這是在做什么,我已經跟你說了,暫時停止抓捕馮睦,車內有個重要人物。”
章慎一的目光沒有離開屏幕,手指敲擊鍵盤的動作也未停歇,淡淡地回應:
“我已經給你解釋過了,戰斗是否爆發,并非由我單方面決定。
如果對方是沖著我們來的,我必須為所有可能性做好準備。”
機務處的男人臉色黑得如同鍋底,再三強調著他的底線:
“我不管你怎么準備,總之,李晌不能死,他要是死了,我就算抓住十個馮睦,意義也大打折扣!
你明白嗎?!”
這一次,章慎一終于停下了敲擊鍵盤的動作,緩緩轉過頭,看向機務處的男人。
他的眼神不再平靜,而是透出一股冰冷的寒意:
“戰斗是會死人的,死的如果不是敵人就是我的人,我要完成任務,也要對我的人負責。
所以,從現在開始,閉上你的嘴巴,安靜地站在一邊看著,如果你再敢出聲,干擾我的判斷和指揮,我就扯斷你的舌頭。”
機務處的男人氣的嘴唇哆嗦,色厲內荏道:
“你們就是這么辦事的?我…..我回去一定要…”
他想要說他回去會狠狠告狀,但他也不清楚究竟應該找誰告狀。
章慎一面不改色,認真道:
“你給我們的任務是秘密抓捕馮睦,現場不留活口,所以如果跟他同車的人死了,那也是履行任務的一部分。”
機務處的男人急道:
“那我現在修改任務,我要求你們…”
章慎一打斷道:
“你已經交代過任務了,我們也已經接單了,我們不接受中途改單或撤單。
這是我們解憂工作室一貫嚴格遵守的契約精神,我希望你也能遵守契約精神。”
機務處男人張大嘴巴,滿腦子問號。
神tm的契約精神,老子只知道顧客是上帝。
他還想再說話,另一名隊員已經貼完炸彈走了過來,又從嘴巴里吐出個黏糊糊的口香糖,粗暴的塞入進對方的嘴巴里。
一股混合著他人唾液和口香糖的味道瞬間在口腔中彌漫開來。
隊員隨即伸出一根手指,豎在自己唇前,沖他做了一個“噓”手勢。
機務處的男人眼睛瞪的滾圓,氣急敗壞的吐出二手口香糖,用袖子狠狠擦了擦嘴。
但一番動作后,他終究是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頹然地閉上了嘴,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音。
他腦子里現在只剩下一個念頭——為馮睦和李晌祈禱,祈禱他們的車輛不要中途停下,而是徑直開走,可千萬不要做多余的蠢事啊。
否則,以解憂工作室表現出的過分謹慎,很可能會先發制人發起攻擊的,而且很大概率是飽和式的攻擊。
某種程度上講,機務處男人的判斷大差不差。
只是他又猜錯了結果,當二監的車輛停在路上的一瞬,率先發起第一波攻擊的不是解憂工作室。
而是….
廢棄加油站的屋頂,常年累積的灰塵被微弱的氣流擾動。
火鴉單手扣住破爛的窗沿邊緣,五指如同鋼鉗,隨意地一拽,連帶著外骨骼的沉重身體便如同一片沒有重量的羽毛,凌空翻轉一周,雙腳踩在了屋頂銹蝕開裂的邊緣,沒有發出絲毫聲響。
他第一時間朝聽見的pongpong異響聲的方向眺望。
距離確實有些遠,中間還隔著大片在風中搖曳的高草叢,視覺受到不小阻礙。
但那么大一只活蹦亂跳,反射著金屬冷光的鋼鐵蜘蛛,實在是過于辣眼睛了,想不看見都難。
“鐵爪在干什么?”
火鴉左眼瞳孔不斷變焦,放大遠處的畫面。
透過高清放大視野,他能清晰地看到鐵爪背后的多條機械輔肢正狂躁地扒拉著地面,追逐著幾個在草葉間急速竄動的黃綠色昆蟲。
面具下,火鴉的眉頭蹙起,無力的吐槽道:
“他在追…螞蟥?這蠢物,難不成真把自己當成捕蟲的蜘蛛了?”
又是一聲悶響,爆碎的螞蟥化為一團不大的火球,短暫的閃光映亮了周圍搖曳的草莖。
火鴉瞳孔驟縮,立即道:
“螞蟥爆炸了,擬態偵查!周圍敵人!!!”
只見火鴉右臂的外骨骼旋轉扭動,表面的復合甲片宛若變形積木似的,沿著預設的軌道和接口迅速旋轉、扭動、拼裝拼裝成一把造型怪異到極點的…..狙擊槍?!!
跟常規的狙擊槍完全不一樣,槍身長達三米,通體呈現冰冷的骨白色,與他的裝甲同源。
細長的槍管,并非光滑的圓柱體,而是被一圈圈螺旋環繞的暗藍色導管緊緊包裹,看上去,就像是一條死蛇纏繞在上面蛻下的蛇皮。
蛇皮之上,還銘刻著無數細密繁復的幽藍色花紋。
那些古怪的花紋仿佛被無形的能量注滿,驟然亮起幽藍色的光芒。
從槍膛末端開始,光芒如同流淌的藍色血液,順著花紋迅速向前蔓延,節節亮起。
整條“蛇皮”仿佛活了過來,變成了一條正在充電的能量帶,槍身之上卻看不到常規的光學或電子瞄準鏡。
沒有瞄準,沒有預兆,當幽藍光芒流淌至槍口的剎那。
“嗡…”
槍口前方,空氣似乎都扭曲了,一點刺眼的白星以驚人的速度凝聚,然后,一閃而逝。
不是子彈射出,而是如同上帝劃下的一筆,筆直地在黃綠色的草叢壁紙上蘸出了一道白線。
從鐵爪到火鴉之間,足足1.74km的距離間,被這筆白線筆直的貫穿,且去勢不止,繼續向前貫穿,延伸出去不知幾里。
鐵爪猛地收住追獵的步伐,八只機械節肢深深插入泥土,龐大的身軀因急停而微微后仰。
白芒幾乎是貼著他的蜘蛛軀體的前方邊緣犁過去的。
下一秒,白芒消失。
直到這時,恐怖的景象才完全展現。
白芒所過之處,沿途茂密的草叢,無論是堅韌的灌木還是柔韌的長草,齊根而斷。
足足蔓延幾里長,半米寬,火焰騰起近一米高,像一條突然從地獄爬出的炎蛇,在荒野上瘋狂舞動。
火光跳躍,熱浪扭曲著空氣。
直到此刻,被遠遠拋在后面的尖銳槍聲——“嘶兒”才地傳了過來,與燃燒的火墻形成了詭異的時空錯位感。
然后才是火焰隨風瘋狂擺動、草叢被迅速燒焦碳化的“噼啪”作響,以及幾只原本在草叢中覓食來不及飛走的麻雀,冒著黑煙從空中摔落的細微聲音。
然后才是火焰隨風擺動,草叢焦枯的聲音,以及草叢里幾只覓食的麻雀來不及飛走,被燒焦摔落的聲音。
最后才是…..
一串的爆炸聲從身前傳來,鐵爪面具下的臉色極為難看。
他看著被一槍掃爆的四只螞蟥尸體,爆碎的殘渣濺了他一身,他抬腳挪開踩在火墻里的半只腳掌。
半邊靠火墻的外骨骼被映成紅色,讓整個蛛身半紅半白,就好似紅溫了一半似的。
“多管閑事,我用你幫?”
鐵爪煩躁的扭頭朝身后望去,面具下的聲音傳入通訊頻道內。
火鴉壓根兒沒聽見。
他不似影蝎,平日里喜歡跟鐵爪斗嘴,他都是直接屏蔽對方的。
只有進入戰斗時,他才會解開通訊。
影蝎天天罵鐵爪蠢,可他還“樂此不疲”的跟對方吵,在火鴉眼里,影蝎也沒有比鐵爪好到哪去,都是蠢物。
充其量是十分蠢和八分蠢的區別罷了。
果然,下一秒就聽影蝎幸災樂禍的在旁道:
“火鴉你就是太心善,鐵爪可不會領你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