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緩緩在睜開眼之時,似乎墜入一番夢境之地。
忽逢桃花林,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
桃林盡頭,一脈清溪潺湲,溯流而上,忽見青山如黛。山間良田阡陌,桑竹掩映,更有清池如碧,恍若世外之境。
處處彌漫著充盈元氣,比汴京之內還要濃郁。
誤入桃花源?
你走近卻見有一池塘,邊上生著艷紅桃林,水面漣漪輕漾,將漫天夕陽這色倒映。
你再次回神,便已經明白,這是三先生的本命,“掌燈黃粱夢”。
借來的五年光陰?生活在這桃花源之中嗎?
這時!
泥丸宮中第八道劍意忽生異動,似要破竅而出。
你心念微動,一道劍影自虛空中顯化。
這是二先生飛升之時贈與你的九劍,你已經盡得前面七劍之妙,悉熟掌握。
唯有這第八劍始終無法擊敗。
在草地之上,劍意人影卻似乎和之前不一樣。
原本朦朧的輪廓逐漸凝實,昔年似霧里看花、水中窺月,而今卻見流云聚散,清氣翻涌。
現在開始氣流如同白云匯聚,一道清晰的人影,一位風采盛人白衣的少年,從白云氣流之中踏足而出。
一身白衣,如同庭院中的一樹梨花,發髻高挽,黑發的馬尾輕揚,朱砂點額,劍眉之下眸光清潤,不顯崢嶸,唯有出塵之意。
你眼神微微一動,這是二先生的留下的陽神,竟然在這“桃花源”之中重新顯化而出。
白衣少年也是有些驚訝,看著自己的雙手,“這是…老三的黃粱夢嗎?果然本命都是所修的功法和心性有關。”
“老三,一直想有一個類似于桃花源的世外之地,可是又如何可能呢?”
白衣少年垂眸審視自身,指尖拂過飄搖的袖角,“原來…我是夢中身!”
“是我留在人間的陽神嗎?”
少年怔然片刻,忽而輕笑:“原來如此.你竟連這一步都算盡了。難怪當年要我將九劍真意留在謝家大觀園。”
他抬首望天,袖中劍氣微鳴:“縱使我斬不開那天門,你也早已備好后手…阿鴻,你真是用心良苦。”
你心中明悟——原來大觀園中得授九劍,皆是謝鴻前輩早布下的先手。
白衣少年轉眸望來,眼中似有流云過隙:“莫要誤會,我非他本尊。不過是一縷殘存記憶,佐以完整的劍道傳承罷了。”
他指尖凝起半寸劍芒,語氣淡若,“我不知道你的姓名,但是你能得我的劍意,必定不是凡俗之人。”
“我早就立誓,若不是修道大材成不了第一,我這一身劍道,寧愿冢中枯骨。”
話音未落,白衣少年手中已經多了一把用元神凝聚的劍:“這縷殘魂約莫能存續三年光景。能否參透第八劍”
少年化作漫天飛花,“且看你造化…“注意了!”
你尚在咀嚼二先生話中玄機,忽見那道白衣身影已化作劍光掠來。
剎那間——
劍鋒未至,空中已綻開八重殘影,如白虹貫日,似驚雷逐電。你甚至來不及動用“陰符經”的替身,身形便已在劍意中寸寸崩解,被劍意全部斬滅。
然后,又在不遠處重新凝聚出身行。
看來你在這黃粱夢之中,似乎和元神一般,一念可以重新生出,沒有痛楚,也不會感到精疲力盡,還不死不滅。
二先生負劍而立,衣袂翻飛,“現在可不是原本的劍意,只有招式,在這黃粱夢之中,我便接近于一甲子之前我的境界。”
他劍尖輕挑,一片桃花應聲裂作八十六瓣。
“試著擊敗我吧!”
你微微一愣,接近于一甲子之前的二先生。
一甲子之前,二先生可是已經凝聚本命,三尺劍壓天下修士盡低眉。
你想起三先生與二先生交手時的場景,愈發明白——天下十宗的境界,對尋常修士而言,已是云泥之別。
如拂塵掃蚊蟲,彈指可滅。
二先生劍指再起,九劍真意中的“風鳴”一式倏然而出。
劍光未至,凌厲的劍意已跨越空間,直逼眉睫!
你“陰符術”法訣,替身剛現——
卻見白衣少年手中三道劍意驟然合一,化作一道皎若月華的劍光——“斬鬼劍”
你心神一震之間,身形已然湮滅。
待重新凝聚時,只見二先生斜倚桃枝,漫不經心地拈著一片花瓣:“我究竟看中你什么?莫不是.老眼昏花了?”
你面含無奈,
劍光乍起,未及三合,你已敗于劍下。
白衣少年挽了個劍花,嗤笑道:“顧頭不顧尾,一個莽夫。”
這次堪堪五招,又被一劍擊敗。
“喲,這回倒是學會護著背后了”,少年指尖輕彈劍鋒,“可惜前面空門大開。”
“嘖,一截桃枝都夠打發了。”
少年打了個哈欠:“資質平平啊…”
“罷了,讓你一只手…還得練啊。”
如是往復十余次,那柄元神凝聚的劍早已換成隨手折下的枯枝。白衣少年倚在桃樹下,眼皮半闔,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
你深吸一口氣,額角青筋隱隱跳動——
忽然懷念起從前那道沉默的劍意虛影。說好的二先生冷峻如劍、惜字如金呢?
這桃花源中光陰凝滯,天邊永遠懸著那輪將沉未沉的夕陽。
你察覺桃林間流轉的靈氣竟比外界精純數倍,每一口吐納都似飲下瓊漿。
你在桃樹下刻痕記日。
青鋒過處,樹干上已留下九十道劍痕,深淺如一。
你并非癡愚之人,自然明白以二先生如今的境界,想要勝他無異于蚍蜉撼樹。
只有修行,當你也武道九境,元神躋身陽神,才有資格在二先生面前握劍。
所以比試幾次之后,你見好就收,轉身注重于修行二字。
元神雖日益凝實,卻始終觸摸不到那層陽神境界的屏障。
你問二先生,“何為陽神?”
白衣少年正用桃枝逗弄池中游魚,他每日便在這位桃花源之中游戲,或是無聊看你修行。
不過這地也是奇異,如同真有此地一般,池中魚,樹上桃皆是真實。
他聞言懶懶抬眼:“我這殘魂啊…倒是沒有相關記憶,只有一點零星感悟,便是水到渠成,積累二字。”
二先生畫了一個圈,“陽神,是這方天宇,不得已之舉,你可以這樣理解。”
你蹙眉不解:“不得已?元神修至極致,不正是陽神?”
白衣少年難得斂去散漫神色,指尖桃枝忽地綻開三兩點緋色:“在道家《鐘呂傳道集》中將陽神定義為“純陽無陰之神”,是修士歷經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后,元神凝練至超脫肉身的之態存在。”
“武道璇丹與陽神結合,暗合道教性命雙修——璇丹為命功根基,陽神為性功大成,便是成就本命。”
“說到底還是…無奈之舉。”
你似乎有所明白,你也感覺肉身九境璇丹之后,應該還有境界,可是似乎有一道禁限一般。
武道上三境之后,體內的真氣開始發生變化,丹田內不產生真氣,而是產生真元滋補身體。
但是,這樣也有一個弊病,那就是人體雖是玄妙,可是也不可能源源不斷產生真元。
井不可以一直有水,取之不盡!
故而武夫一旦踏入武道中三境,便如遇天塹,任你拳鎮山河、腳裂大地,終究難逃九十壽的人間大限。
欲破此桎梏,唯有轉修元神之道,以神養身,方得延壽數甲子。
書院諸位先生、天下十宗那些老怪物,之所以能活過數甲子,皆是依仗此法。
“然此終非正道,恰似飲鴆止渴。二先生微微一嘆:“三千年來.不,或許更為久遠,這方天地的蕓蕓眾生,皆在苦苦求索,終究走出的修行之路…凝聚本命之法。”
他忽然輕笑,“但還是如無根浮萍,終究一場空,求不得長生二字。”
“當年我三十而立便已觸到這天地的盡頭那時方知,原來是天地有缺,少了真正滋養肉身元神之物。”
二先生看向你,“也許,飛升之后天外的世界,有所不同!”
“又或許,這方天地會再次變化!”
你聽后微微沉思,飛升嗎?
微風拂過,桃樹沙沙作響。粗糙的樹干上,又添了九十道深淺一致的劍痕。
足足一百八十道!
你忽覺氣海翻騰,體內似有潮聲陣陣。
原本如清潭般的丹田氣海,此刻竟化作一片浩瀚湖泊,真元如潮汐般在經脈中奔涌不息——這是武道八境“觀海”有成的征兆。
能為觀海,便是有海量的真元,便能再次凝結成丹。
心念微動間,元神自泥丸宮躍出。往日虛幻的靈體此刻凝實如玉,在夕陽下竟映出淡淡影子。
元神有影,便是紫薇恒界大成之時。
果然,你在元神修煉上的天賦是高于武道的,總是快于武道。
“咦?”二先生在一旁眼神復雜看著你,也不由低聲道,“這小子的修行…也太快些了吧!”
白衣少年漫不經心道,“修為再進,可喜可賀,要不再來比試一番?”
你欣然應戰,周身驟然綻放鎏金佛光。
一尊三丈高的佛陀法相拔地而起,丹田內新拓的真元湖泊洶涌澎湃,使得佛陀法相較之從前更顯莊嚴恢弘,足足有三丈之高,如同一座小樓。
忽而魔氣翻涌,你右手虛握,一桿纏繞著漆黑煞氣的長槍自虛空凝現。
佛光與魔焰在你周身交織,竟形成詭異的平衡——金芒慈悲,黑氣森然,卻意外地渾然一體。
二先生撫掌而笑,震落滿樹桃花:“以佛為骨,化魔為鋒?倒是別開生面。”
他指尖輕彈桃枝,發出清越劍鳴:“看來天下武道走到極致,終究是萬法同源!”
“注意了!”
謝府。
謝原帶著幾個武道上三境的好手,偷偷潛入謝家。
“他娘的,謝家怎么了?”
“鬧鬼一樣。”
謝原準備去大觀園瞧瞧老太君如何了。
老太君還是極為寵愛于他。
穿過三道月亮門,大觀園的湖心亭赫然在望。
湖面飄滿翻白的錦鯉,腐臭味混著雨腥直沖鼻腔。
忽然嘩啦一聲水響,有個龐然巨物從湖中緩緩升起。
是…是一團肉山足有三層樓高,泛著尸蠟般的青白色,似乎是一個人肚子。
頭實在太小被埋進肚子。
雙腿太短也被塞進肚子。
十數具尸體像胎記般黏在她鼓脹的肚皮上,有丫鬟青紫的臉,有少爺折斷的脖頸,隨著肉山在湖中不斷發出浮動,黏膩的嘩啦啦水聲。
散發著無與倫比的惡臭,謝觀直接就熏吐了。
可是肉球之中發出的聲音,嘶啞,模糊,勉強能夠分辨。
“兒啊,你們在哪里?”
毛骨悚然,讓人如同手指甲抓地一般。
謝原卻認出來了,這是謝老太君。
他嘆了口氣,這幾日汴京九大家幾乎都是如此,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如同進了妖魔一般,成了一具具兇尸。
幸而這些怪物,似被無形之鎖困住,不得出府。
諸葛家更是恐怖,無一活人。
不過九大姓之中還有部分人沒有受到影響,都是偏遠直脈。
謝原因母親安排,寄身于張家,故而幸免于難。
九大家族中,偏遠旁支,多已籌劃撤離汴京。
書院大門緊閉,大齊朝野亦是一夜之間,諸多大臣消失不見。
究竟何事發生?無人知曉。
汴京百姓,家家閉戶,街巷空寂,不見一人。
今日,汴京再傳噩耗,江南道上,李家兩大柱石,六十萬大軍竟被赤目軍所敗。
而今,赤目軍距汴京,已不足五十里矣。
汴京已經守不住了。
“走,去尋觀弟。”
謝原收回目光,不再去看湖中那團蠕動的肉山。
幾人沿著青石小徑疾行,穿過回廊,直奔謝家西苑。
到了院門前,眾人卻猛地止步——
“這是…什么?”,謝原瞳孔一愣。
謝觀所居的小院,竟被一層薄如蟬翼的輝光籠罩,似有若無,如煙似霧。
那光膜將整座院落與外界徹底隔絕。
他伸手觸碰,指尖卻如探入虛空,毫無阻滯地穿了過去——明明看得見,卻摸不著。
身后幾位武道高手見狀,紛紛運轉真元,刀罡劍氣呼嘯而出,可無論是凌厲的劈斬,還是渾厚的掌勁,皆如泥牛入海,連一絲漣漪都未激起。
“怪了…”,謝原皺眉,繞著院落疾走數圈,試圖尋得一絲破綻。
可無論從哪個角度望去,院內景象皆朦朧不清,似被一層薄紗遮掩,連輪廓都難以辨認。
半晌,他終是長嘆一聲,搖了搖頭。
“罷了,進不去。”
“觀弟…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謝原帶著幾人離去。
從謝家西南門離去之時,一道扭曲高大的黑影驟然攔在路前。
謝原臉色瞬間煞白。
大觀園里有老太君化作的肉團,二院中竟還蟄伏著另一頭怪物!
那絕非簡單的肉球,而是三具交纏的尸骸:最上方是披頭散發的謝原依稀辨認,應該是趙夫人,沒有了艷麗端之色,如今青面獠牙。
下方掛著個形容枯槁的中年男子,中間夾著個沒有五官的嬰兒。
三具尸體如同交尾的蝮蛇般扭曲纏繞,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臭。
更可怕的是,這怪物行動快如鬼魅,竟一直潛伏在謝家偏院,此刻正循著生人氣息尾隨而來!
謝原帶來的三名武道高手當即出手,卻駭然發現:尋常刀劍難傷其分毫,那尸身比精金還硬。
噴吐的尸火沾之即燃,揮舞的利爪能輕易撕開護體罡氣。
三人掩護謝原逃走。
“少爺,快走只要出了謝府,這種怪物不敢出墻。”
慘叫聲中,三名護衛被活生生撕成碎片。
謝原拼命奔逃,卻在府門處被追上,撕扯下一只腿,勉強滾出了謝家的門檻,來到了街道之上。
趙夫人蹲在墻頭不敢出來,發出不甘的尖嘯,猩紅的眼珠死死盯著街道上奄奄一息的謝原。
卻也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