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太君緩緩落座主位,蒼老的手指輕撫過檀木扶手,眉宇間不怒自威。
滿堂宗族之人屏息凝神,連衣料摩挲聲都清晰可聞。
場中之人絲毫不敢出聲。
兩位玄衣的武者,已經前后圍住謝觀。
李南天已經準備起身離開,接下來便是謝觀的酷刑,再沒有看下去的必要。
讓自家妹妹見到這種大家族的手段便適可為止,讓她知曉九大姓暗底的流水,一旦掀開,不是頭皮血流,而是尸骨無存。
“琴嵐走吧,書婉還在家中等著了。”
李琴嵐臉上有著黯然之色,她看著刑堂武者手中泛著寒光的蟒鞭,又望向堂中站的筆直單薄身影。
怎么辦,她一個小輩說不上話。
李琴嵐何嘗不知,若事關家族存亡,大哥縱是刀山火海也敢闖。但是為了一個不想干的庶子,損害家族利益,是萬萬不能的,可是…
謝觀,就這樣死在面前,她怎么能不心中有愧了,畢竟退婚的是她,把少年推下萬丈深淵也有她的一份助力。
謝玉見此,心中沒來由多了可惜,謝家這一輩之中成才之人,少之又少。
這謝觀說到底還有有本事的,不然也不會鬧出這么大的場面。
可是,不知審時度勢,最后只得這般下場。
袁夫人慢條斯理地撥弄茶蓋,期內茶水冒出熱氣騰騰。
她唇角含笑,目光看在謝觀身上,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庶子,該是什么下場,好教給旁人長長記性。
兩名武者一前一后逼近,鐵鉗般的手掌即將扣住謝觀命脈——
謝靈也準備告辭母親離去,謝觀在無轉機。
驟雨傾盆的庭院外,突然炸開一聲大喝:“住手!”
謝琦月緊繃的肩線終于松了下來,舒了一口氣。
謝原總算是趕到了。
兩名武者身形一頓,目光請示高座上的謝老太君。老太君蒼老的眸子微瞇,略一頷首。
二人再不遲疑,周身氣血翻涌如雪山傾塌,爪風凌厲,一左一右扣向謝觀肩胛與命門!
可下一瞬—
少年身形如游魚般一滑,竟從二人合圍中脫身而出!
二人一愣,還未回神,便聽一道沉厚嗓音響起:“此地當禁先天武者!”
話音未落,二人丹田如遭冰封,真元竟瞬息凝滯!好在此二人久經沙場,不慌不忙,體內經脈猛然震顫,硬生生沖開這無形枷鎖。
謝玉瞳孔微縮,“言出法隨”,這是儒家元神修士的手段!
謝原大步踏入正堂,身后跟著三人——諸葛間、張軾載、張云芝。
方才出手的那位儒士,正是謝原的舅父諸葛間。這位隱居多年的早早就點燃了神火的大儒,自從入朝為官后便與儒家“修身治國平天下”的理念完美契合,修為更進一步,已然突破至第九境“紫薇恒界”。
他所施展的“口含天憲”,乃是書院三先生獨創的絕學,在儒門中獨樹一幟。
那兩名武者此刻再不敢輕舉妄動,因為另一道凌厲如刀的兇煞氣機已將他們牢牢鎖定。
站在諸葛間身側的正是張軾載。此人雖作儒生打扮,修的卻是殺伐之道。曾在屠魔司擔任都統一職,看似儒雅的外表下,隱藏著令人膽寒的兇煞之氣。
謝原快步來到你身旁,關切地上下打量:“觀弟,可曾受傷?”
“無妨!”
一旁的張云芝眼中滿是關切,朱唇輕啟似要說什么,最終卻只是抿了抿唇,沉默不語。
袁夫人已然起身,眉頭緊蹙,沉聲道:“謝原,你這是做什么?”
她目光掃過謝原身后的諸葛間和張軾載,語氣中帶著幾分質問:“靜月先生、張先生,二位此舉何意?”
謝原上前一步,恭敬行禮:“見過老太君、大娘。”
他直起身來,目光堅定:“謝原此來,只是覺得此事不公,不該如此處置!”
老太君沉聲道:“今日之事與你無關,退下!”
謝原卻挺直腰背,“老太君容稟,孫兒并非無理取鬧。謝觀縱有過錯,但謝人鳳在群芳宴設局刺殺在先,此事千真萬確。若要責罰,也該一視同仁!”
謝人鳳聞言臉色驟變,失聲叫道:“謝原!你休要信口雌黃!”
趙夫人猛地站起身,“謝原,你為包庇謝觀,竟敢當眾污蔑我兒?若無真憑實據,就不要信口開河。”
老太君不理謝原,目光落在諸葛間二人身上,眉頭微蹙。
“二位來我謝家,不知對老身有何指教?”
原本準備離開的李南天見狀,又緩緩坐回席位,眼中閃過一絲意外。
看來這場戲,還未到落幕之時。
張軾載上前一步,拱手行禮,言辭懇切:“老太君明鑒,謝家治家嚴謹,朝野上下有目共睹。今日之事,張某雖未能盡悉其中曲折,但謝觀身為謝家子弟,素來品德才學兼備,實乃難得之才。還望老太君能念及血脈之情,從輕發落。”
趙夫人聞言,立刻接口反駁:“此乃我謝家家事,豈容外人置喙?”
老太君的眉頭幾不可察一蹙,她深知眼前這位張軾載,不僅是九大姓張家的嫡系傳人,更是曾在屠魔司擔任要職,更曾任隴西道州牧之職,深受百姓愛戴。他以剛正不阿著稱,當年三次頂撞蘇相之事,至今仍為士林傳頌,無論是在朝還是在野,都享有極高的聲望。
就在氣氛凝重之際!
諸葛間忽然展顏一笑,如春風化雨:“在下此來,實則是要向老太君和袁夫人道喜的。”
袁夫人一愣,“道喜?”
諸葛間微微一笑,繼續說道:“世人皆知謝家出了定遠侯,威名赫赫。然而,卻鮮有人知,定遠侯當年并未借助謝家之名,而是憑借赫赫軍功,被封為侯爵,被譽為九大姓中的第一豪杰。”
“鴻先生,當年以一手時文名起汴京,引得滿城紙貴,二先生折節為摯友,甚至差一點拜入夫子門下,三先生曾親口贊其'如玉在璞',胸有萬丈驚雷而不顯,腹有錦繡河山。”
“汴京也有人稱,謝家雙壁。”
袁夫人聽得怔忡,不解其意。
堂上眾人也都屏息凝神,連趙夫人都忘了反駁。
諸葛間忽的話鋒一轉,“參天古木必有其根,浩蕩江河必有其源。謝氏能出這等經天緯地之才,根源何在?”
他朝老太君深深一揖:“今日方知,原是老太君持家有道,家族興旺。”
諸葛間笑意盈盈,繼續說道:“所以我今日特來道喜,謝家如今又添一雛鳳。謝觀公子在群芳宴上所作的詩詞,如今已傳遍天下,不僅西廂樓中人人傳誦,就連萬里之外的大隋,也有學子爭相研讀。”
“朝中的翰林院與書院諸位先生,皆對謝觀公子贊譽有加,以‘驚才絕艷’四字相稱,實至名歸。”
“早些時日,我有幸見過謝觀公子治學,其筆墨間盡顯大家氣象,令人嘆為觀止。”
說到此處,諸葛間忽然又是一揖,語氣中滿是敬意:“所以我才說,今日特來道喜。謝家雙壁之后,又得一雛鳳,謝家何愁不鼎盛?”
袁夫人臉色愈發難看,卻礙于諸葛間的身份與聲望,無法反駁。
這位諸葛間,同樣出身于九大姓之中的諸葛家,更是三先生的親傳弟子,書院大儒,如今在朝中為官,位至正二品大員,其影響力與地位,絕非等閑之輩可比。
謝玉面色微沉,他素來自詡為謝家這一代最出色的子弟,自認終有一日能比肩父親與叔父的威名。可今日,卻被一個他從未放在眼里的謝觀搶了先。
諸葛間繼續道,“俗話說,家和萬事興。儒家有說,傳家兩字,在于日讀與耕;興家兩宇,在于日儉與勤;安家兩字,在于日讓與忍。”
“積善之家必有余慶,嬋竭心力終為子,可憐天下父母心。”
“謝觀雖有罪責,卻不止于此。”
“世亂憐渠小,家貧仰母慈,悠悠慈母心。”
“謝觀雖無生母在堂,卻有嫡母教誨,更有老太君垂憐庇護。”
這一番話如春風化雨,既暗含儒家至理,又飽含人倫溫情。趙夫人張了張嘴,竟一時語塞。
堂上眾人神色各異,有人若有所思地點頭。
謝人鳳面露著急神色,此時絕不能讓謝觀逃過此劫。
就在此時,一道蒼老卻斬釘截鐵的聲音驟然響起:
“祖宗家法不可廢!無規矩不成方圓。”老太君鹿頭杖在地面重重一頓,“老身雖是個沒讀過書的婦道人家,卻也懂得這個理——犯了錯,就得受罰!”
諸葛間與張軾載同時皺眉。
李南天卻聽出了弦外之音,暗自搖頭:老太君這是鐵了心要懲治謝觀,即便兩位朝中重臣出面,終究難改謝家家事。畢竟血脈相連,外人終究不便過多干涉。
然而,李南天心中也不免感到好奇,謝觀一個庶子,究竟有何等本事,竟然能讓兩位朝中重臣如此相幫?這謝觀,看來真有幾分能耐!
老太君話鋒一轉,語氣稍緩:“不過…既然兩位先生親自說情,這個面子老身不能不給。原定的三百鞭刑,便減為二百鞭吧。”
蒼老的聲音里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若二位執意插手我謝家家事。”
她渾濁的雙眼驟然銳利,“就休怪老身不講情面了。”
此話也有警告之意,面子已經給了,之后便是撕破臉皮了。
“行邢吧!”老太君語氣堅決。
謝原臉色焦急,攔在你的面前。
老太君道,“謝原,你今日在胡鬧,來人將謝原拉下去。”
謝軒瞳孔微動,心中已然明了,今日即便是他叫來了蘇云,也難改這鐵板釘釘的局面。
兩名玄衣武者已經逼近。
堂上氣氛驟然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