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葉水城,澤國幽邃。
深綠濁波之上,巨若席氈之素葉浮萍,覆水連天,毒瘴氤氳。
這往日萬千毒蛇嘶鳴如潮的廣大水域里,如今卻是寂然無聲,就連水流聲都已經停下,宛如死域一般。偶爾在水城入口之下,那里深潛的寒溟寶府中可見幾點遁光外出,但很快又匆匆而回。
此刻,府內深處,一座法壇已然布下,煞生血食皆已備足,而姜黑梟已在此閉關多時了。
作為創有《化生玄煞秘錄》的教祖,姜黑梟卻不是第一個通過此法煉成妖形,只因他狀態極為特殊,不是通過妖胎來煉妖形,而是以自家妖身來煉。
所以他要通過對教眾煉法的觀察,得到足夠多的經驗之后才能下手,避開其中的風險。
此時煉法多日,其形已然非人非獸,只見在壇心上空的人形軀殼端坐不動,面色青白,雙目緊閉,眉心緊蹙,承受著無邊痛楚。
在體表之下,正囚禁著他那開明兇妖之身。
那兇物的輪廓在薄薄人皮之下瘋狂搏動,向外持續沖撞,將全身的皮膚頂起,形成一個個瞬息萬變的猙獰凸起——時而虎首獠牙畢現,時而脊鬃如戟暴突,時而三首頸項在胸腹間糾纏盤繞。
黑梟那四肢百骸隨之不受控地痙攣,關節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咯”錯位之聲,姿態詭譎,恍如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妖祭之舞。
在其唇口之中,御寒定魄和化火凝神兩種魔咒交替而誦,似唱似歌,越發襯出舞姿之詭氛。
在身外之處,粘稠的玄陰煞水受法力牽引,無聲漫溢,如無數寒氣觸手,纏繞包裹黑梟的肉身。
寒氣透入血肉骨髓內,體表那些搏動的妖狀遭受冰封,動作稍滯,凸起處皮膚瞬間覆上慘白冰霜,人身亦隨之劇烈顫抖,口鼻噴出白茫茫霜氣。
壇外火勢已持續許久,暗紅的毒火煞焰如跗骨之蛆,順著三陽三陰經竄流而上,灼于臟腑百骸。
黑梟肉體內的開明妖身已被水火二煞攻煉日久,兇性消磨難復,如今只在作最后掙扎。
在體表之上,搏動驟然加劇,凸起處皮膚變得赤紅滾燙,冰霜瞬間汽化,皮下妖影輪廓愈發清晰暴烈,似欲破體而出,人形四肢扭動幅度劇增,骨骼摩擦聲密如暴雨,魔唱隨之激昂尖銳。
那在軀殼內瘋狂沖撞搏動的開明妖影,在經歷又一次無用掙扎之后,受這水火煞濟煉去。
戾暴之態漸漸向內縮下,最終匯于臍下丹田之處,形成一個拳頭大小的胎狀凸起。
此胎光華內蘊,三首虎形虛影在其中若隱若現,散發出令人心悸的純粹妖煞本根之力,而黑梟體表上的搏動異象隨即平息,唯余腹部那枚妖胎,如心臟一般脈動,將周圍的皮膚映得金紅透亮。
姜黑梟神色依舊寧靜,又帶著一點“舞停”后的滿足。
他雙手掐起一個印訣,周身毛孔閉合,口鼻呼吸斷絕,以其全部精、氣、神為薪柴,引動無形煉魔真火。
此真火無色無相,唯見其臍下妖胎所在之處開始模糊,仿佛丹田成了一處無形熔爐,那妖胎上的搏動瞬間停滯,整個形態在無形火中被燒煉。
在這燒煉之中,黑梟也暗松一口氣。
“你不錯。”
突然出現的聲音讓姜黑梟一個激靈,無形煉魔真火差點燒穿自己的丹田。
“開明.尊者?”
“聰慧,有急智,臨危不亂,是個做大事的,祖翁我可算越來越欣賞你了,可惜你非要煉這狗屁魔法,將這已得我一絲神法氣韻的妖身給化去。
如非你降生之日,曾經受了我一絲戾氣,也算有點因緣,我決計不會在此時此刻點醒你。”
“點醒乃是何意?”
“你所創之法大有問題,這燒煉的符灰不可吞服,言盡于此,好自為之。”
姜黑梟心頭一震,翻江倒海一般,沒想到開明天獸這尊神圣竟因往昔一點緣法特意過來點化于他,而且一語道破《化生玄煞秘錄》中的“玄機”。
有感于天獸一點神念抽離于自己的心神中,他于是立馬喊道:“祖翁救我!”
剛要散去的神念又驟然一凝,“你這小子,都已沒了妖身,已不類我之形,何以喚我祖翁,可見心中算計太深,連面皮都舍了干凈,讓人實在不喜,不可搭理,不可搭理。”
“尊者請留步!”
黑梟在心里喊道。
見神念徹底散去,黑梟心中惋惜自己錯過一份仙緣。
府內,壇上的寒熱氣浪已經平息,在黑梟臍下丹田處有一指甲蓋的符灰懸浮,緩慢散入肉身內。
開明天獸的好意,他終究是要辜負。
煉好妖形,他沒有即刻出關。
在本體那里他早已洞悉外面紛雜事態,如今三疆之中唯南火疆內斗戰激烈,云雨廟內三神四兇之下的四境,乃至元丹大妖幾乎被本體屠戮殆盡。
在火鑄山霄燭金庭內,紅姑正搜羅各派好手欲進疆斗法,可惜諸多妖邪膽氣已喪,便是紅姑殺威逼迫,也不敢入疆送死。
說到底,紅姑雖為云雨廟中四境絕強之妖,道行也確實深不可測,可此妖突然出現,沒有來歷一般,到底還是缺了一份聲望。
而靈虛法師在天南之地一點點崛起,從赭熊州到谷禾州,再到黎嶺,還有中土等地,過往的斗戰事跡,諸人均是有所耳聞,可謂是積威已久。
當下就是在云雨廟的內部,對于再度入疆也出現不同的聲音,導致那紅姑竟是無人可用,無將可遣。
當然她也可強逼別人入疆,以供其驅遣,但率領一伙喪膽之兵,去攻精銳之師,不成自己累贅已是大幸,還想別人搏命,那真是癡人說夢了。
靈府中,黑梟心中推算眼下局勢時,已來到一處隱秘丹房。
這處丹房內,未置一盞明燈,唯有那爐膛深處,殘火如豆,幽紅微光勉強勾勒出室內輪廓,反襯得四壁陰影愈發濃重。
這里空氣凝滯,藥石的焦苦、蛇腥的陰冷,及其爐火熄滅后的丹料氣味在此混雜,這種奇異的氣味在此彌漫,一經吸入肺腑中,隱隱有灼刺之感。
當黑梟入內,昏暗的丹房內有鱗甲擦地之聲,“沙沙”的響著。
黑梟看了一眼那座丹爐,而后循聲過去,站到一條蜷縮盤身的青色巨蛇之前。
此蛇粗逾水桶,鱗片青黑如鐵,其狀凄慘可怖,身上蛇首已失,那創口皮肉翻卷,卻無血涌出,反有細小肉芽如赤蟲般交蠕隆起,一副斷首再生之情狀。
當此妖蛇感受到黑梟氣息,盤起的尾梢無意識地在石地上緩緩拖曳,透出恐懼畏縮之意。
這青蛇異種正是蘊含九嬰古血的異種,其斷首乃是黑梟親手割下,封于丹爐之內日夜來煉,終是煉成了足可將元陽童子功升煉的一股道臟精氣。
現在他妖形一成,便來此處就為了開爐來升煉這佛門密功。
此身已經快到了收割之時,本體那里已有重煉第二元神的想法,畢竟以三三盤王經煉成的第二元神并非上乘正法,這久用之下必有暗損。
在心神沉凝,思慮如電之時,身上氣魄浮動,凝就一道氣魄寶相——螣蛇。
當黑梟手結印訣,其于爐外飛騰數圈,又散為絲絲縷縷的氣魄沉入爐中,“嗡”的一聲,爐膛殘火忽然一熾。
在爐口上方,有粘稠精氣受氣魄牽引,如金線游魚一般自爐內氤氳升騰而出。
精氣離爐,遇冷則凝,化作點點流螢,卻又帶著灼熱陽元緩緩飄向姜黑梟,當第一縷精氣觸及眉心,皮肉瞬間變得紅亮,皮下骨骼隱現玉質光澤。
“大轉輪寶頂骨啊!
本體已經開始為將來成仙之業來作積累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