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天亂卷蒼云地,漫漫星月沉天光。
忽有香火人間起,北脈玄都大圣王。
“張混天!”
破碎道觀內,張無名看著那飄搖香火中升騰的虛影,眸光顫動,神情恍惚。
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六歲的那一年,那一天。
龍虎玄壇,封神大醮。
那一批弟子之中,唯有他落在了法壇之外,香火未起,不見封神定號。
祖師不憐無名姓。
他跪在殿宇之外,伏在玄壇之下,仰頭望去,便如凡俗叩望仙神。
那一道道曾經與他比肩修行的同門,卻已是高高在上,脫胎換骨。
一步之差,從此兩者的命運,便是霄壤之別。
他們,成為了真正的天之驕子,高高在上,仙凡有別。
那些人當中,便有張混天。
他立在玄壇之上,曾經回眸凝望,看著那未曾被祖師賜下名號的張無名。
那樣的眼神漠然無情,似仙神見蒼生,如人類視螻蟻。
或許,從他封神定號的那一刻起,他便已不在是凡俗,身在紅塵,卻立神名。
那時節,張混天的周身亦是香火飄搖,身后那偉岸的虛影便如這一刻,橫現人間。
“混天大圣!”
張無名眸光凝如一線,看著光影升騰,念誦著那玄虛的名號。
張混天周身香火飄搖,漫天蒼云涌動,黃昏殘陽如同一縷天火,映照在他的身上,將其襯顯得越發偉岸。
他的身后,一道虛影緩緩浮現,仿佛從九霄云天走來,頭戴寶冠,手持金錘,青面獠牙,顯忿怒相,身后赤光如紅綾,橫貫長空,似焰光不絕。
“南張的法脈絕了,身為余孽,你有資格見識張家祖傳的力量。”
張混天的聲音幽幽傳來,浩大的再也不似人類。
混天大圣的虛影閃爍不定,生滅不息,冥冥之中的氣象仿佛在這一刻與張混天融為一體。
“小心!”
張無名面色驟變,失聲叫道。
話音未落,一股恐怖的氣息從張混天體內沖將出來,元神離體,百無禁忌。
幾乎同一時刻,張凡的元神也動了,脫于靈臺,顯于人前。
兩道元神幾乎超過了光影的離合變化,在瞬息之間碰撞在一起。
剎那間,無形的波動如狂風席卷,似山岳共鳴,凡是修行之人若在此地,若在此時,便能感受到翻天覆地的恐懼與震撼,元神戰栗,不能自已。
“黑天永夜,無窮無盡…”
張凡的元神仿佛遮蔽了天光,大日沉淪,乾坤墜落,萬物似葬深淵,再無生機回轉,再無道法云生。
如此可怕的氣象,幾乎稱得上是修道者的噩夢。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龐然巨物從那混茫黑暗之中緩緩走出,紅綾縱橫,混卷天地,裹挾著日月星辰,擾亂著天地陰陽。
“這便是封神立像。”張凡神色凝重。
他的元神獨一無二,自從漸漸覺醒以來,凡是元神相殺,從來都是以摧枯拉朽之勢,立于不敗之地。
然而這一刻,他生命中第一位能夠抵擋他元神兇威的存在出現了。
混天大圣神像既出,張混天的元神獲得了加持,冥冥之中似有神助,兩兩相合,竟是擋住了神魔圣胎的威壓。
這便是龍虎張家的底蘊。
這便是封神立像的可怕。
人身雖在紅塵立,封神立像懸虛空。
那是真正的得神之助。
“九大丹法,一世之中,唯有一人可以煉就其一…”
張混天的聲音如黃鐘大呂,振聾發聵,藏著不可褻瀆的威嚴。
“南張氣運已絕,你以為靠著半吊子的神魔圣胎,就可以橫行無忌?終究不過是井底之蛙。”
話音落下,張混天的元神仿佛從混茫黑暗中走來,周身紅綾激蕩,如同破空而至的赤光長虹,混卷天地,動亂星河,竟是朝著張凡元神束縛而來。
那紅綾展開,便好似千萬團火光,亂了陰陽,混了天地,縱使幽幽先天元神,也難以掙脫其樊籠。
“走,纏上就麻煩了。”張無名急忙傳音道。
這便是混天大圣的可怕,那紅綾混卷諸法,其恐怖之處絲毫不遜色于大夜不亮,他曾經見過不止一次,紅綾過處,元神墜亡。
赤灼火光般的紅綾縱橫虛空而至,隔絕八方,阻斷十地,剎那間,便將張凡元神逼至絕處,方寸之地,驟成葬身之所。
“結束了!”
張混天一聲輕語,紅綾縛殺。
“分!”
突然,張凡元神一分為二,竟是在合圍而來的紅綾之下抓住了那一線生機,迅然遁走。
“三尸照命,分神大法!?”張混天神色驟變,失聲叫道。
裂分的元神沖天而起,復又相合,回歸張凡身舍。
下一刻,張凡猛地睜開雙眼,一步踏出,化為一道殘影,轉瞬之間,便已來到了張混天肉身近前。
這一連串的動作,如臨險地奪生機,似步雷霆取微塵,一切時機恰大好處,一切術法信手捏來。
天下道門,四方山海,年輕一輩中能夠做到這一步的又有幾人?
“九龍神火罩!”
張凡右手探出,九頭火龍狂性驟起,摧枯拉朽一般,罩向張混天的頭顱。
“張凡…”
張混天元神驚吼,瘋狂回過身竅。
與此同時,混天大圣的虛影煥然如真,一道道紅綾竟是從如幻虛空之中延伸出來,化入張混天的肉身。
恍惚中,他的身體仿佛便注入了一道道赤色氣流,沿著脊椎向著四肢百骸散開,每一道都如同筋絡浮起,蜿蜒在皮膚之下。
封神立像,不僅僅可以加持元神,還能夠影響現身肉身!?
剎那間,張混天身體表面,一層層赤芒泛起,竟是擋住了張凡的九龍神火罩。
砰砰砰…
巨響劃落,回蕩在空谷之間,爆裂的火龍散為狂亂的赤光,狂亂奔騰。
就在這個空檔,張混天的元神已然回過身竅,他凌空虛指,金光如墨水化開,于虛空中勾勒出玄妙的符箓。
“避火符!”
此符一出,真火狂性降服,九龍神火罩立時散滅。
“爆!”
幾乎同一時刻,張凡單手結劍印,一聲低聲呼喝。
張混天面色驟變,心頭咯噔一下,猛地低頭望去,便見一枚白色骨珠懸浮于臍下三寸之地,周身寶氣縱橫,如山河珍奇,似龍蟾大法。
剎那間,那沸騰的龍蟾寶氣猛地爆開,如同火山噴發,恐怖的力量將張混天的身形吞沒。
張凡縱身掠走,一抬手,白骨舍利破空飛來,回到他的掌中。
煙塵狂亂,沖天彌漫,一道血淋淋的身影橫飛了出來,重重落地。
張混天滿身是血,縱有混天大圣護佑加持,依舊被龍蟾寶氣破了氣門,小腹處血肉模糊,依稀可以見到大腸頭和小腸頭。
“厲害啊!”
破舊道觀內,張無名看得雙目圓瞪,嘖嘖稱奇。
平心而論,張混天的道法修為幾乎沒有短板,他精通龍虎山符法,又有混天大圣加持,本身更是身經百戰,換做一般高手,早已分出勝負。
反觀張凡的手段稱得上單一,可是他對于法術的運用以及時機的把握,簡直堪稱鬼神,以至于就連封神立像的張混天都被其兩度挫傷。
他卻不知道,張凡雖然還未徹底脫離大夜不亮,從小就被張靈宗和李玲瓏調教出來的戰斗意識和本能卻是烙印在骨子里的,隨著他境界越來越高,這種本能和意識終究是顯露了出來。
“張凡…”
張混天咬著牙,死死地盯著張凡,目光依舊凌厲。
“大意了啊。”
“大意?那也要死。”張凡漠然道。
一言落下,他便走向了張混天,既是北張弟子,他不可能讓其活著走出十萬大山。
就在此時,張凡腳下傳來一陣咔嚓聲響,緊接著,地面崩裂,竟如泥沼般塌陷。
張凡面色微變,身體失衡,便要向下陷落。
與此同時,一道人影從天而降,恐怖的氣象如同一座小山橫壓而來,周圍勁風連連爆碎。
張凡一抬手,雙手橫檔于胸前,那恐怖的一拳落在上頭,洶涌的力量如同狂潮奔涌而至,刺骨的疼痛感要將雙臂撕裂。
“好強的力量!?”
張凡面皮猛地一沉,他出道以來,還沒有在誰的身上見過如此狂暴可怕的力量。
他睜開雙眼,耳邊風聲呼嘯,便見一位青年,戴著墨鏡,落在了他剛剛站立的地方。
“向庭山,你這一拳居然沒有把他給砸死!?”
忽然,一陣熟悉的聲音從身后不遠處傳來。
張凡脖子一縮,身子縱起,一道罡風如同刀子般,從他頭頂拂過,掠下幾許青絲。
“黃三郎!”
張凡余光瞥見,黃三郎便立在不遠處的土坡之上,冷冷地盯著他。
砰砰砰…
張凡重重落地,立身未穩。
突然,一道洶涌雷霆忽然而至,如電龍飆怒,兇狠非常。
張凡本能反應,火龍丹劍沖天而起,與那道電龍碰撞在一處,雷火激蕩,肆虐的余波將他再度震退數十米,腳下劃出的軌跡如同兩條溝壑,觸目驚心。
“神霄雷法!?”
張凡眉頭一挑,抬頭望去,散滅的灰塵中,一道優雅的身姿緩緩走來。
“張凡,你確實有兩把刷子,與北張高手纏斗至此,居然還有余力躲過我們三人合擊?”
三清山的傳人,魚璇璣妙步走來,嘴角噙著一絲譏誚。
“你還真是個人物。”
“糟糕!”
破舊道觀內,張無名看著急轉的形勢,心頭咯噔一下。
白象山的向庭山,三清山的魚璇璣,黃皮洞的黃三郎,還有一個張混天。
四大高手齊聚于此,勝利的天平向著張凡的另一面傾斜了。
“道統之爭,從來不是意氣之爭。”
就在此時,張混天走了過來,他取出一張符箓,材質非紙非帛,像是一張皮子,上面畫著一道人形,貼在了傷口處。
那張符箓竟然化開,與他的皮肉粘連在一起,傷口頓止,臉上的血色更是瞬間恢復了不少。
“你說的不錯,道統之爭,不是意氣之爭。”張凡漠然道。
道統之爭,自然沒有所謂的公平,也沒有所謂的以多欺少。
既決生死,便無謂手段。
張凡沉默不語,他回首看向幽深破舊的道觀,李妙音還未回來,趙解玄也未曾蘇醒。
四大高手環伺,更不用說還有一個未曾露面的李長庚。
張凡知道…
“真要拼命了!”張凡喃喃輕語。
“老張,拼命算我一個。”
就在此時,一陣爽朗的笑聲從極遠處傳來。
張凡眼睛一亮,抬頭望去,便見一位青年架著滑翔傘橫風飛來,不是方長樂又是誰?
“茅山!?”
魚璇璣看見來人,眉頭一挑,顯然身為三清山的傳人,她是認識方長樂的。
“總算趕上了!”
方長樂縱身一躍,落在了張凡,兩人雙手握住,仿佛勝利會師一般。
“你們踏馬怎么不再來晚點?”張凡大笑道。
“好飯不怕晚!”
突然,又一陣高呼響起,伴隨著古鐘激蕩之聲。
眾人元神大震,恍惚中似見一座高山延綿,橫絕東西,如道自然。
“老君山!?”
魚璇璣銀牙緊咬,眸光凝如一線。
齊德龍,齊東強手持一口古鐘,出現在眾人視線之中。
“老齊把老君山的寶貝都請來了。”方長樂低聲道:“飛機晚點,否則早到了。”
“你也知道,這玩意沒個準!”
“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張凡看著方長樂,看著齊德龍,齊東強,雙手不由緊緊握起。
這條路上,他終究不是一個人。
此道漫漫,他卻不孤。
“茅山和老君山也來淌這趟渾水嗎?”魚璇璣沉聲道。
“璇璣,我們也算是老熟人了,你既然知道這是渾水,還是早點回去,找個人嫁了吧。”方長樂淡淡道。
“四對三…不,五對三,勝算依舊在我們這邊。”魚璇璣冷笑道。
“我可以一個對三個。”
就在此時,一陣慵懶的聲音傳來。
眾人抬頭望去,便見一位少女坐在不遠處的大青石上,她一身道袍,襯著那嬌小的身軀,光著雙腳,在半空中肆意晃動。
“夏微生!?”魚璇璣駭然失神。
她沒有想到這位真武山的大師姐都來了。
“真武山!?”向庭山目透奇光,上下打量著夏微生。
他出身白象山,乃是十萬大山妖魁一脈,常年混跡在外,自然聽說過真武山夏微生的大名。
這位可是那位活真人的關門弟子…曾經的關門弟子!
外界一直都在說,夏微生乃是真武山默定的繼承人,將來真武山掌教大位十有八九是要傳到她的手里的。
向庭山沒有想到,這位真武山的傳人居然也會出現在這里。
事實上,別說是他,就連張凡在看見夏微生的時候都頗感意外。
“你連夏微生都搖來了?”方長樂湊到張凡身邊,低語道。
“我可沒叫她來。”
張凡搖了搖頭,心中卻有一絲明悟,看來他雖然名義上掛著真武山弟子的名頭,看似被放養在外,事實上,真武山那邊一直都很關注自己。
“真武山也要摻和進來嗎?”魚璇璣銀牙緊咬道:“夏微生,你要知道,我們身后是誰。”
夏微生聞言,嘴角微微揚起,縱身一躍,從那大青石上跳了下來。
“真武門前,不論旁門外道。”
此言一出,向庭山和黃三郎面面相覷,這位真武山的傳人口氣比天還大。
然而,話音剛落,夏微生卻是伸出手來,指了指魚璇璣,向庭山,還有黃三郎。
“我要打三個!”
“你…”
魚璇璣面色掙得通紅,同為十大道門名山的傳人,夏微生此言,顯然是沒有將其放在眼里。
“本來就沒有將你放在眼里。”
話音未落,夏微生周身雷霆奔涌,如江海狂潮,恐怖的氣息驚天動地,竟是直接殺向三人。
這位真武山的大師姐依舊如往常一般,行事百無禁忌。
“那我們就以多欺少一下吧。”
方長樂和齊德龍,齊東強相視一眼,站在了張混天的身前。
面對北張弟子,就算他們是兩大道門名山傳人,也不敢托大。
更何況,剛剛張混天自己都說了,道統之爭,不是意氣之爭,不存在以多欺少。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龍虎山絕塵才幾年?”
張混天冷然輕笑,寒徹的目光如一柄劍掃過方長樂和齊德龍,齊東強。
顯然,在他眼中,龍虎山凌駕天下道門之上,才是真正的玄門正統。
“想不到堂堂龍虎山弟子也有如此狹隘的念頭。”方長樂輕笑道。
“心外求法,皆為外道。”齊德龍補充道。
“說破天,還是道高為尊!”
張混天一聲輕喝,周身香火飄搖,混天大圣虛影再度升騰。
兩大道門高手如臨大敵,舍身應來。
就在此時,張凡猛地轉身,看著天地山河,望著幽幽空谷,雙拳緊握,畢集氣力,大聲喝道。
“李長庚,你該出來了吧。”
“如你所愿!”
輕語悠悠,如春風拂過,蘊化山河,殘陽處,一道身影緩緩走來,赫然便是白鶴觀的傳人,李長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