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沉默。
當天空中飄零的細雪落入酒盅,那死寂到宛如鏡面般的酒水,才終于是掀起了陣陣的波瀾。
雖是未曾有半句言語,但能讓蕭玄失態至此,卻已是足以他此刻內心的震動。
屠族?
倘若換做任何一個魂族之人說出此話,蕭玄都不會有半點驚異,但,偏偏說出此話的卻是薰兒,古族的千金!
古元與古秀衣的親生女兒!
作為集合了古族最優秀二人血脈的存在,薰兒的身份之尊貴,不僅可以稱為前無古人,甚至可能后面也無來者.
而就是這樣一個最不可能反叛古族的少女,事到如今,卻是用著最為狠毒的話語,說出了‘屠族’二字!
“你認識她?”
蕭玄眉頭緊鎖,忽然沉聲道。
儒生頷首:“姑且算是有過一面之緣。”
“果然!”
得到了對方肯定的答復,蕭玄的眉頭愈發皺緊,似是要從少女的身上看出蛛絲馬跡。
“不必猜了。”
儒生忽的出言打斷,淡淡道:“你應該很清楚,本座出手,向來講究一飲一啄,當初古元的代價已是支付,還犯不著再針對一介小輩。”
聞言,蕭玄頓時陷入了沉默,儼然對魂天帝此話不置可否。
見此情景,儒生并未多言,而是轉過身,隨意道:“理由。”
短短二字,卻是仿佛有種令天地顫抖的壓力,使得天空中的落雪都變得愈發狂野,飄零紛飛。
薰兒鬢角的發絲獵獵作響,在寒風的灌注下,毫不留情的抽打在那嬌嫩的面頰上,落下一道道通紅的血痕。
但,她望向對方的眼神中,卻是帶上了一抹難掩的心馳神往。
“這便是屹立此世之巔的強者!”
薰兒出神的喃喃道。
如果母親不曾出現意外,如果族老會不曾接管族中大權,那么此刻的父親,又該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聯想到古元那老態遲暮的形象,薰兒的心中止不住的生起一陣酸澀,卻又極其不甘心的抿起了嘴。
沉默了半晌后,她忽然緩緩開口:“魂殿作為魂族的先驅,向來代表著貴族的目標所指,而如今,您卻將那位滅生殿主遣派入我古界,依晚輩看,這本身就是一個信號。”
一邊說著,薰兒顫抖著支撐起身子,擠出了一絲勉強的笑容,道:“而如今,在真正見到您之時,晚輩這才終于確定了貴族的想法。”
“哦?”
儒生微微側目,瞇起了眼:“見到本座,便自認為能夠窺探到我族的計劃了么?”
“當然。”
薰兒抬起頭,目光明亮:“因為,比起魂族的計劃,倒不如說,這是您一人的計劃才是。”
“如果晚輩所料不錯,您的目標,應該便是這座天墓吧?”
此話一出,天空中的落雪瞬間凝滯!
就連遲遲未曾開口的蕭玄,在聽得薰兒此言后,都不禁面色微變,眼底罕見生出了一絲詫異,甚至是.驚艷!
并非魂族掌控魂天帝,而是魂天帝掌控魂族。
這看似簡單無比的道理,但將之放在遠古八族中,能夠明白其中區別的,絕不會超過雙手之數!
果不其然,那原本古井無波的儒生,此刻的臉上,卻是逐漸多出了一絲淡笑,贊許道:“能意識到這點,秀衣倒是給他生了個好女兒。”
聽得對方的夸贊,薰兒卻并未有任何沾沾自喜,而是急忙追問:“那——”
“但,事關交易,本座卻是素來不喜被人驅使。”
儒生站起身,倒下一盞臘酒,舉杯自雪中走在,將那杯盞遞在了少女的面前,眼神幽邃:“你,能為本座帶來什么?”
望著那倒映著自己狼狽面容的酒水,薰兒的瞳孔猛地一顫。
“那些族老會之人,雖是修為窸窣平常,可彼此之間卻能相互掣肘,倘若殺了,對我魂族雖是一時有利,但論及長遠,卻還是惠在你古族。”
“更何況,倘若本座出手助你,那你古族的矛盾,便能夠輕易的借此機會,盡數轉移到對我魂族的敵意上你與若若關系也算密切,應該清楚,這般費力不討好之事,我魂族也并沒有興趣。”
言罷,儒生輕俯下身,替她拍去了頭頂的落雪,溫和道:“最重要的是,你應該知道我究竟做過什么。”
話音才落,薰兒凍至僵硬的唇瓣,終于是劇烈的顫抖了起來,美眸中滿是赤紅。
至此,那原本潛藏在心底的揣測,終于是成為了事實——
眼前的男人,赫然便是當初謀害她母親的元兇!!
“丫頭,退去罷。”
在火爐之旁,蕭玄不知何時同樣也已是站起了身,眼神復雜。
蕭玄很清楚,與魂天帝尋求合作,雖是擁有一絲改變古族的機會,卻也伴隨著難以想象的風險,無異于與虎謀皮。
倘若此事暴露,不單古族會陷入暴動,身為主使者的薰兒,則更是會瞬間身敗名裂,自此被無數人唾罵 “當年之事,與爾等小輩無關,你也無需為你父親背上如此罪責。”
蕭玄緩緩閉上了眼:“要怪,就怪我等二人,昔日識人不明吧。”
“不。”
話音才落,薰兒那虛弱的嗓音卻忽然響起,堅定而狠厲的吼道:“敢問前輩,怪罪他人,是否能夠拯救我古族?!”
霎時間,蕭玄猛地抬起頭,就連魂天帝的眼神中都帶上了一絲微芒。
少女掙扎著從雪地爬起,帶著泥濘的手抓起儒生手里的酒杯,沒有絲毫猶豫,一飲而盡!
她呼著熱氣,辛辣的酒水刺的喉嚨與肺部如火燒般的疼痛,字字斬釘截鐵:“父母未竟之業,孩兒當代之從也。”
話落,杯盞瞬間摔落于地,原本凝滯的鵝毛大雪,竟是于此刻,宛如倒流般,逆轉著沖霄而上!
“好!”
儒生罕見提高了音量,眼神漠然無情,宛如天道高懸,“既然如此,你知道自己要付出何等代價了么?”
“天墓之行.貴族可肆意施為,不論死傷幾何皆是我一人之責。”
薰兒兩眼發黑,借著最后一絲力氣,咬牙道:“而我在貴族離開之前,會拖住父親!”
說罷,薰兒只覺得眼前的世界一陣天旋地轉,終于再難承擔,摔入了茫茫雪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