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第四天尊
「弓正」并沒有回應箭大人。
比起交出神格時的天空雷電轟鳴，此時的天空，比深夜的村莊還要寂靜。
周伶衣走到箭大人身邊，仰著面孔望著天，說道：“弓正沒有回復？”
“神箭堂口，兩千多年以來，都奉「弓正」為世間的公正之神，
如今他貪污了神格，往后神箭堂口的弟子，如何還能信得過弓正，神箭堂口的威嚴何在？”
箭大人言語似乎平靜，在彭侯死前，揭露了天穹神明級黑暗的冰山一角之后，他夜夜不能安睡，
他的父親，是不是真如彭侯講的，人頭出現在「弓正」建立的神國之中？
這個疑問，讓他輾轉難眠。
如今他手中神弓空放數次，得不到弓正的回復，他心情反而平靜了——死了最后一份心。
“天上的烏鴉，果然生不出白的。”
箭大人說到此處，便將手上的神弓放回了狹長的木箱子里。
“神格遺落，我有責任，往后盡我所能，將它追討回來。”
箭大人的面孔上，映照著強大的戰意，似有一團火在燃燒。
但他未曾想過，某一天里，他的戰意，竟然因為「弓正」而燃燒。
東市街，周家凈儀鋪里，
周玄聽了姐姐無奈的回話，立刻大怒，雙手對著桌子拍下，說道：“狗日的弓正，果然不公正！”
“神格被貪下了？”畫家、樂師連忙問道。
“嗯。”
周玄應承了一句，頓時，紅棺娘子也慌了。
她所在堂口背后鏈接的「苦鬼」，也與「弓正」一般，是個有口皆碑的天穹神明級，弓正到了今日，名聲盡毀，那苦鬼呢？
或許那為天下可憐人著想的「苦鬼」，背地里也與弓正一般骯臟？
“天上神明，守護井國一方土地，我們小的時候，長輩們可都是這么教誨的，如今，世道變了…”畫家嘆著氣。
云子良冷笑道：“不是世道變了，只是天上監管變弱，那些神明懶得裝了。”
若是神明真的守護一方大陸，三百年前的藏龍山，被祆火教血洗，能沒有一個神明過來幫襯？
老云，比在場的眾人，更早的看清了神明的真面目。
“天下熙熙，皆為利兮，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神明只在乎他們自己的利益，像初代水庸那般剛正不阿的神明，早就絕跡了。”
云子良想到當年往事，眼神也噴出火來。
但是神格被貪，又是極無奈的事情。
當初的三枚神格，儺神拿上一枚，周玄拿了一枚，已經沒有第三個人，可以拿上最后一枚了。
按照當時的情況來講，交給「弓正」，似乎是唯一的選擇。
只是沒想到這位古老神明，竟然臉皮如此敦厚，才過了幾天吶，就翻臉不認人了。
他寬慰著周玄：“玄小子，要我說啊，這次咱就認了這個啞巴虧，往后的神格認真對待便好，
「弓正」拿著神格，也是為了敕封能夠幫助他的新神，但凡敕封新神，他便一定要降臨人間，咱就看好了他，到時候有仇的報仇，有怨的報怨。”
“我周玄從來不吃啞巴虧，「弓正」這筆賬，我還真就記下了，但神格，今日他必須歸還。”
“人家在天上，你咋要？”
“我有我的辦法。”
周玄想到此處，便神魂日游而去，他日游到了天穹之上的天神之火處。
“周玄，倒沒想到你會來找我。”
天神之火，是苦厄天神的火種，在火光明暗搖動之時，他朝周玄打著招呼。
“苦厄天神，你何時能夠蘇醒？”
“可能數個月，可能數年，但一定不是今天。”
苦厄天神在天穹之上，俯瞰著大地，明江府發生了什么大事，他盡收眼底。
距離明江府最近的平水府，出了什么大事，他依然能感知一二。
“弓正竊取了我的神格。”
“那是天官的神格。”
“天官是我動員著人斬殺的，斬了神，神格就歸我了。”周玄說道。
苦厄天神啞口無言。
“我要把神格拿回來。”
“怎么拿？”苦厄天神望著自己的火苗，雖說沒有繼續黯淡，但比之前些日子，也沒旺盛多少。
周玄詢問苦厄天神：“講辦法之前，我想知道井國的建制。”
“比如說。”苦厄天神利索的問道。
“井國的天神級，有多少尊？”周玄問。
“井國有九大天神，世人傳說，其余天神都已隕落，只有儺神還活著，但其實不然，所有的天神，都通過他們辦法活了下來，只是如今是什么狀況，便不清楚了。”
苦厄天神很感謝周玄。
明江府真正的主人，便是他這尊天神。
但明江遭遇浩劫之時，這位苦厄天神的家園，要被佛國人、祆火教無情摧殘的時候，他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無能為力。
是周玄帶著三大堂口站了出來，化解了浩劫。
有了這分情誼在，周玄想問什么，他若是知道，便如實相告了。
“那些天神，都在哪里？”
“有些被天鬼的殘骸困鎖在不可知之地，有些天神，將自己的意識收斂，進了舊夢之地的輪回，如今極有可能是井國之中，某個不知名的小人物，
這類天神，在無盡的輪回中，等待著機緣，去覺醒他們的自己的意識。”
苦厄天神說到此處，又講道：“但是，天神級，卻不止這九位天神，
掌控時間世界的香火道士，掌控光陰界空間的九天法女——玉伏龍，掌控「落陰山」空間的陰山法主…他們，都是天神級。
“但凡天神級，都有自己掌控的領域空間。”
“天神級之上，還有人嗎？”
“你聽過道祖、巫神、古佛，以及那個第四尊的傳說嗎？”
“聽過。”
周玄說道：“在四尊人物，他們組建了井國的香火神道，靈與肉、血與道。”
“沒錯，靈來源于巫身，肉來源于古佛、道來源于道祖，至于血…你應該猜得出來的。”苦厄天神說道。
“我猜不出來。”
“就在你的秘境里。”苦厄天神說道。
“血井？”周玄有些吃驚。
他只知道，血井是天地之中的最強異鬼，在六十多年前的臘八夜里，忽然覺醒，吞噬掉了井國數之不盡的人口。
袁不語，這位七炷香的說書人，在提起當年的臘八之夜時，都因為太過恐懼，手不由的發抖。
“血井，比你想象的強大得多，神明到了天神級，稱為天神，異鬼到了天神級，稱為天鬼，而血井，是穩穩的天鬼之上的天尊級。”
井國四座天尊級，血井便占了一席之地，周玄覺得往后要正視井子了。
“井子，你曾經那么強大？”
血井所在的城隍道觀，門猛的打開，一陣強勁的陰風，在秘境之中卷動。
若是尋常人，瞧見血井這番躁動，絕對以為這位天尊級的異鬼，要興風作浪了。
但周玄和血井交往許久，早已掌握了它的心性，他的腦海里，不禁生出一副畫面——血井在叉腰，一副“可把我牛逼壞了”的賤賤模樣。
“當然，血井是最弱的天尊級，儺神是最強的天神級，井國的命運天神，同樣也是當之無愧的人間戰神，他們倆爭斗起來，誰輸誰贏，怕真是不好說。”
周玄聽到此處，卻不以為意，打個平手唄，有什么不好說的。
代表井子的緋月，與代表儺神的黑水，早便打過一架，斗得那是難解難分。
“怪不得井子有那么多厲害的功能，問卜之法，無所不知，塑神之法，復活了三百年前的八炷香。”
最弱的天尊級，那也是天尊級。
“天尊級成就了這方天地的香火，是井國的力量本源。
天神級是一方土地的守護者，
而天穹的二十四尊神明，是井國意志定下的監督者，神格，便是監督法器，同樣也是神明級的認證。”
“人間沒有了天神，神明便代管了天神的守護職責。”
“那天神級與神明級，沒有上下級的從屬關系？”
周玄聽到此處，便覺得神明級、天神級除了力量有差距之外，按照建制來說，分屬井國的兩個部門。
“的確沒有。”
苦厄天神說道：“我知道你想什么，你想制造儺神復蘇的假象，逼迫「弓正」交還神格，我跟你講，做不到的。
井國意志就像一臺機器，早就設定了各種各樣的規則，
二十四尊神明級的存在，便是在監管這一方天地，做為監管者，若是那么容易便被天神級發現了蹤跡，那何來監管，
只要天神級不爽，飛升天穹，殺了便是，監管不就形同虛設？”
“這法子行不通？”
“太行不通了。”
苦厄天神催動著火苗，講道。
“但我有另外一個法子了。”
周玄講道。
“什么辦法？”
“血井！”
“你要讓血井蘇醒？那可是傷天害理的事情。”苦厄天神都被周玄的主意震驚到了。
六十多年前的血井，全力復蘇之后，一夜之中，吞噬掉了井國多少人口？
井國的修行弟子，有將近十分之一的人，被血井吞噬，連整個國度都改了名字，以“井”為名，改成了井國。
“那一次血井為何復蘇？”
“血井向井國賜福，誕生了大量的血井通靈人，井國的大神人大陰人，卻意外的發現這些血井通靈人，有極強的感知力，便大肆捕殺，甚至是舉國捕殺，血井人腦，便是那個時代的產物…
終于，血井因為這些通靈人的遭遇，憤怒難當，蘇醒了過來，然后便是無級別的殺戮。”
周玄聽到此處，倒想了起來，李乘風，曾經就是因為害怕被“捕血隊”抓獲，而把自己身體里的“血井賜福”給挖了出來。
從此以后，他便隱瞞住了自己是血井通靈人的身份。
“所以這些年，抓捕血井通靈人的事件，依然時有發生，卻只能偷摸進行，不敢再大張旗鼓？”
“血井是天尊級，戰力方面可能弱些，但一睜眼，便天搖地動的成色，與其余天尊是沒有區別的，你若是喚醒血井，怕是要成為全天下的罪人。”
災厄天神，再次勸退周玄，讓他別動“喚醒血井”這種慘絕人寰的計劃。
“那若是我將喚醒血井的地點變一變呢？”
“在人間喚醒血井，血井這尊天尊，會掀起滔天的殺戮，不管是平民百姓，還是堂口弟子，抑或是人間九炷香，
但我要在天穹之上，喚醒血井呢，
血井是不是只去殺戮天穹的神明級？”
苦厄天神先是一陣無語，
人在無語的時候，會忍不住笑出聲，天神也如此。
他不禁爽朗的笑了起來：“你小子莫非是個天才？”
周玄這個辦法，也類似用主腦錄下了空明鏡的啟鏡之法。
他要用主腦，在某個重要的時間段里，去威懾祆火教。
而現在，周玄得知了血井是天尊，每尊天尊的蘇醒，都會帶來無限的災難，他便產生了用血井去威懾天穹神明級的想法。
“井國即將進入威懾紀元。”
別說周玄覺得這個辦法可行，就連災厄天神也覺得這法子相當霸道。
“但天穹神明級，其中不乏一些老狐貍，尤其是弓正，兩千年都未曾隕落，你要騙過他們，怕是有些難。”
“怎么叫騙呢，我是真要去喚醒血井。”
“…”苦厄天神感覺周玄過于瘋狂。
這都是受了什么樣的教育，才會培養得出這么瘋狂的癲子？
“就說到這兒了，弓正不還我神格，在天穹之上裝死，我讓他接著裝。”
周玄說到此處，便日游回了自己的軀體之中。
苦厄天神望著周玄離去的背影，憂心忡忡——二十四尊神明里，大部分都是天生的壞種，失去了人性的冷漠之人。
而周玄則是徹頭徹尾的瘋子。
當瘋子與上了壞種，怕是要鬧出天大的動靜。
當他憂心之時，
忽然感覺自己的天神之火，竟然旺盛了一分，似乎有大量的愿力，成了他火種的燃料。
“這是怎么回事？”
他操控著火光，照亮了愿力來源的方向，便瞧見數十個明西水夫，對他虔誠的膜拜。
“感謝天神，指引了沉尸方位，讓我等免于喪生于水坑之中。”
沉木天坑中，司玉兒通過周玄留下的沉尸方位圖，用五行遁法，將那些浮尸撈出。
她突然的“發威”，引得水夫們都在猜測——會不會是苦厄天神指引，才讓司玉兒能順利的撈出大量的沉尸。
于是他們便自發的，對苦厄天神祈禱了起來。
“完了，又欠了周玄一個人情。”
苦厄天神是知道事情原委的，他現在欠周玄的人情債，又勾了一筆朱紅。
“今天這事，我想信手旁觀都不行了。”
苦厄天神覺得他也該出一分力氣了。
周玄日游回了軀殼之內，沒有與眾人講話，先進了秘境里。
在秘境的黑水之中，還躺著彭侯的尸體。
周玄留下彭侯的尸身，不讓血井食用，目標只有一個，就是看看墻小姐，能不能將彭侯的記憶恢復，重現天穹神明級的真正面目。
但連著過了幾天，墻小姐的這項工作，似乎毫無進展，
周玄便只能作罷。
而剛好又需要井子大發神威，他便決定，將這尊身軀，當成血井的祭品。
周玄在黑水中，朝著彭侯的尸身指了指，尸身立刻懸空，像沒有線牽著的風箏一般，隨著周玄的行走而移動。
此時周玄，跨過了黑水，進入了那輪緋紅的月亮之中，在赤紅的水面上行走，到了城隍道觀之后，便喊道：“井子，來食祭品了。”
道觀的門開了。
周玄引著彭侯的身體，進了廟觀之中。
“井子，知道你們對彭侯的尸身嘴饞很久了，今天我就帶他過來了，別客氣，吃吧。”
他勾動了手指，彭侯的身體便轟然落在了廟觀的地上。
道觀墻壁上的諸多血井眼睛們，便貪婪的瘋狂眨動。
彭侯的尸身上的血肉，一塊接著一塊、一砣接著一砣的憑空消失。
周玄憨厚的笑著：“多吃點，多吃點，吃完了，幫我辦件事，你爭取在天穹之上，蘇醒過來。”
“呸！呸！呸！”
道觀之內，立刻傳出了“吐食”的響動。
周玄定睛一看，發現這些彭侯尸身上的肉，不但沒有減少，竟然還多了起來。
“不準吐，接著吃。”
周玄呵斥道。
那些眼睛別說吃祭品了，每一只眼睛都失去了剛才的貪婪色澤，眼神清澈得像剛進明江府找活兒干的年輕人。
“是我許的愿太大，你們連祭品都不敢吃了？”
周玄苦笑。
看了血井還挺有理智，哪怕不食用祭品，也不去實現周玄讓它“蘇醒”的念頭。
“不是讓你們真蘇醒，就是要嚇唬嚇唬天上那些神明級，但是純嚇唬不管用，你們得露出一點真氣勢來。”
數以萬計的眼睛們，聚合在了一起，成了一只巨大的眼睛。
它充周玄投來了一個“征詢”的眼神，似乎在問周玄：此話當真？
“當然了，你們一復活，不知道死多少人了，鬼知道你們是不是殺完了天上的，又去殺地上的，我也不能背滅世的大黑鍋啊。”
周玄的話里，癲狂中露出了一些理智。
聚合后的大眼睛，有了周玄的保證，才敢接著食用祭品。
但這一次進食，明顯沒有剛才的大快朵頤，而是吃一口，便瞧一眼周玄，生怕周玄又許下個“瘋狂”的愿望。
“把心放肚子里，好好吃，我不是出爾反爾的人…對了，要是演戲還嚇唬不到神明級的話，你們要不然還是徹底蘇醒吧。”
“呸！呸！呸！”
“嚇唬你們的，吃吧，吃吧，我先走了，待會要辦大事，你們可別學「弓正」裝死啊。”
“對了，這祭品，算八炷香，算九炷香？”
彭侯這尊神明級，與天官、鬼手不一樣，另外兩尊，是依靠道者降臨的，彭侯從頭到尾，都是顯露的真身。
但彭侯以前是九炷香，與彭升、樹族一戰之后，被打落了境界，只有八炷香。
所以他到底算八炷香，還是九炷香，這有些爭議。
在周玄詢問之后，道觀內，便飄下了雪，勾勒出了兩個字“八、九”。
那便是坐八望九。
“也行，祭品掛賬上啊，下次要用的時候，別吃我的回扣。”
周玄笑著擺擺手，不再耽誤血井的進食，離開了秘境。
從秘境中一出來，
周玄直接露出了瘋狂的表情——今天這場戲，是要演給「弓正」看的，那是活了兩千年的老家伙了，眉毛芯都是空的。
要騙過這種級別的人物，需要極真實的情感、還要讓血井真的露些手段來。
不把局面逼迫到「弓正」不得不相信，這場戲怕是做不好。
所以，周玄并沒有跟眾人講真相，而是近乎瘋狂的說道：“天上的神明級，都是一般黑的烏鴉，他們讓井國人間難做，依我看，那就別做了，咱們掀桌子。”
“啥意思啊？”畫家的香火層次比周玄高出許多，但聽到這句話，便覺得身上直起雞皮疙瘩。
嚇出來的。
“復活血井，砸爛天穹之上的二十四座神國。”
周玄揚手一指，指尖指著天穹上飄蕩的一朵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