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卜一卜?”
殿內人都看著程心瞻,程心瞻卻看向法無咎,笑著發問。
“啪!”
法無咎猛地一拍腿,臉上出綻放笑容,
“卜好,卜好呀,要不是自身難測又折壽,老道我早就用星占看一看福禍了。”
程心瞻笑了笑,然后說,
“占自身確實不妥,不知法山主可信得過我,如若信得過,我便來為山主占上一占。”
為法山主占驗,程心瞻倒是沒什么壓力,法山主雖然是已經到了臨門一腳,但畢竟尚未結嬰,兩人還算的上同境,而且占驗內容也算不得什么禁忌,不妨就算一算。
法無咎搓了搓手,回答,
“信得過,當然是信得過。”
不過說完之后,法無咎又反應過來,然后看了一眼紀和合的臉色,補了一句,
“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適。”
紀和合這時點了點頭了,說,
“這么多年了,無咎習慣還是沒改,行,那就占一占吧,心瞻,你來算的話就是用鳥占了?”
程心瞻點點頭,他只會用這一種占卜術。
“好。”
紀和合說,
“那這樣吧,我兩都施術,你用鳥占,我用簽占,一起來為無咎看一看是否合適破境外出。”
程心瞻點頭說好。
然后,他也不動彈,只是偏頭看向殿外。
三清山的山風總是徐徐的吹著,平穩又清涼,使用風鳥占倒是方便的很。
而起占人的心中所問是占驗術的關鍵,直接關乎到占驗的難度與牽扯天機的深淺。一般來說,占驗有個基本的原則,那就是「占淺不占深,占小不占大」。
就比如說法無咎想要的天機啟示,如果直接問三清山要不要幫斗姆閣渡過難關,那這就問的太大、太深了,關乎到東西兩個大宗的法脈牽連,尤其三清山還是道門領袖級別的仙宗,因果太大。如果是問法無咎應不應該現在就破境入四,那就把宗門層面的卜算縮小到個人身上了,起占的難度會小很多,占驗結果也會更清晰,對占驗人的傷害也會小一些。
不過,問一個人是否適合入四,其實也是個比較復雜的問題了,這關乎到一個大修士的前途未來,很容易使得占驗人和被占驗人之間產生因果牽連,所以他也不打算這樣問。
程心瞻想到方才法山主說他和斗姆閣的左掌教是私交甚好的老朋友,又想到法山主平日里就在搖光山中靜修,幾乎沒怎么出過山門。所以,此刻,凝神看著山風的他,心中問的是:
法山主近日是否適宜出門見一見老朋友?
對于這種問題的選擇,就很考驗起占人的靈性了,從這點上也可以直接推斷一個人是否善于占驗。
以小見大,于無聲處聽驚雷,是占驗術的精髓所在。
此刻,程心瞻看著山風,無色無形但又帶著一絲春天香甜氣息的山風,其中緩緩勾勒出一個形狀來。
那是一只鹡鸰鳥。
鹡鸰鳥,古稱脊令,形如雀而纖長,尾尤修峻,背羽青灰,腹如素雪,翅駁黑白,喙錐足細。
此刻,脊令鳥在風中振翅而飛,向西而行,搖尾點頭,狀如稽首,高聲鳴呼。
鳥鳴三聲,復歸風形,消失不見。
不過此時,程心瞻心中已然有數,天機啟示可以說是很明顯了。
此鳥相好解,脊令是群居之鳥,不喜落單,風中卻顯示有一只孤鳥形單,面西而飛,放聲呼喚。這就是說在西方還有一只落單的脊令鳥,風中的這只是在趕著過去見他,要去幫助他。
程心瞻為法無咎卜算,風中的脊令自然就是他了,天機啟示法無咎應該動身出門,向西而行,而且把出門的原因都點出來了,說的是西方有落單的友人在等著他。西方的那只孤鳥也很好理解,很明顯指的就是孤懸在西南的星脈——斗姆閣,左教主。
占有所得,他收回目光,轉過頭來。
而在程心瞻看風的時候,紀和合則是掏出了一個插著許多竹簽的竹筒,然后調整坐姿,面對著三清祖師的圣像,然后開始搖晃竹筒,不一會,竹筒里便掉出來了一根竹簽,然后被他撿在手中。
紀和合看著竹簽上的簽文,心中也已了然,這時,他看到程心瞻也轉過頭來,便笑道,
“看來心瞻也有所得了,那不如心瞻先說說吧。”
程心瞻點點頭,然后看向法無咎,說道,
“脊令在原,兄弟急難。天機要法山主西行,與舊友會合。”
法無咎和紀和合聞言都是一喜。
前者欣喜是因為程心瞻所解天機的結果與他心中的想法相吻合。而后者欣喜則是因為程心瞻算測天機的角度切入得極好,測算的結果也是這樣的清晰分明,叫他極為欣慰。
“多謝經師解惑。”
法無咎朝程心瞻拱手行了一禮,然后又去看紀和合,
“掌教,不知您這?”
紀和合揚了揚手中竹簽,說,
“簽文:「心善淵,事善能,動善時。」,我問的是你的心中所想是否該付諸于行動。”
法無咎聽明白了,朝紀和合行了一禮,臉上喜色更甚,說,
“那看來是天意如此了,那我這就準備閉關神照!”
而紀和合見到法無咎的反應,卻是告誡道,
“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慎終如始,則無敗事。做事是要順應天機,但天機無常,并非應了天機就能一切高枕無憂,成事還是要在人。”
法無咎聽言,神色有所收斂,回道,
“謹遵掌教教誨。”
響鼓不必重敲,紀和合只是點了一句,便沒有再多說什么了。
便在這時,魁元帥起身,甩了甩袖子,便要離開,他說,
“你們三個都是能掐會算的,占一占這件事不就定下來了,還非拉上老夫做什么,是不是看我還不夠忙?”
“元帥等等!”
法無咎拉住元帥袖子,示意他先坐下來,嘴上說,
“元帥稍待,還有事要請元帥和掌教定奪呢。我若是出鎮西南,搖光山還得選一個繼任山主呢,今天咱們就把這件事也一起定了吧!”
魁元帥聽聞,皺了皺眉,他現在不光是護壇元帥,還身兼主管福地的副教主,搖光山的山主繼位還真歸他管,于是只好重新落座。
隨即,法無咎便提了三個人名,其中兩個都是搖光山當前的副山主,一個主管欽天監,一個主管濯星池,還有一個是搖光山的總執事,各有成績。法無咎也把三人的優缺點和主要經歷說了個明白,然后交由魁元帥和紀和合定奪。
“我提議談為虛,如今天下局勢風云變化,欽天監應該要發揮更大的作用才行。”
魁元帥直來直往,才思敏捷,聽完法無咎的介紹后,馬上就發表了自己的意見。
他口中的談為虛,便是搖光山現在主管欽天監的副山主。
而紀和合聽聞了魁元帥的意見后,仔細考慮了一下,但總計也不過十息的功夫,便說,
“我同意,就這么辦。”
然后,他又轉頭看向程心瞻,問,
“心瞻可有什么意見?”
程心瞻聽聞連搖頭,那幾個人自己都不熟,能發表什么意見,再一個,自己還不是副教主呢,問自己意見做什么,掌教這也太嚇人了。
不過他也沒想到,搖光山山主更替這樣的大事,原來在三清宮里,也不過是一兩句話就能定下來的。
紀和合又看向法無咎,說,
“那你就先在山里神照,化命胚成胎,成胎之后,確認沒問題,再去斗姆閣,到那里安坐靜養,養胎成嬰應該不成問題。不過在你閉關之前,還有幾件事要做。”
“請掌教吩咐。”
“第一,先聯系散原山的忠正道友,告訴他我們這邊愿意出人,如果他那邊還沒定下來,就讓他不要動了,免得大費周折。不過要是他那邊也決定了要去,那我找保元道友再商議,看誰去更合適一些。不過即便不去斗姆閣,那你卸任搖光山山主的事也不必變動,剛好趁這個時機讓年輕人上來。本來通玄和守仁都出去了,家里人少,你入四境正好任副教主。”
聽到這,一直都面無表情的魁元帥勾動了唇角。
“第二,如果忠正道友不得閑,確實是你去,那就趕緊聯系斗姆閣的左掌教,把事情答應下來,早日安他的心。另外,也務必叫他再堅持堅持,拖延拖延,等上一兩個月。嗯,還是滿打滿算按兩個月吧,起碼要等你成胎,而且胎象還要穩固了才能去,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第三,閉關前去找談為虛,跟他交代好山中事務,方才元帥說的話你也帶到,局勢動蕩之際,欽天監要主動發揮作用,但凡天象有異,事無巨細都要報上來。另外,落選的那兩個,你要也找他們談,認真談,無論他們想不想當這個山主,你的態度還是要放到位,禍起蕭墻最是要不得。”
法無咎面色肅然,拱手稱是。
而程心瞻也是凝神聽著掌教對法山主的交代,認真學習著,仔細思量著。
“哦,對了,還有一個,你閉關神照成胎的時候,喊上心瞻,叫他給你護法。”
紀和合忽然點到了程心瞻 程心瞻聞言一愣。
“是。”
法無咎卻是極快的應下來了。
程心瞻也馬上反應過來,法山主在山門里閉關破境,哪里還需要什么護法,掌教這是知道自己在坐胎,離入四境不遠了,所以專門給了自己一個觀摩「元神注照」的機會。
“謝掌教,謝法山主。”
程心瞻道謝。
雖然程心瞻自己已經想好了三光神照之法,但是神照過程正是命胚轉化為靈胎的關鍵過程,細節極多,如果能多一次觀摩機會,程心瞻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法山主這事就這么定下來了,程心瞻也開始補充一些自己的想法,
“其實,出鎮斗姆閣也不光是挽救星脈,于我三清山以及正道大勢也有好處。”
程心瞻說完,魁元帥和法山主都好奇的看過來,而紀和合則是若有明悟。
“我在無量山埋有暗子,想要把無量山改魔教為旁門,這個事暗地里也一直在做,有六七年時間了,到如今也算是小有成效。但是此事一直沒有明著講開,外人不知道,還以為無量山是魔教,依舊隸屬南派。
“我想,或許可以趁著這個機會,把無量山旁門的名頭落實,到時候和法山主入鎮斗姆閣一起公示天下。這樣一來,都在滇文,兩相呼應,到時候既能互為引援,也不至于讓其中一個成為眾矢之的。”
程心瞻說。
而魁元帥和法無咎聽言,則是紛紛皺起眉頭,有些難以理解。不是在說怎么避免斗姆閣改道為玄么?怎么就突然說起了無量山要改魔為旁呢?峨眉找上斗姆閣都還有跡可循,也不是第一次了,但無量山又是怎么回事?
“你埋的什么暗子?”
魁元帥問。
程心瞻便答,
“五毒天王為我手刃,在此之前,我上過一趟無量山,施展了一些手段,現在無量山里管事的三長老萬高鳴,直接受制于我,另外其副教主還有教中大長老、二長老再受制于萬高鳴,然后從上到下逐級掌控。如今六七年過去了,能說得上話的,差不多都已經被控制起來,現在改為旁門應該也沒什么阻力了。”
魁元帥聽得眉頭一挑,法無咎則是震驚難言。
“這個事心瞻跟我說過。”
紀和合接過話頭,道,
“心瞻前些年從西南回來之后就跟我說過此事,暗地里,我向白虎山和樞機山打過招呼,分批派遣了一些弟子過去,現在基本上已經把無量山教務給掌控起來了。之前通玄知道此事,元帥接任通玄的時候我卻是忘了將此事告知了。心瞻的提議不錯,現在確實可以把這件事公開了。”
魁元帥很快就接受并消化了這個消息,然后問道,
“五毒天王死了,經師那些棋子,可曾到了四境?”
程心瞻搖搖頭,
“那個萬高鳴拿到了無量山世代相傳的四境法門,但是離成胎還有一段距離。”
魁元帥聞言便道,
“那無量山沒有四境,又緊著哀牢山,一旦改魔為旁,是否會引來哀牢山撲殺?五毒天王當年被長眉鎮封,一身的家當都被收走,光靠無量山現在的那些三腳貓,單憑一個護山大陣,怕是擋不住毒龍尊者吧,難不成宗里還要派遣一位四境過去坐鎮?”
程心瞻既然敢提出來,顯然就是想好了對策,聽聞魁元帥發問,他便道,
“等到法山主成胎,入鎮斗姆閣,我就準備隨法山主一起入滇,親身坐鎮無量山。我未入四,要說和毒龍尊者道左相逢,我不敢說勝他。但毒龍尊者他入四也才不久,主要是仰仗木龍之威成名,如果我在山中以逸待勞,他上門來打,我也并不懼他。”
魁元帥聽聞此話,緩緩點頭。要是另一個三境敢說這話,他一定笑掉大牙,但眼前這個,是殺了五毒天王、驅逐赤尸吳牢的山中經師,他說的話,自然是值得信。
“經師才開始懷胎,入鎮魔窟,是否合適?”
法無咎擔憂問道。
程心瞻笑著搖頭,
“哪有那么金貴,山主不也打算在斗姆閣養胎么,不妨事。再者,等斗姆閣跟無量山穩固下來,我不但不怕毒龍尊者來打,我還要反過來去找他哀牢山的麻煩呢!”
“說得好!”
魁元帥看著程心瞻,眼中流露出贊賞之色。
“那就這樣定了。”
紀和合再次一錘定音。
兩日后。
搖光山山主法無咎辭位閉關,原副山主談為虛晉位山主。
又五日。
搖光山大放星光,琴音如潮,聲震云霄。
再三十二日后。
琴音漸消,搖光山上空夜色突降,繁星驟現,辰影動搖,天賜「蜉蝣星海罡」。
三清山舉宗歡慶,人人皆知,宗門再得一位四境玄在。
又三日。
一道青光、一道星痕并肩飛出了三清山,往西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