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靜靜等了一會,沒聽到師尊有新的言語,似乎已經消了氣。
程心瞻緩緩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發現師尊臉色果然已經好上許多了。
于是他便笑了笑,“師尊息怒,徒兒改過就是。”
溫素空看著徒弟認錯這般老實懇切,再大的火也消了。而且轉念一想想,以三魂分身而居,竟然不見元神黯淡、心力交瘁。
甚至從他的行為舉止來看,明顯是還留有余力,真不知道他的天資到底有多高。
加上這么些年來,掌教零零散散傳來的訊息,無不向她訴說這位徒兒在求道之路上展現的傲人天資與卓越心性。
得徒如此,師復何求呢?
“你很不錯,是為師的話重了些。”
溫素空緩聲道。
程心瞻搖搖頭,他自然不會介意師尊的話重了,有師尊的提點關愛,他實在是開心還來不及。
“我走的時候你才入二境不久,等我再回來,你都丹過一洗了,你走的比為師預想的快得多了。”
溫素空說,說完這句,她馬上又加了一句,
“不過修行之事,不光要走得快,更要走得穩。”
似乎是意識到這后補的一句話又有翻賬重提之嫌,于是她又趕緊補一句,
“你結丹、渡劫這兩件大事為師都不在你身邊護法,是為師愧對了你。”
程心瞻搖搖頭,直接換過了話題,他問,
“師尊,您這么些年做什么去了?”
當時自己尚在海外,回來的時候就發現師尊已經出山,而且還給自己收了師妹,看起來走的著急而又決絕。
此后又十多年未歸,著實讓他不安,以至于自己在四年前專門派遣一道分身去北方尋覓。
溫素空聞言一愣,隨后看了看顧心舒,說道,
“心舒先退下,過會為師再喊你過來,這么些年,你師兄是走的太快,你則是走的太慢。你自己先想想,稍后再好生與為師說說你這么些年都在干些什么。”
心舒那雙漂亮的黛眉馬上耷成八字,苦著臉應了一聲,便先行告退了。
等到心舒離開,溫素空看向程心瞻,沉吟片刻后才說,
“為師是找你師叔去了。”
果然。
程心瞻心中暗道。
“就是妖尸谷辰現世那年,你出海不久后,為師便接到消息,說谷辰的破封似乎與北派魔教的血神子有關。
“而且傳聞,血神子已經把那些被峨眉鎮壓的魔頭的封禁之地告訴了各大魔教的掌門人,現在南北魔教都在四處找,想要釋放出更多的魔頭來。”
說到這,溫素空頓了頓,才道,
“為師查過,冰雪宮的上一任北陰殿主,就是被峨眉鎮壓的魔頭之一。
“上一任北陰殿主是四境,一旦被北派魔教救出破禁,勢必會對你的師叔造成威脅。
“所以為師在聽聞這個消息后才急著趕去北方。”
程心瞻聽著還是有些不解,便問,
“師尊想要在北派找到之前先解決了這個魔頭?”
溫素空點點頭。
“那您去了這般久,可曾找到了嗎?”
溫素空笑著點頭,
見師尊點頭,程心瞻雖然有些好奇師尊是如何找到這個魔頭的,但他心中更多的是欣喜,如此便能給那位師叔解決掉一個不小的麻煩,他問道,
“那師尊這次回來是要知會掌教與眾位副教主,請他們出山誅魔的嗎?”
說實話,他有些想去。
不過,有些出乎程心瞻意料,溫素空搖了搖頭,她道,
“我們已經誅殺了那個魔頭。”
程心瞻聞言瞪大了眼,驚詫道,
“徒兒沒聽錯的話,您方才是說那上任北陰殿主是四境?”
溫素空笑著點頭。
“那您受傷沒有?”
程心瞻連問。
溫素空只是云淡風輕道,
“不過些許小傷。”
“您傷哪了?”
聽到溫素空果真受傷,程心瞻心一緊。
溫素空搖搖頭,
“無礙,小傷而已。”
程心瞻看師尊面色尚可,氣息也還平緩,確實不像是受了大傷的樣子,稍微放下心來,不過此刻他心里又充滿了疑惑與好奇,便問,
“師尊,血神子之事我聽句曲山的長輩們說過,他是峨眉出身,還是長眉真人的師弟,所以知道那些大魔的封禁之地不奇怪。
“可師尊您獨自去又是如何能找到?還有,您是如何誅殺四境妖魔的?咦,您方才說的是‘我們’?是誰與您一起去的嗎?”
程心瞻一連串問了好幾個問題。
溫素空聞言笑著回說,
“為師自然不知道那妖魔的封禁之地在哪里,北疆是何等大,十個豫章也比不上。”
“那您是?”
程心瞻也很不解。
溫素空笑道,
“你想一想,這世上還有一人,他一定比我更早得到北派魔教要釋放魔頭的消息,也一定比我更想除掉那個魔頭。”
程心瞻馬上反應過來,
“是師叔!”
溫素空點點頭,
“不錯,他如果要想保住北陰殿主的身份,就必須要在那個魔頭解禁回宮之前暗中除掉他。
“而且他在北派中身居高位,如果血神子向北派透露了那些魔頭的封禁之地,他也一定能在第一時間得到消息。
“他所缺的,只是一個能陪他暗中除魔的幫手。”
程心瞻明悟了,
“所以師尊要做的,只是趕到北疆去,聯系上師叔,隨后便是等著師尊打探消息,等有了線索后,再合力誅魔?”
溫素空點頭。
程心瞻也點點頭,那后面的事就好猜了,不知道那位師叔動用了何樣的手段,但確實是先一步得到了消息,找到了那個魔頭。
而師尊和師叔又不知使了怎樣的手段,打開了那個魔頭的封禁。
他感嘆道,
“所以,師尊和師叔,您二位是合力斬殺了一位四境魔頭?”
溫素空看上去還有些不以為意,
“那魔頭被關了幾百年,早已經失了精氣,身上也沒有什么法寶,本來就是峨眉留給門下弟子練手和揚名用的,和巔峰四境是比不得的。”
溫素空說的輕巧,可程心瞻自然不會認為真就這么輕巧,無論怎么說,那到底是高過一個大境界的四境。
“您真沒受傷?”
他有些不放心,又問了一遍。
溫素空只好解釋的更詳細一些,
“我是去魔道領地與當今的北陰殿主勾結,怎么會用真身份,是借尸還魂過去的,那具上好的軀殼算是毀了,但好在元神沒有受到重創。”
程心瞻這才徹底放心。
這時,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急問,
“如果師叔知道其他魔頭被關押的消息,那我們豈不是可以一一尋而殺之?”
不過溫素空聞言卻是搖搖頭,他說,
“你那師叔不知道使的什么陰謀詭計,現在和那血神子關系還不錯,這次上任北陰殿主的消息他是從血神子那里直接問來的。
“同時,你師叔也問了其他魔頭的情況,不過據他所言,這些魔頭的封禁之地其實血神子知道的也不多。
“現在之所以傳出消息,說血神子已經把所有的鎮壓之地都告訴了各大魔門的掌門人,是要引蛇出洞,讓峨眉自亂陣腳,自己前去查驗,露出馬腳來。”
程心瞻聽著直搖頭,這些人的心眼都臟。
“不過他們這么做還真有收獲,聽說雪域的穿心和尚就是這么被找到的,已經被魔教解救放了出來,也是個不好招惹的四境老魔。
“只是自那以后,峨眉也學聰明了,不在主動查驗,所以最近,也沒怎么聽見有新的魔頭被放出來。”
程心瞻點點頭,暗道了一聲原來如此。
師叔和血神子還搭上了關系?
難不成就是那次在西昆侖,師叔領著北陰殿的魔頭來救援血神教結下的情誼?
想到這里,他心里又有些好奇與心疼。
自己在東海魔窟與湘西魔窟里都曾待過,在那種地方,整日目睹魔教那血腥殘忍的練功之法,時間長了,是一定會出問題了。所以每次他在魔窟里想的都是盡快脫身或是盡快了結。
真不知師叔一個人在魔窟里這么些年,又是怎么過來的。
暗自嘆息一聲后,他便與溫素空說起了句曲山的辛秘,說起了句曲山的駐世仙人被血神子吸干精血而死的慘事,并讓溫素空決計不能透露。
溫素空自然不知道這件事,聽聞后也是驚詫異常,久久不語。
程心瞻便問,
“既然師叔與血神子走得近,那師叔可曾打聽到血神子煉的究竟是什么魔功,竟然這般神通廣大?”
溫素空搖搖頭,說道,
“涉及到自己法統根源,血神子肯定是不會透露的。不過,你師叔倒是與我說過關于血神子的另一樁事。”
“什么事?”
程心瞻問道。
溫素空輕聲道,
“他說血神子這些年也一直麻煩纏身,已經很久沒有出過西昆侖了。你師叔在血神子那旁敲側擊得來一些消息,推測他應該是被一位道行極高的地仙盯上了。”
“道行極高的地仙?”
程心瞻疑惑著重復了一遍。
溫素空點點頭,
“嗯,你師叔說血神子很是忌憚他,寧愿在山中謀劃,也不愿出去滋事。而且血神子與那位似乎是舊相識,應該是長眉真人那一輩的人物,不過聽血神子的口氣,又不像是峨眉的人。”
這可把程心瞻給聽迷糊了,血神子可是殺過天仙的人物,當世還有這樣一位地仙讓他如此忌憚?
也難怪,自那次句曲山后,就沒怎么聽過血神子的動靜了,原來是被大神通者盯上了。
“對了,這次回山,你師叔還有東西讓我交給你。”
溫素空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說道。
程心瞻聞言有些意外,
“師叔給我的?”
溫素空笑著點頭,
“你可不知道,你這位師叔遠在北疆有多關心你,恐怕你在山外的事跡,他知道的比我還清楚。你去凈明派求法,他便猜出了你要學水法和厭勝水怪的斬妖法,是也不是?”
程心瞻感覺胸腔里頓時就涌現一股暖意,他點點頭,
“是。”
“所以他托我把這門太陰法咒帶回來給你,他說太陰皇君總管天下水府,咒令所至,浪止波平,蛟伏蜃沉,應該是你想要的東西。”
溫素空遞過來一個玉玦。
程心瞻接過。
這玉玦入手冰涼,但程心瞻握著,卻感覺心里暖洋洋的。
第二天一早。
程心瞻出了明治山,往摩崖山方向來。
摩崖山狀如石屏,橫去一千二百丈,位于蓮福地艮位。
山頭上有演教殿,供奉玉清元始祖師,同時也是教中的藏書之所,兼修符篆、解字、敕正封奇、召靈驅鬼之道。
演教殿程心瞻很熟悉,他還時常被摩崖山主邀來講解符箓之道,所以演教殿里大多都認識他,見了面還要叫一聲學師。
不過這也導致他還沒到地方,便被許多出入演教殿的人給撞見了,紛紛上前行禮。都是問經師是不是來講學了,如果是的話,他們也好呼朋喚友來聽講。
程心瞻挨了師訓,一點不見頹喪,一路樂呵呵過來,聽人發問,笑著擺手,
“非也,非也,領罰來此。”
眾人聞言驚詫,程經師在宗里無論行事作風還是修行開悟,都是一等一的上佳之人,也歷來受長輩寵愛,怎么還被罰了?
程心瞻也沒有做過多解釋,徑直往摩崖山落去。
此刻,在崖壁上鑿經的人一點不比山頂上演教殿中的人少,仿佛蟻附。
這里有些人是和程心瞻一樣,受罰來此。有些人則是主動前來,或是觀摩前輩刻字法意,或是觀經靜心。
此時朝霞照在摩崖上,仿佛把山壁鍍上了一層金箔,整個摩崖山陽壁便如一副展開的巨大金書,上面刻滿了各式各樣的經文。
這些經文來自不同年代的不同人,因為不同的原因來此刻字。所刻經文大小不一,深淺不一,書體不一,字跡不一,內容不一,但這么密密麻麻排布上崖壁上,又顯得分外和諧與震撼。
程心瞻大致掃了一眼,找了一處空白較多的地方,落在一處凸臺上。此時他才發現,遠看如米粒大小的蠅頭小字,近看卻是比人還高。
他抬手叩擊石壁,竟發出金鐵之聲,這對低境弟子來講,確實是不輕的處罰。
不過對于他來講,刻字沒有什么難度,主要還是借刻字靜心以及體悟經典道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