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年少,初即位,黔首未集附。先帝巡行郡縣,以示彊,威服海內。今晏然不巡行,即見弱,毋以臣畜天下。”
這是沒有小羽干涉,胡亥登基后說的話、干的事兒。
意思是,連人皇政那么偉大的君王,都需要通過巡視九州各郡縣,來展示威嚴與權柄,讓百姓老實順服。我一個年輕的小子,剛登基,沒啥威嚴,難道不該學老爹,通過巡游中華的方式,來為自己立威?
現在小羽替他寫的圣旨變成了:“朕年少,初即位,黔首未集附。先帝巡行郡縣,以示彊,威服海內。然今天下疲敝,不宜勞民廢財。
朕定滎陽為東都,咸陽為西都,親率群臣鎮守東都以安天下。”
小羽突然弄出東西二都,看似突兀,其實一點也不夾腦風。
新皇登基,本來就要做一些豎立威信、革新弊政的舉措。
尤其是大秦為郡縣制度下,第一個大統一王朝,什么都是新的。
創新才是平常,守舊.無舊可守,無先例可供參考,后世神州王朝反而都在參考大秦的郡縣制。
之前嬴政選擇巡行郡縣,有效果,但也耗費巨大,副作用不小。現在秦二世選擇定東都于滎陽,自己帶著文武百官鎮守滎陽,以震懾中原各地。
只能說方法不一樣,明面上的目的,真沒什么區別。
天下百姓、文武百官,能接受嬴政坐著辒辌車,帶著一群朝臣,離開咸陽,浩浩蕩蕩游覽全國各地。
如今同樣是皇帝帶著群臣離開咸陽,還不用奔波勞碌,更加節省財政與勞力。
只要不考慮為了反對羽太師而反對,他們為何要反對?
現在羽太師威風八面,連烈陽侯這個“前任·攝政上將軍”都沉默了,他們哪還敢反對?
非常順利,羽太師的第一道政令通過了。
第一道圣旨之后,羽太師卻不打算立即結束今日朝會。
“俗話說,威恩并施。鎮守滎陽,以懾中原,是威。
二世皇帝還要施恩于天下,主要是施恩于百姓。
而困擾百姓者,無非賦稅與勞役。
咱們也不用輕徭薄賦了。
重癥當用猛藥,直接全免吧,今后十年,咱們大秦免征賦稅,不發徭役。
讓全神州老百姓好生休養。”
羽太師話音剛落,從龍椅上的胡亥,到丹墀下群臣,都一臉震驚地看著她。
“亞父,免除十年賦稅與勞役,朝廷要如何運轉呀!”胡亥問道。
他在夢中穿越了不知多少次,雖然始終攻克不了第一關大BOSS,卻也施政治國很多年,明白大秦若要正常運轉,每年消耗的勞力與錢糧,是多么恐怖。
小羽道:“老百姓不用繳納賦稅,不等于老百姓不種田了。
事實上,沒了勞役折騰,沒了賦稅盤剝,老百姓只會更加積極地生產。
產出的糧食,自己吃不完,肯定要拿到集市上售賣。
朝廷拿出銀錢,從市場上大批量購買唄。
買來的糧食依舊存儲在敖倉,供大秦軍隊與官吏日常嚼用。
官員的俸祿,也由咸陽朝廷統一發放,還是和過去一樣,以糧食布帛為主,銀錢為輔。
整個過程,神州產出的糧食與財物,其實在增加,所損耗者,不過是朝廷過去幾百年從天下搜刮、堆積如山,無處可用的財富。
財富在此時此刻,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呀。”
馮去疾面露思索之色,道:“羽太師的想法,老夫倒是明白了。
與其將金山銀海留在咸陽,將來被攻入關中的逆賊得了去,不如現在拿出來為大秦、為嬴氏皇族收買民心,以挽回天命。
只是羽太師小瞧了先皇,也小瞧了吾等。
吾等不是只貪財貨,不懂經濟的庸人。
我們讀過《管子》與《范蠡書》。
在前呂丞相的《呂氏春秋》中,亦有關于商貿與經濟的記載。
大量的銀錢從咸陽流出,流入天下,必定導致百姓日常用品價格狂飆,物貴銀賤,商貿混亂。
這也罷了。
關鍵是百姓多懵懂無知,過于繁瑣且波動巨大的商業籌算,他們理解不了,適應不了,必定被奸商利用信息差、價格差,把一家之積蓄榨干。
最終羽太師惠民之政,只能害了百姓,弄得天下大亂。”
小羽掃視眾臣。
有人如馮去疾一樣,面有憂慮之色。
還有大臣如李斯一樣,臉上掛著譏嘲。
還有更多人懵懂茫然,既不理解羽太師為何夾腦風,又不明白馮丞相在擔心什么。
一眾皇子,多數茫然,不懂經濟之事。
小羽微微頷首道:“丞相這話,的確是老臣謀國之良言。
只不過,我沒小瞧你們,丞相卻小瞧了我。
我本可以等此次朝會結束,暗中把咸陽城內所有大商人召集在一起,與他們簽訂一個十年期的糧食與靈藥購買協議。
用大秦無可匹敵的財富,把神州的糧食運到敖倉,把神州之外十萬里內,所有人間王國的糧食買下,煉制成容易存放、方便運輸的‘神仙充腹丹’,全部運送到咸陽存儲起來。
如此,人間糧食盡在我手,我可以從容不迫地推廣十年免賦稅之新政。
如馮丞相所說,市場必然大地震、大混亂,大量銀錢進入民間,物價瘋狂攀升。
老百姓若受到一兩分的影響,那群叛逆則遭受海嘯一樣的沖擊。
大秦憑咸陽城內無敵的財富,純粹以力壓人,一場接一場的商業大戰,直接將他們擊潰。”
李斯等懂經濟的大臣,聽聞此言,神情震撼,用凡人見到猛鬼的眼神看著羽太師。
馮去疾又驚又喜,跌足叫道:“哎呦,我們不應該在朝會上談這事兒的。
羽太師的經濟大戰,甚秒,甚秒,頗有當年齊國管子的幾分神韻啊!”
小羽搖頭道:“此舉太傷天和,不是什么妙策。
真用這種方法對付叛逆,他們頂多遭一時之困,我們卻會慘不忍睹。”
包括李斯在內一眾大臣,又露出一臉的疑惑。
“太師,我不明白,明明我們擁有天下最多的糧食,又不缺銀子,為何我們最慘?”子嬰問道。
小羽沉聲道:“因為從現在開始,無論頒布什么政策,我們的初衷絕對不能錯。
十年免賦稅與勞役的初衷,是施恩于天下,是損嬴氏,而利天下百姓,以收民心。
這是對的。
發動商業戰,卻是以擾亂天下經濟為代價,滿足嬴氏一族之私利,是損天下而肥一家。
我們壞了良心,就會失去天命啊!
可我們現在最最不能失去的,就是天命。
朝廷一切政策,都該以重獲天命為根本目的。”
即便是眾臣中腦子最聰明的一撥,此時也只是似懂非懂。
隱約有所得,仿佛觸碰到了真理,卻隔著一層霧障。
“我們不是已經失去天命了嗎?”子嬰茫然道。
“所以我們更不能干失天命的事兒。我們必須從本心,到最終落實策略后的結果,都保證‘恩惠蒼生’、‘仁愛天下’。”
見他和一眾大臣依舊懵懵懂懂,小羽嘆道:“你們如果聽不懂,就牢記一件最簡單分辨的事——大秦失去天命,東南將有真命天子,取代大秦而統治天下,真命天子會讓天下,變得比大秦時期更加美好。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讓‘天下’更美好,更直接的說法是,讓天下蒼生活得好。
唉,大秦一直奉行商鞅那一套,把百姓壓在生死線之上。
底線太低了。
以至于真命天子稍微展現仁義,就滿足了‘新朝一定比大秦美好’的要求。”
李斯忍不住了。
他承認之前被羽太師的話深深震撼到,自身信念都開始動搖。
可羽太師否定法家的老祖宗,他忍不了。
“沒有商君,就沒有如今的大秦!”
小羽瞥了他一眼,問道:“李丞相,你有娘,你小時候肯定吃過你娘的奶水。
你娘以慈愛之心,撫養你,用奶水將你養大,沒有她就沒有今日的你,這是事實。
你的確該永記這份哺育之恩,其他人也會尊敬你娘的慈愛之心。
可你長大后,還理所當然地要你娘用奶水喂養你?
此一時彼一時。
人生的不同階段,需求與理想都不一樣。
王朝猶如一個人,不同時期,面臨的最大問題也不一樣。
商君之法自有其妙處,我無法否認。
可它的妙處在于對百姓極限壓榨,將一國之國力完全擠壓出來。
打天下時,可以給百姓一個希望——‘大家咬牙堅持幾年,等統一了天下,就太平了、幸福了’。
百姓咬咬牙,忍受了壓榨。
可天下統一了,你還壓榨,百姓完全沒了希望,還不造反?”
“適用一切國情的完美之法,壓根不存在。法家不行,儒家還是什么家,都不行。
無論什么法,都是為王朝服務的,王朝有興衰之變,法也當隨時調整。
當它不好用時,就改良它,讓它適應新時代、新局面。
你為法家宗師,當推陳出新,讓法家永遠保持活力,永遠能解決目前的困局,而不是抱殘守缺,覺得一法即成、可傳萬世。”
說到這兒,小羽實在忍不住、也想不明白了。
她給了李斯一個鄙夷又不解的眼神,“連天仙法都在變,你也不是沒見識的凡夫,你知道仙法分古今。
咋還需要我后輩末進,來教你這種基礎常識?”
李斯又羞又怒,老臉一陣青一陣紅,道:“先皇統一天下的法,怎可能短短一兩百年,就不符合時代了?
你現在放棄了大秦之法,等山東六國的逆賊學了去,看你怎么應對。”
“若有人學大秦,我很樂意見到!大秦有值得學習的地方,但要是成為另一個大秦.大秦都失去了天命,‘第二大秦’憑什么得天之眷?
小羽俯視眾臣,道:“最終得天下的‘真命天子’,我在此時便能給出答案——他一定是所有潛龍中,最得民心、能讓神州變得最好的那一個。
世界在發展,人道在進步,人間只應該變得越來越美好,誰做不到,誰被時代、被天命拋棄。
大秦正確的道路,就是學真命天子,甚至超越他,超越自己,超越所有潛龍,盡量做到最仁義。
我不是迂腐的儒生,當然明白僅憑仁義,無法取得天下。
可大秦現在不是奪天下,我們在守江山。
對此時此刻的大秦,施仁政、贏民心,也是唯一的活路。
等十年之期結束,大秦若還存在,肯定要繼續收賦稅、發勞役。
大秦的郡縣制,大秦的法家理念,還要繼續推行,一邊改良一邊施行。”
李斯道:“如果你錯了呢?即便你識天數,看到了一部分天命,可你能看透整場天地大劫?中途的‘正確’,不等于結局一定正確。”
小羽淡淡道:“即便我錯了,也比你們所有人都正確。
沒有我,滿堂公卿與皇子,都死無葬身之地。
至少這段天命,我看清楚了,因為大秦亡、咸陽焚,只是真正大劫的開端。
也就是你說的,最‘開頭那部分’的命數。
要擔憂之后真正的天地大劫,你們都要指望我現在是正確的。
不然你們壓根活不到那時候。
尤其是你,李丞相。
其他人可以降,可以歸隱,你降不了,也沒臉降,你更不可能歸隱。
你兒子娶公主,女兒嫁皇子,你有全天下最宏偉的府邸、最富貴奢靡的生活。
你李家一族的身家性命,都系于一人之身.”
“那個人就是我!”她指了指自己,“這話說出來,肯定不好聽。
但認清這一現實,能幫你調整好心態。”
李斯既悲憤又無奈。
羽鳳仙當眾說這種話,太不給他留情面,可她的話又讓他心中發寒。
她說的全是對的!
馮去疾朝國尉寮使了個眼色:我怕羽太師也這樣說我,所以,你出來打圓場吧!
國尉寮眼神復雜地看了眼羽太師,道:“羽太師,你識天數,我們都明白。
也都相信,你為大秦指引了一條正確的道路。
現在你制定的東西二都、十年新政,大家也只是略有疑慮,并非反對。”
馮去疾立即跟上,道:“是呀,老夫已經明白仁政的必要。
只一個疑問,大量銀錢從咸陽流向天下,可能引發的混亂,該如何解決?”
小羽道:“從來只有巧立名目,搜刮民脂民膏,才會引發真正的混亂。
現在是讓利天下,把好處分給百姓。
制定好章程,保證公平公正,再以鬼神與御史雙重監督,哪里會真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