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太師的意思是,趙鶴會洗清惡業,成為一個‘好人’?”西門豹問道。
“不確定是不是‘好人’。收受賄賂,欺上瞞下的壞事兒,趙總管干了不少。
但他好幾次勸說趙太后減少徭役。
真心憐憫百姓之艱苦,非故作姿態。
關鍵是他還成功了唉,是非功過難以言說,我估摸著,只憑忠與仁,他應該不會下地獄。”小羽嘆道。
陽禮驚疑道:“《生死簿》的判罰,還能出錯?”
“若《生死簿》始終不出錯,還要孽鏡臺干什么?”小羽反問了一句,又感慨道:“‘名聲’這東西,果真是一件利器,連鬼神都會被影響。
趙總管就被‘閹豎’的身份,連累了名聲。
從朝中官員,到市井百姓,所有人都傳揚他的壞事兒,曲解他罕有的善意。
鬼神監察人間,聽到的都是壞名聲,《生死簿》自然記錄下大量證據確鑿的惡行,卻忽視了名聲之外的小部分真相。“
西門豹若有所思,點頭道:“《生死簿》基本上不會出錯,只會出現些許缺漏。
外人所不知之罪孽,為隱惡;外人所不知之善德,為陰功。
隱惡與陰功,都可能瞞過鬼神,也瞞過《生死簿》。”
《生死簿》就是神道眾的數據庫。
是天神、鬼神、神仙所見所聞的總集合。
日游神、夜游神,各類功曹,在市井中游蕩不停,就是在監察人間。
九成九的人間瑣事兒,都被鬼神記錄。
可總有一些事,被鬼神忽略,或者被“瞞天過海”的秘法遮蔽,鬼神也被欺瞞了。
此時,《生死簿》便可能漏掉一些事。
而數據缺失,又可能導致陰曹地府的判罰出現事故。
于是,孽鏡臺與閻王爺,成了最后的一道修正程序。
果然,他們又等了足足一個時辰,秦廣王才面帶歡喜之色地走了出來。
“來人,立即去咸陽城外的萬人坑,替趙鶴找到人頭,縫合在他殘尸上。”
下了一道命令后,秦廣王才看向無頭鬼,和顏悅色道:“趙鶴,你罪孽不小,陰功也很多。
尤其是在‘仁’和‘忠’上,可以成為歷代寺人之表率。”
“啊,奴才真的有很多陰功?”
無頭鬼先前照孽鏡臺時,已心有所感,卻不太確定。
此時得到閻王稱贊,他情難自已,歡喜得聲音都哽咽了。
閻王的態度,比之前好了很多,柔聲道:“你曾經仁心發作,冒著惹怒趙太后的風險,數次巧言勸諫,幫助數個縣城五萬百姓免除要命的勞役。
只這一件事,你便可以入輪回,再世為人。
而你不止做了這一件事。
比如,陵官李山是好人,因放走五百囚徒,入獄當斬。
你敬他義氣,只收了李家三百兩銀子,便巧弄權術,救了李山一命。
類似之事,你經常做,卻沒得到別人感激與傳頌,都是陰功啊!”
秦廣王一邊說,一邊拿判官筆在《生死簿》上記錄。
寫完后,他放下筆,道:“西門總判,你帶他直接去第五殿,等候閻羅王安排吧!”
西門豹愣在那沒反應。
閻王爺結案的時間、陳詞,幾乎和羽鳳仙說的一模一樣。
簡直是神了不,不止是神了,羽鳳仙沒有生死簿,沒有“閻王神箓”。
可她斷案的時間更短,效率更高,難道她比秦廣王更適合當“秦廣王”?
西門豹傻了。
秦廣王疑惑看過去,喊道:“西門總判?本王的話,你聽到沒有?睡著了?”
“沒我聽到了,我沒打瞌睡。”西門豹連忙道。
說話時,他還微微偏頭,用混合了震驚與敬佩的復雜眼神,去看小羽。
小羽只勾了勾嘴角,露出淡淡的得意微笑。
秦廣王注意到西門豹的目光,又順著他的目光,看到羽鳳仙“滿臉的”得意。
這里畢竟是閻王殿,是他的專屬神域。
只略一掐算,秦廣王便立即明白了緣由。
然后他驚怒交加。
千辛萬苦終于替“好人趙鶴”沉冤昭雪,帶著些許疲憊的滿足感、成就感、喜悅感,全部消失不見。
“羽鳳仙,趙太后何在?”
他下定決心,定要給她個教訓。
敢在閻王殿,在他跟前賣弄神通,甚至玩弄天機算計他。
好大的膽子!
秦廣王冷冷盯著小羽。
小羽察覺到他眼神中的冷意,也猜到原因,卻沒理睬。
秦廣王對她的輕慢與不友好,她早有感覺。
她無欲則剛,不在乎。
小羽眨了眨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幽光一閃而過。
緊接著,趙太后便出現在距離她四五丈遠的位置。
恰好在閻王爺龍案之下,屬于被審死鬼應該站立的地方。
秦廣王瞳孔收縮,先盯著她的眼睛仔細看了一會兒,又偏頭去看閻羅殿外面的天空。
趙太后被放出來的瞬間,他隱有所感,羽鳳仙用“眸光”,開啟了一處連陰曹地府的時空裂隙。
若非她此時就站在他對面,位于他的神域內,秦廣王無法捕捉到那一縷熟悉的“陰間時空波動”。
憑閻王權柄,他還冥冥中有種感覺,她的眼睛似乎可以從人間,一直連接陰曹地府?
如果只連接陰間,他完全不在乎。
可若是連接陰曹地府.那幽冥界鬼門關存在的意義何在?
秦廣王想開口詢問,又忍住了。
他不想讓她繼續得意洋洋。
——回頭找地藏王菩薩打聽一下,如來佛為何要傳羽鳳仙佛門真法,如來慧眼的極限在哪,能不能越過鬼門關,直接將外面的亡魂塞進地府,或者將地府的亡魂偷到人間?
“趙太后,你可明白這里是何處,自己是個什么情況?”
秦廣王一邊翻看趙姬的生死簿,一邊詢問道。
趙太后呆愣了一會兒,才環顧四周,問道:“什么情況?羽太師,你把朕帶到哪里來了?”
“太后,太后娘娘,嗚嗚,老奴終于又見到您啦!”
邊上的無頭鬼激動地撲過去,跪在地上嚎哭。
“你,你是趙鶴?”見到無頭鬼,趙太后“打算被嚇一跳”,可她這會兒成了戾氣深重的鬼王,下意識不害怕任何兇鬼。
一旦沒了畏懼與驚惶,趙太后也將無頭鬼的身份認了出來。
“是奴才,娘娘,你好苦啊”見到太后的慘樣兒,無頭鬼替主人哭了起來。
“是啊,我好苦,好冤,好恨啊”
遇到了舊日的奴才,還得到了冤屈與苦難的“認證”,趙太后嚎得更有底氣,更加凄厲了。
秦廣王眉頭直跳,看向小羽漠然道:“羽鳳仙,你怎么還沒跟趙太后說清楚情況?”
小羽道:“你直接跟她說吧!你看她現在的樣子,已經沒有之前的戾氣與怨氣——”
趙太后聞言,立即鬼臉扭曲,梗著脖子,激動嗷叫道:“不,我有天大的冤屈,我心中怨氣滔天,恨意如海!”
一邊叫嚷,她身上還果真爆發一股股濃煙似的怨氣、陰氣。
小羽扯了扯嘴角,迎著秦廣王譏誚的目光,道:“她至少恢復了理智,能正常交流了。”
如果換成別的鬼王,她直接重創其本源。
剝離了陰氣,沒有了精神與力量,任憑鬼王心中怨恨再大,也沒卵用。
就像她前世,沒有奇跡之力的世界。
一個人受到的冤屈比竇娥還大,恨意深似海,能傷害敵人一絲一毫嗎?
對待趙太后,她肯定不會這么簡單粗暴。
將趙姬鎮壓魔眼鬼域期間,小羽分了一個念頭,化為另一個羽鳳仙,盤坐在趙姬對面誦念《燃燈度亡經》、《地藏經》、《倒頭經》。
如此,趙太后本源沒有虧損,保留了繼續當鬼王的潛能,理智卻回歸了。
“趙姬,你為何怨恨?須知你有今日之報應,純屬咎由自取。
東海軍侯是你召入關中,你和嫪毐還收買他們為己用。
見到他們俯首帖耳,你們便得寸進尺,忘乎所以,竟妄圖借助他們之力,篡奪贏氏江山。
要將你和嫪毐偷偷生下來的野種,扶持上位,成為‘嫪氏江山的太子’。
為了以絕后患,你和嫪毐甚至喪心病狂,計劃鏟除嬴政所有的子女。
先賜死遠在玉門關的皇長子扶蘇,再處死咸陽城內所有皇子與公主。
賜死扶蘇的圣旨,都已經下達。
他可是你長孫,他們都是你的孫子孫女啊!
這還不算完。
你和嫪毐還商量好,如若各地叛軍勢大難遏,干脆跟隨山東六國舊皇族一起起事,造大秦的反。
你們聯合起來,滅掉大秦,順應天命,在關中建立‘雍國’,嫪毐為雍王,你為王后,你和嫪毐的兒子為太子、王子與公主。
如此喪心病狂,寡廉鮮恥,無德無義,背離人倫,你不死,都是老天無眼。
哪還有臉叫屈?你一點也不屈,你該死!”
秦廣王一邊看《生死簿》一邊怒斥其罪,越看越惱火,越罵聲音越洪亮。
最后義憤填膺,咆哮如雷霆。
好好一張威嚴的人臉,也要扭曲成了兇鬼形態,看著甚是駭人。
趙太后已是厲鬼,這會兒依舊被嚇得臉發白發青,身上哆嗦幾下,向后退縮。
小羽也有些被驚嚇到了。
不是被秦廣王的咆哮與威嚴驚嚇。
是趙太后的腦殘與作死程度,讓她大受震撼。
年初,聽說趙太后決定引外兵入關,她就有種“何進引董卓入京”的既視感。
當時她只確定,沒了孟岐(主要是孟岐背后的準大羅)支持,騷太后連咸陽朝臣都搞不定。文武大臣中,壓根沒誰真心服她。
連她這個剛進入咸陽的過江龍,都有國尉聯合一群重臣組成“羽黨”。
騷太后還不如她。
連咸陽文臣,都無法收服,想壓制更加桀驁、手握兵權的邊關軍侯?
可小羽頂多覺得東海軍侯不服騷太后,沒想到騷太后路子這么野。
賜死扶蘇,屠光敢反對她野種兒子登基的贏氏皇族,推翻大秦,建立嫪氏王朝特么的,你之所以成為攝政太后,就因為你是贏氏主母啊!
失去了贏氏主母的身份,你在贏氏皇朝啥也不是!
小羽現在就十分好奇,趙高、李斯、玉煜這幾個“兵變頭目”,究竟給騷太后與嫪毐,灌了什么迷魂湯?
讓兩個還算有點智慧的人,犯蠢到這種程度。
“不,我沒有,我冤枉,我沒殺死任何一個皇子。”
趙太后瑟縮了幾下,還是被胸中怨氣、戾氣支撐了脊梁,挺直了腰桿,高聲叫屈。
“啪!”
秦廣王猛地一拍驚堂木,喝道:“《生死簿》上寫得明明白白,還能冤枉了你?”
趙太后道:“我的確被嫪毐說動,派遣欽差去玉門關,讓扶蘇自殺。
可使臣剛離開咸陽,就被玉煜那雜種給殺了。
賜死扶蘇的計劃,還是他和李斯首先提出來的。”
“胡說!明明是你,你讓嫪毐去試探李斯和東海軍侯。
本來烈陽侯還在猶豫,要不要再這種時候發動兵變。
你的狠辣與愚蠢,幫他下定了決心。”
秦廣王很憤怒,先左右看了看,又轉向小羽,叫道:“羽鳳仙,你們大秦太后太賤格,來到閻王殿,站在閻王跟前,還敢撒謊。
必須要打她板子,讓她見識陰司地府之威儀,明白公堂之上不可信口開河。”
趙太后立即叫道:“羽太師,朕乃大秦太后,不可失了威儀!想當年我政兒還在時,天帝都不敢碰我一個手指頭。你不過是個閻王,憑什么打我?”
“還敢口出狂言,褻瀆天帝。來人,給我打,恨恨地打!”閻王咆哮道。
小羽木然沒有反應,任由四個兇神惡煞的鬼卒,將趙太后摁在地上,打了足足三百大板,屁股都打爛了。
關鍵是陰氣本源,被打散了一部分。
之前小羽對她手下留情,有意幫她保留本源,也就保留了當鬼王的潛力。
現在陰曹司鬼神是真的恨上了她,有意要壞趙太后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