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排序,伯仲叔季。
除了“伯仲”明確代表老大、老二,“叔季”并不局限于老三老四。
只要比老大老二小,又不是老幺的,都可以叫“叔”。
比如周文王百子,一大群叫“叔”的。
“季”其實是“老幺”的意思。
劉老三就是劉老漢原配劉媼的最后一子。
如今的老四劉交,是劉媼死后,劉老漢新娶小媳婦李氏所生,屬于劉媼的計劃之外。
劉仲已經是老兒子,劉老三同樣是個老兒子,已經四十多,快五十了。
跟劉老漢一樣也修煉了內功,但他的境界不如劉老漢。
劉老漢至少是個“真元境大佬”,劉老三目前還是內力境的小蝦米。
當然,真元境與內力境,只是境界上的差別。
不等于內力境武者的內力總量,一定比真元境的少。
小羽就是典型。
這個劉老三也算是個典型。
他體魄很強勁,血脈之力異常豐厚。
內力境的內功,比他老爹的真元境要強兩三倍。
血脈與體魄強,劉老三長相與體格也很不凡。
隆準而龍顏,美須髯。
也即是鼻梁高挺,五官硬朗,額頭飽滿,有濃密且烏黑發亮的胡須,是個真正的老帥哥。
加上一米九左右的個頭、健碩的身材,放在一群鄉下二流子中間,真的是鶴立雞群。
雖然他也是個流氓,但身上并沒那種讓人厭惡的氣質。
特別是這廝的眼神,非常明亮清澈,像是在放光,很吸引人,卻一點也不懾人,反而為他的氣質,增添了幾分特殊的親和力——當他看向你,你對上他的眼睛時,會下意識覺得他很重視你、關心你、信任你。
比如現在,劉老三帶著一群二流子,垂頭喪氣走回來,見到門口站著個陌生卻氣度非凡的老道士,只用疑惑的目光打量,小羽便有種“此人很隨和”的感覺。
“季兒,你們這是干啥?”劉老漢疑惑道。
他老兒子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劉老三身后還有一群兇神惡煞的“閭里惡少年”。
領頭的“惡少”,老漢還認識,是沛縣豪族雍家的大少爺雍齒。
劉老三雖是個亭長,衣著打扮卻和普通鄉人一樣,都是縫滿補丁的麻衣。雍齒則穿著玄色錦衣,頭戴鑲玉通天冠。
劉老三發髻右擰,頭發還有些凌亂,都沒戴冠.劉老三其實有個竹冠,今天沒戴。
“劉季,是你說,還是我來說?”雍齒眼神譏諷地看著劉老三。
劉老三木然看了他一眼,轉向老爹時,臉上已滿是愧疚與諂笑,“爹,你兒子我賭輸了錢,人家找上門來收賬了。”
劉老漢心里咯噔一下,忙怒喝道:“你輸了多少錢?”
劉老三豎起兩根手指。
“二兩?”劉老漢高聲道。
“二十兩。”劉老三道。
仿佛有一輛蒸汽小火車在劉老漢腦海里啟動。
炙熱的白氣都從他鼻孔和耳朵噴了出來。
他喘著粗氣,死死盯著劉老三好一會兒,沒說一句話。
忽然,他動了,動若脫兔,從竹籬笆院墻中,抽出一根手腕粗的竹竿,死命朝兒子身上招呼。
“乓乓乓!”
“嗷嗷嗷”劉老三不敢還手,但可以跑,一邊繞著圈,在門前曬谷場奔跑,一邊嚎叫,“爹呀,這么多人在看著呢,你就不能忍一忍,等晚上關上門再打?”
“我入你老母,二十兩銀子,你怎么敢輸喲!”
劉老漢徹底上頭了,嘴里各種叫罵,手上竹棍毫不留情,“別跑,你個敗家子,讓老子打死你。”
“你不入我老母,怎會有我?爹呀,打死了我,你人財兩空,沒了銀子也沒了兒子,何必呢!”劉老三抱著腦袋,一邊跑一邊叫。
“畜生別跑,打死了你,讓我高興高興!”劉老漢繼續追趕。
小羽看得目瞪口呆。
雍齒怒喝道:“劉老頭,劉季,你們別想糊弄過去。二十兩銀子,一個銅板都不能少。”
劉老漢停下腳步,左手扶著膝蓋,一邊彎腰喘氣,一邊用右手竹棍指著自家院子,道:“小子,銀子是真的一兩也沒有。
但我劉家從來不欠人家賭債,家里有什么你看上的,自己去搬!”
“爹呀,不能呀!”劉老二撕心裂肺地叫。
“住口,再嚷一句,老子連你也打死了!”劉老漢喝道。
雍齒冷笑一聲,帶著十幾個惡少年沖進劉家,真的是什么值錢拿什么。
有人牽牛,有人拉騾子,有人捉雞,有人去雞窩里摸雞蛋,還有人沖進廳堂,去搬農具。
劉老漢的續弦李氏,劉老二的媳婦,婆媳倆仿佛是天塌了,癱坐在院子里哭天嗆地,卻都很老實,沒去阻攔,任由雍齒指揮人搬東西。
一群惡少年在屋里折騰了好一會兒,將六畜與帶鐵的農具拿光了才出來。
“劉季,你要不要過來檢查一下,看值不值二十兩?”雍齒笑嘻嘻地喊道。
劉老漢抽了兒子幾下,這會兒不再追趕。
父子兩個都垂頭喪氣,蹲在石碾子邊上,仿佛在數地上的螞蟻。
聽到雍齒叫喊,劉老三木然抬頭看了他一眼,道:“雍齒,拿到了東西,就趕緊滾吧!”
“哈哈哈,劉老三,下次尋只好點的斗雞,再來跟我賭呀!”
雍齒大笑數聲,帶著一眾小弟揚長而去。
小羽也夾雜在人群中,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劉老三打兒子時,她已經盯著劉邦看了許久。
沒看到半點“天子氣象”,劉邦的面相甚至不如奚涓、鐘離昧他們。
不過,他的確有一些貴人之氣,頭頂一團濃白之氣中,夾雜了一絲青色。
非常符合老劉家的風水格局,卻一點不符合“漢高祖”的氣象。
小羽既不覺得自己看錯了,也不認為她之所見,就是劉邦的真實命數。
只能說,算命望氣這種事兒,本來就是從另一個角度提供參考。
不能當成真實的天命。
稟賦源自老天,命數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個人現在擁有的資本,就是氣象之根基。
今天擁有萬兩黃金,便頭頂有青氣,是富貴之命;明天賭博輸掉萬兩黃金,頭頂青氣消散,換成淺薄的灰白之氣。
當然,一個人擁有的非物質類資本,外人很難徹底看透。
小羽現在只看到劉老三有內力境的實力,武功中等偏下。
家有良田兩三百畝(劉老二自己八十畝,他爹、他大哥、他自己也有田)。
母親葬在福地,當年蛟龍往他老娘體內注入了某些神秘物質,他在縣城頗有名望,狐朋狗友眾多.這些小羽所見到的“資本”,構成了她所見到的劉季氣象。
可這是劉季所擁有的全部嗎?
算命和大數據分析沒區別,掌握的數據越全面,分析出的結果才更準確。
小羽都不確定,當年蛟龍往劉媼體內注入了什么。
反正劉邦身上一丁點異狀也沒顯現,妥妥一個進入中年危機的普通男人。
“哎呀,道長哪里去啦!”等人都走光了,院子里的婆娘們也不哭了,劉老漢準備起身回屋,才想起無崖子老道。
“老二,你可瞧見道長了?”他連忙詢問蹲在門口默默流淚的劉仲。
“道長?”劉仲愣了一下,忽然反應過來,驚叫道:“神了,神了,道長真的神了。爹,您還記得不,道長讓咱們把牛牽走,說您今天要破財。
果然如他所說,老三個敗家玩意兒,輸了二十兩,家里的水牛、騾子、十幾只老母雞,都被雍大爺拿走了。”
他一臉懊悔地頓足,“我當時真該聽道長的,即刻把水牛、把騾子牽走。
再過一個月就要播種小麥了,兩百多畝地啊,沒有牛可要怎么耕作?”
劉老漢老臉抽動幾下,悶聲道:“若沒有水牛,他們還會搬走更多家什,都一樣。二十兩銀子,肯定不會少。”
劉老三抹了一把僵硬的老臉,走過來好奇道:“爹,二哥,你們在說啥子?”
劉老漢盯著兒子,表情來回變幻。
好一會兒,他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他胳膊,大踏步往屋后的菜園子走。
“爹,你要干嘛?”劉老三莫名其妙。
劉老漢左右看了看,看到了附近有好幾棵毛桃樹。
農村人吃了桃子,桃核到處亂扔。
桃核埋在土里,第二年便能生根發芽,長出一株小樹苗。
毛桃樹在鄉下屋前屋后,很容易見到。
“老三,你看哪棵桃樹比較好。”
劉老漢看了一圈,桃樹有點多,不知該選哪一棵。
他又想到道長的叮囑,讓劉老三親自栽種。
“爹,你夾腦風了?不就是二十兩銀子,不就是一頭牛,過兩天我定然給你弄回來。”劉老三道。
“算你老子求你,莫要再賭了。”劉老漢哀嘆道。
“我沒.咳咳,我不賭,等秋收之后,朝廷肯定又要抽調民夫去關內,給太后修陵寢。
我為亭長,誰家敢不給我送錢?
一頭牛而已。
雍齒那混蛋最好識相點,不然老子將他抓去服苦役。”劉老三得意洋洋道。
其實劉老二真沒理由埋怨劉季。
劉老三敗家是真的,可他也為家里做了不小的貢獻。
劉老二能安安穩穩種田積累家業,多虧劉老三照應。
不然只勞役一項,就能讓劉仲破家滅門。
“雍家可是沛縣豪族,縣令都得敬重他,不敢讓他服勞役。
你個小小亭長,憑啥?剛才他來家里收債,可有給你半點臉面?”
劉老漢向吹牛皮的兒子遞過去一個鄙夷的眼神,又拉著他低聲講述了“老道士”在劉家看風水的事兒。
“道長說了,你娘在地下庇佑你呢!福地的福分都歸了你。你且給她挑一棵桃樹遮陰涼,既庇護了你母親,不讓外人輕易發現墓穴的妙處,也能保護你。
道長說了,墳地冒出來的青氣碰到了桃樹枝葉,會給你帶來桃花運呢!
你如今四十好幾,快五十的人了,外面女人不少,卻沒個正經媳婦。
說不定種了桃樹,來年就能找個渾家,好照顧你日常起居,也幫你留個種。
屬于劉家的種,不是野種。”
劉季滿臉歡喜,轉身便跑。
劉老漢一個大意,竟然沒拉住他,只在后面急吼吼叫道:“讓你選桃樹,你往哪里跑?”
“桃樹啥時候不能種?趁老神仙還沒走遠,現在快點將他找回來才是大事。”劉季歡聲叫道。
劉老漢哀嘆道:“你個敗家畜生,雍大爺把家里的牛羊雞鴨都拿走了。找到老道長,該拿什么招待他喲!”
劉季速度快,這會兒已越過小巷,跑沒影兒了,壓根聽不到老爹的話。
“爹,你和老三干啥呢?”劉仲走過來,表情疑惑又埋怨,“他又在發什么瘋,您該攔著他、勸勸他呀。
再讓他這么折騰下去,咱這個家早晚要散掉!
要不然,咱們分家吧!
就和大哥大嫂他們一樣,我分出去單獨過。”
劉老漢瞥了他一眼,喝道:“你老子我還沒死了,分什么家?
讓你單獨分出去過快活日子,留下老子孤苦伶仃,跟著老三喝西北風?
果然跟道長說的一樣,你是個眼皮子淺的。
一頭牛、幾只雞算什么?
等老三將來發達了,能虧待得了你這位‘二哥’?”
——所以老爹你堅決不許我分出去單過,就是看我會種田,讓我養著你和老三?果然跟道長說的一樣,我老老實實種田,沒一點前途。
不是種田這門職業沒前途,是被你們爬在身上吸血,一輩子都別想發家致富。
劉老二心里很不舒服,卻不敢跟老爹頂嘴,更加不敢將內心的陰暗想法說出來。
“爹呀,道長的確神算無漏,我現在也信了。老三或者老四,將來說不定真能發達。
可咱們眼前該怎么過啊。
家里的鐵鍋都被人拿走了,還有耕牛,沒有大水牛,怎么耕地?”
“行了行了,等需要耕地時再說。現在讓你婆娘出去采些野菜,快點熬一鍋野菜粥,老子餓了,要吃飯!”劉老漢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