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地,篝火還在晃動。
但先前快樂的人聲,重新變得沉寂。
受傷的人們,包扎著身上的傷口,迅速將馬車重新整理好。
布魯騎兵的戰馬,大多還活著,這為在第一輪弩箭射擊中死去的商隊馬匹,做了一定的補充。
由于蕾克的出手,死傷在布魯騎兵手下的人并不算多。
總共也不到十指之數。
“我們…活下來了?這么多布魯士兵,這么短的時間里,就都被殺死了?”
“噓,還記得先前,那些國家傳言嗎?”
“什么?”
“就是那些魔法啊,魔鬼啊,天堂之類的力量——我懷疑剛剛救了咱們的那個女孩也是!”
“啊?那她是…”
“這還用說?肯定是天使啊,魔鬼會救咱們這些人嗎?”
商隊衛兵中,人們竊竊私語著,目光從那些地面上長出的,捆住馬蹄的藤蔓上閃過。
同時,剝下布魯人尸體盔甲的人,也發現了奇怪的地方。
那布魯人的面甲,以及臉上的皮膚,一小部分被轉化為了一種純白色的物質,鮮血,從那物質與肉體的交界處溢出。
“這是什么?他這是怎么死的?”
那些收拾戰場的人看到這一幕,終究還是壓在心底,在身后的戰場上,他看到了不少這樣詭異的情景,作為普通人,他也沒有了更多的探究之意。
“只是…怎么聞起來像巧克力?肯定是我的幻覺吧?”
那人嘆了一口氣,作為普通人,他現在所能想的,則是從戰爭的旋渦里逃離,活著來到這里——
他已經算是很幸運了。
更多的人,則忐忑地用眼角余光,望著營地中心的營帳。
商隊領袖,那神秘的紅斗篷少女,以及最后留下的那一個布魯人,都在里面。
“你為何要做這樣趕盡殺絕的事情?我們商隊,和布魯王國沒有任何一點利益或者仇恨沖突!”
商隊領袖目露憤慨,望著被綁在椅子上的布魯軍官,質問道。
“哈哈,我只是想,看看我們的騎槍,是不是真的銹了,殺不了人了…”
那布魯軍官臉上遍布疤痕,鮮血淋漓,但仍然狂笑著嘟囔著。
“就因為這個?你們布魯人明明,明明在以前,是為了保護更多的人而存在的!”
商隊領袖瞪大雙眼,眼里難以置信。
“哦,不,先生,就像是你們商人,是為了掙錢而存在的,我們士兵,就是為了殺人而存在的。
等你經歷過我所經歷的,你就會明白,那些告訴我自己的,所謂戰斗的意義,都無法左右戰爭的勝利!
我們沖上去,和那些斯瑞人戰斗,一開始,我想的是…
我是正義的——但那都是狗屁!”
布魯軍官吐出嘴里的一口鮮血,眼睛一紅,接著瞪著面前的商隊領袖說道,“那些斯瑞士兵,明明是他們侵入我們的土地。
但他們有著更好的裝備、更好的武器、上帝還站在他們的那一邊,他們的軍官死后,又可以再次站起來,他們的軍糧吃完了,但還有更多!
我們的人在饑餓中戰斗,被屠殺,但他們呢?
用更好的武器、充足的軍糧、還有他媽的上帝的保佑,讓他們的人,被重傷之后都能重新站起身來!?
而我們的城市,被他們占據,那些斯瑞人展示一下什么上帝的奇跡,治愈幾個被他們所重傷的人,那些被我們保護的人,就反而跪下來,接受了統治?”
布魯軍官說著,眼中的血絲更甚,他舔著嘴角的鮮血,死死盯著面前的商隊領袖。
商隊領袖即使手握長劍,此時也被布魯軍官殺氣凜然的雙眼,嚇得后退半步。
“你說說,我的殺戮,是為了誰?
那些占據我們家園的斯瑞人,反而說他們的統治,是天命所歸?
那些平民,百姓,還有你們這樣的投機者,便輕易相信了,反過來說我,是為了私欲而殺戮?”
布魯軍官的聲音愈加低沉,但就在商隊領袖略微放松之時,他再次突然暴起!
他即使被捆綁在椅子上,也用力站起了身體,向商隊領袖撲了過去!
口中,還止不住地大喝著:
“吉爾斯元帥是對的,上帝,就和你這樣的商人一樣——
全都是無恥的投機者!
只因為斯瑞王國豐饒、強大,你們就將錢財、祝福,源源不斷地送給他們!
反正那些自詡上帝的家伙,都這么說我們。
好吧,我們的殺戮,現在,完全為了我們自己的私欲和仇恨,拿到沾染血腥的銀子,然后隨意殺死你們這樣無關重要的家伙!”
商隊領袖完全沒有想到這樣的驚變,他剛剛才安穩下來一點的心境,被驚得再次破碎。
此時,他才感受到自己雖然帶領了這商隊多年。
但終究只是個普通人,而不是戰士。
慌亂間,他手中的長劍本能地揮動,刺入了面前那布魯軍官的腹部,鮮血狂涌!
那布魯軍官冷笑著,慢慢倒在地上。
即使最后一刻,他還是略顯得意地低語著:
“這樣,的確很爽啊,但可惜,我們一開始,就是被上帝背棄的那一方,真是的,連你這樣的一個商人都殺不掉…
這真是可惜啊。”
商隊領袖松開劍柄,那布魯軍官的身體倒在了地面上。
“瘋子,這些布魯士兵,果然都瘋了…”
他蒼白的嘴唇,依然在不住地顫抖,深呼吸了幾口氣,才看向一旁的蕾克,臉上露出了歉意,“抱歉,我沒有問出有關于布魯王國的事,還殺死了他…”
蕾克剛剛也在為布魯軍官所說的話深思,從而沒有反應過來去阻止布魯軍官的自殺行為。
“沒關系,我也沒有想到。”
蕾克搖了搖頭,對那商隊領袖說道,然后便接著問道,“他說的那斯瑞王國有上帝祝福,又是什么?
還有他的那個元帥,布魯王國看起來,好像處于劣勢?”
與普通人不同,蕾克和魄羅,已經大概率確認了,所謂的天堂雖然存在,但現在,就算沒消失,大抵也已經處于不怎么妙的狀態了。
“這些,我也見過一些,但其他更多的,都只是傳聞——就和我先前所說的那樣。”
商隊領袖思索著,接著說道,“那些斯瑞人好像有極其特殊的魔藥,可以讓重傷到只有一口氣的士兵,也重新站起來。
而他們的軍隊,軍糧永遠都有很多,但他們國家的種植和生產水平,絕對不可能供得起那么多軍糧!”
商隊領袖慢慢講述著自己所知道的東西。
大量讓人斷肢重生的魔藥,極度盛產黃金的國土,再加上不知何處而來的,數不清的糧草,這些是斯瑞王國,在戰爭中百戰百勝的主要原因。
“所以,這些布魯人…”
“他們應該是隸屬于布魯王國,大元帥吉爾斯手下的士兵,先前,我收到過一點消息,當時我沒有怎么在意。
吉爾斯元帥所帶領的軍隊,在和斯瑞王國進行第一次戰斗后,就全部叛逃了。”
“吉爾斯元帥?他是一個怎么樣的人?”蕾克想了想,追問道。
“他是布魯王國最強的戰士,也是權勢最大的領主,布魯國王,都不敢對他有絲毫的干涉。”
商隊領袖繼續講述著,“他很兇殘嗜血,經常將人吊死、用各種酷烈的刑罰,去折磨所有冒犯他的人!
在他的領地內,有人都不能談論有關于他的事情,否則會被無處不在耳目而處于極刑。
但即便如此,還有很多謠言…”
商隊領袖想了想,自己現在,已經馬上就要離開這片戰亂的地區了,再怎么說,也不可能傳到那位布魯王國大統帥耳中,
“那位大統帥的十幾任妻子都失蹤了,人們說,這都是被他殺死的,還有人傳,這位全國權勢最大的人,還經常拐賣小孩。
甚至于,還有很多人,在說他吃人!
當然,即便如此,這位吉爾斯元帥的統兵和作戰的能力,依然是布魯王國最強的。”
“但他…叛逃了?他手下的士兵有多少?如果他的士兵,都像是咱們所見的這樣…”
蕾克皺了皺眉,腦海中閃過了些許不妙的感覺。
“他叛逃了,布魯王國很快應該就會被斯瑞王國吞并了,只希望到時候,那些號稱有上帝祝福的斯瑞人,真的會好好對待那些人吧…”
商隊領袖頓了頓,看向蕾克,忽然還想到了什么,又補充道,“對了,那位吉爾斯元帥,還有一個最有特點的地方,如果你之后真的遇上了,即使在軍陣里,也能將他認出來——
他渾身的毛發,是暗藍色的。
也許,他那百戰百勝的武藝,所帶來的影響?
呃,或許就像你這么強,應該也是魔法之類的作用吧?我是說,魔法的作用什么的。”
“藍色的毛發?”
蕾克有些驚奇地重復了一遍。
藍色的毛發…藍色胡須?
而在旁聽的魄羅,此時瞳孔也略微收縮,他也暗自呢喃著,顯然,這并不應該是一種正常的人類發色。
在現在的世界背景下,顯然不會有人,做染發之類的行當。
更何況,這種鮮明的特點,又給了魄羅一些怪異的熟悉感。
營地外,商隊所有的馬車,都已經裝好了貨物。
黑夜還長,但營火已經重新熄滅,所有人,強撐著疲憊準備出發。
在商隊領袖的判斷里,一支布魯騎兵小隊出現在這里,就意味著,被吉爾斯元帥統領的布魯軍隊,極大可能也在附近!
他無法再做任何賭注。
趁著半夜迅速離開,這才是現在最應該做的!
“小姐,這些錢,你們真的不要嗎?你救了我們,如果我們不給予答謝的話,所有人都會過意不去的…”
“謝謝先生,但不用了。”
蕾克也坐上自己的馬車,向商隊眾人揮手告別,“我的盤纏已經夠了,你給的地圖,也非常詳細,已經足夠了。”
望著蕾克的馬車,從相反的方向,消失在森林之中,商隊中的人們,在面面相窺中,依然驚嘆地猜測,談論著。
“老大,你知道那個女孩的來頭嗎?”
商隊領袖的馬車上,一個下屬好奇地開口問道。
“不知道,但…我明白,她那種存在,與我們是不一樣的。”
商隊領袖搖了搖頭,拿起了腰間,蕾克所贈送的酒喝了一口,隨即苦笑著再次說道,“我一開始,還以為她是羸弱的貴族,勸她不要去。
但現在,我才知道,真正的弱者,依然只有咱們自己罷了,不管她到底要去送什么,要做什么——
她所要做的、經歷的,一定比咱們商隊所要做的事情,重要很多吧?”
黑夜,在死亡席卷后的整個營地殘跡上空凝聚。
后半夜,一聲呼哨,從漆黑的森林中響起,一隊布魯騎兵,從樹林后涌出。
再之后,火把的光亮,從更深處星星點點地亮起,染血的刀劍盔甲,閃爍著猙獰的光,這一隊騎兵,足足有數百、近千人!
騎兵,在整個戰場四周停下。
他們分開一道橫線,中央,一個身形高大的騎士,騎在高頭戰馬上,一步一步地走了出來,他詭異猙獰的面甲和頭盔下露出的胡須和毛發,顯現出暗藍色。
“我的士兵,為什么會死在這里?又是那些自稱是上帝的斯瑞人?不應該啊,從痕跡上看,不像是那些家伙。”
在吉爾斯元帥沙啞的聲音中,冰冷的視線,掃過戰場。
從馬蹄沖鋒的痕跡,到騎士摔下戰馬在地面上造成的凹陷和塵土,從那些干枯的藤蔓、被剝光的布魯士兵,脖子上的血線,到幾個面部被變成白巧克力的士兵。
吉爾斯元帥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地面上,折斷的布魯軍旗上。
“一個強大的劍士,加上一個強大的魔法師?”
這時,一個布魯副官策馬向前,他手中拿著一份加急送來的信件。
“元帥大人,那些斯瑞人,已經占領了您的丹特領,沒有您在,那里的守軍都投降了。
向王都去了,國王的軍隊,不可能擋住他們,很快,我們布魯王國,恐怕就…”
吉爾斯拿過信件,上面蓋著一個鮮紅的印章,這是來自布魯王都國王的一份求援信。
他略微掃視一眼,就隨意地撕扯、扔在地上,用馬蹄碾在塵土里:
“不用管他們,你忘了嗎?在那些人斯瑞人的話中,我們已經不再為守護而殺戮了——”
吉爾斯的話顯得十分冰冷,但更深處,卻好像隱藏著一些壓抑已久的嗜血和瘋狂,“接下來,去丹特領。
我的領民們,竟然會投降?
呵,背叛我的,背叛我們的,無論是誰——他都得死!”
“不用管王都,接下來,回丹特領。”
吉爾斯再次重復道,“那些人將會明白,什么上帝、還是斯瑞人,可護不住他們!
他們不想戰斗而死,那就在我的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哀嚎地痛苦地死去!”
“我明白了,大人!”
那副官聽了吉爾斯的話,言語中也同樣顯得有些激動。
但之后,他又掃視著地面的戰場:
“大人,那這殺了咱們兄弟的人…”
“如果他們逃走了,那就算他們運氣好,逃得一命。”
吉爾斯冷哼一聲,調轉馬頭,重新回到軍隊之中,“如果他們到了布魯、到了斯瑞、或是再次被我遇到——
他們會后悔,然后無比痛苦地喪生于鐵蹄下!”
吉爾斯一邊說著,從自己胸甲內,取出一根染血細繩所拴著的掛墜,在掛墜的前端,掛著的是一把沾染鮮血的金色鑰匙。
那把鑰匙的表面,那些難以洗凈的鮮血,形成了一種詭異錯亂的紋路。
“只是魔法而已,我的魔法,也很快就會完成了…
而劍士——孤身一人,就算是上帝保佑,在我的軍隊面前,也會被分尸而亡!”
他將手心的金色鑰匙,放在嘴中親親一吻,然后重新放回胸甲內的收容處,藍色胡須中,干裂的嘴唇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
龐大的騎兵隊,像潮水一樣回籠,消失在密林深處。
“我的領民,你們以為自己得救了,是嗎?”
“那可真遺憾啊…”
黎明的曙光,驅散黑暗,照亮了遠處的一片城池。
蕾克展開手中的地圖,望向不遠處的那片城池,在城池頂端,一面金色的旗幟正在飄揚。
“嗯?地圖是不是出問題了?這里不是丹特領——布魯王國的地方嗎?怎么掛上了斯瑞王國的旗子?”
魄羅望著不遠處,那座城池下方軍隊的痕跡,猜測道,
“應該是不久前,斯瑞王國占領了這里?”
但連布魯王都前的屏障,丹特領都被斯瑞王國占領了,布魯王國或許也很快,就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至少現在看起來,沒有軍隊在交戰,這次,咱們不用擔心被卷進去了。”
蕾克看著不遠處的城下,地面的血跡并不多,而城門也沒有緊閉。
而在城門處,甚至還有一些車馬在進出。
而這座城與外圍一些已經空了的村鎮的不同,還有不少居民,居住在丹特領。
“或許,我們可以在這里呆一會,得到更多的,關于這里的情報?”
“嗯,聽了那家伙的話,我還以為,會看到一座死城呢!”
魄羅也說道。
入城并不困難,那些守兵,看上去也大多是丹特領的原班兵馬。
其內,異國建筑和百姓,也沒有戰爭帶來的的頹喪和過度悲傷——看起來并沒有太多的異常。
戰爭帶來的影響,好像并沒有商隊統領所說的那樣可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