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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凕泉考焚之獄

更新時間:2024-12-09  作者:鹓扶君
仙業 第七十六章 凕泉考焚之獄
崔竟中遞來那玉符約莫巴掌大小,通體燦輝,宛若東海晶珠鑄成,光色清而不寒,湛湛如小兒目睛,看去甚是精致喜人。

陳珩接過,只起手往上一拂,玉符便顯出本形來,當空化作一幅許丈長的圖冊,照得四壁如洗。

“嘿,原來是此物啊?”

崔竟中輕咦了聲,然后搖了搖頭,頗有些意外。

半空中的圖冊赫然是一幅山水地理圖。

畫上有高山丘壑、大水汪洋,日月諸星同現天中,飛禽走獸成群結隊,似幻若真,姿態生動。

“師兄知曉它的來歷?”陳珩問。

崔竟中答道:“在真君內室的屏風上也掛有一幅畫,我也是見過幾回了,絕不會記錯,它與眼前這圖著實是一模一樣,絲毫無差。”

陳珩略作沉吟。

而不待他繼續思索下去,耳畔陡響有一聲劍鳴。

那鳴聲仿若上含重霄,下至九地,映照出了現世間無窮的演滅變化,錚錚而來。

劍鳴中有聲音道:

“你再看。”

陳珩抬首。

須臾間,圖冊震了一震,在他視線當中又是一變。

美岳名山化為陰山丘墟,大水汪洋盡成黃泉血海。

陰神呼嘯四野,修羅肆虐八方,天涯地角盡是些鬼怪魔頭之輩,個個相貌古怪獰惡,張牙舞爪。

無窮無盡的血濁惡煞,籠絕乾坤!

而圖卷頂上原本璀璨的日月諸星,此刻也變作了一方龐然無極,覆蓋群生的古老地獄。

地獄當中橫亙著一條不見首尾的渾濁長河,無論是底下的陰山血海又或鬼怪神魔,與長河一對比,都微如塵蟻,好似隨時會被那莫名偉力裹挾挪走,成為河中不起眼的一絲浪花。

“幽冥九獄?”

陳珩心頭微震。

“不錯,這圖上之物正是九獄之一的溟泉考焚之獄,那河也便是九泉之一的溟泉。”

喬玉璧聲音不知從何處響起,伴隨著這一句,陳珩只覺身軀忽而搖動,像是神魂出竅,飄蕩上茫茫虛天之中,脫離了腳下的人世王朝。

他將神意定下后,極目四望。

眼前是一片萬頃碧波,淼淼接天,青如潑黛。

頭頂上掛著一輪清皎圓月,瑞彩精光,照得乾坤通明,水中團團的月影,也瀲滟生輝……

“此乃水月鏡天法,能絕天機占驗,我也是機緣巧合下才從北極苑學來。接下來要與你說的言語不可傳入他人耳中,因我真身還困在地淵金鼓洞,只能將神意寄托此圖中,隔空來見你一見。”

一個身穿深青寶衣,頭戴元陽大冠的道人遙遙踏浪而來。

他約莫三旬年紀,貌相溫文儒雅,可兩目開闔之間,那芒光鋒銳犀利,似可斬盡所有攔路之物,叫人避無可避!

喬玉璧伸手一拂,那森羅地獄又復為圖卷原貌,斂去了所有慘氣陰光。

做完這一切后,喬玉璧才再度看向陳珩。

他點了點頭,道:

“陳珩,許久不見了,你做得極好。”

陳珩深吸了一口氣。

他后退幾步,鄭重行禮拜下,一絲不茍。

“弟子見過真君!”他肅容道。

“在我面前,你不必拘禮。”

喬玉璧上前將他扶起。

他打量面前的年輕道人,饒是他對于這一幕早有隱隱預料,可心中還是難免生出了一絲感慨。

丹證一品,玉宸真傳,且還是拜入一位道君大德的門下,做了他的嫡脈首徒。

自地淵金鼓洞至今還不過百年光景。

昔日的南域散修便已名揚天下,名錄金籍,不再是紅塵中人,踏上了天門大道!

這般變化。

又如何能不叫人稱奇?

“同是八派劍修,派中看好的周伏伽若與陳珩對上,兩者的勝負……”

喬玉璧想了一想,暗暗搖頭:

“而沈性粹和盧停云到底差了一籌,兩人縱是根骨再契合《三光九變劍經》,可丹元大會上各派俊杰烏集鱗萃,兩人也難爭上高位。

當年那件事上。

祖師著實不應相讓,可惜了……”

他微微搖頭,斂去所有心思。

而隨著喬玉璧起手一指,湖心便兀自生出一座八角小亭,有奇花修竹掩映,亭中桌椅俱全。

在喬玉璧示意下,陳珩行了一禮,落后幾個身位,跟隨他走入小亭坐定。

這門水月鏡天法可將人神魂攝出肉身,除了能用作神識斗法,幻化出種種虛形外,還可屏絕天機術算的占驗,的確神妙無方。

而陳珩倒也不是頭回見識。

早在浮玉泊時候,符參老祖就曾用出過這門神通,叫當時的陳珩甚覺奇異,只覺仙道果真高遠縹緲。

此時坐定亭中,閑說了些近況后,喬玉璧也是耐心指點了幾句劍道關竅。

在聽得陳珩竟得了《北辰變合降魔劍經》,喬玉璧不禁一笑,撫掌言道:

“同樣參習化劍之道,威靈道君遠走在我之前,他的劍道真意‘世根移’更是出虛入實,無毫不彰。能得這位大德點撥教導,你的劍道修行,我便不必多操心了。”

“受真君活命之恩,才能得今日種種,若當年為越攸所擒,弟子恐怕早已是陳玉樞腹中血食了。”陳珩語聲誠懇。

喬玉璧搖頭:

“你那時能進入地淵來,也是你自家緣法,冥冥之中天數自有其運轉之道,我想便無我出手,也當另有他人相助。

而你身為玉宸真傳,如今典籍道書不缺,更不必說什么丹藥法錢,想了一想,我只有拿出此物來賀,才最合適。”

說到此處,見陳珩欲避席下拜,喬玉璧抬手壓了一壓,道:

“我并無子嗣,在身邊之人里,唯有你最合用此物,莫要言謝。”

說罷,他將那圖卷取出。

陳珩雙手接過,畫中明面上雖是山水明凈,但凝神細觀片刻,地獄惡趣之景便又赫然映入眼簾。

獄里濁河滔滔,不見首尾。

而河中幽幽暗暗,似有無數生滅輪轉在不停上演,永無休止。

“溟泉考焚之獄……”

陳珩眸光一動。

太易之初,混沌之始。

宇宙之間本是無形無質,只有一片無垠虛空,全賴道廷諸圣自虛空而下,鑿溟涬之乾坤,辟鴻蒙之日月,安豎南北,制正西東,才造就出這宇宙間的無鞅數眾、陰陽群生。

夫道。

一清一濁,一靜一動。

清靜為本,濁動為末,故陽清陰濁,陽動陰靜,降本流末,遂生萬物。

在眾天宇宙當中,幽冥世界便是由宇宙之初的無窮純陰濁氣造化而成,與陽世諸天隱隱相對。

幽冥是天魔邪神的居所,陰靈妖鬼的道場,自古以來便承載著輪回轉世、司理死生的職權,雖為惡趣悲土,卻也是一處宇宙根本重地,極其關鍵。

而陽世諸天內既是統共有十六大天,三百諸天以及數不勝數的地陸、界空。

那幽冥世界的體量雖遠比不得陽世這般龐然,但也一共是有九獄九泉和八百陰司大世界。

那九獄九泉分是:

酆泉號令之獄,酆泉。

重泉斬馘之獄,重泉。

黃泉追鬼之獄,黃泉。

寒泉毒害之獄,寒泉。

陰泉寒夜之獄,陰泉。

幽泉煞伐之獄,幽泉。

下泉長夜之獄,下泉。

苦泉屠戮之獄,苦泉。

凕泉考焚之獄,溟泉。

由九獄九泉和八百大陰司世界共同構成無邊幽冥。

而幽冥世界與陽世諸天二者相合。

這才是一方被前古道廷諸圣們造就完整的宇宙眾天、陰陽鴻蒙!

不過從始至終,陽世一方都要勝過幽冥。

無論在體量,又或是在坐鎮的大神通者數量上,幽冥都難以同陽世相比。

早在道廷帝君那個治世時代,幽冥的天魔惡類便被仙佛神圣視為家犬雜畜,以至于連九獄獄主的大權,也大多是由效忠于道廷的重臣輪番執掌,叫他們來統攝群魔,施行符檄。

而在道廷崩滅后,雖宇宙眾天失了中央大主宰,秩序不復,但幽冥一方還是未能掀起什么風浪來。

天魔八部王族和無數修羅邪鬼難得戮力同心,也未能魔染蒼生,將陽世諸天拉入幽冥同化,叫這方無量宇宙淪為他們樂土。

似祟郁魔神那般,占據一座小天,便已是不凡的施為了。

至于更進一步,便是絕無可能。

而在天魔染指陽世諸天之際,因失了頭頂的道廷約束,陽世也同樣是有不少大能歡喜下界。

他們或將陰司世界演化成為婆娑凈土,又或在幽冥深處開辟出清凈世界。

凡此種種。

著實不勝枚舉……

在陳珩沉吟思量之際,喬玉璧緩聲言道:

“陽世諸天,幽冥世界……在前古時代,道廷大帝君便是高居于‘一玄天’之中,上宰陽世,下治幽冥,彌綸天地,經緯陰陽。

彼時的陽世生靈雖然知曉九獄九泉,但也礙于天規戒律,無旨不得擅入幽冥,否則便要被業雷打滅肉身,既正明刑,連道君大德之輩也概莫能外。

哪似如今,只要有法力神通在身,便可大膽前往幽冥一游,出入自由。”

陳珩請教道:“不知真君予我的圖卷,是關乎溟獄中的何等事物?”

喬玉璧回道:“這幅溟獄圖卷,并非是丹藥、道書,也不是什么制魔妙術或幽冥權柄,它只同一位老前輩相關。

此物來歷悠久,據我所知,最早似是道廷商洛公所得。

商洛公傳弟子張坦,張坦傳好友翟渙,翟渙傳牯劫天天尊毛徇。

而毛徇死于道廷崩滅一役,之后又不知過了幾許年歲,轉手過多少修士,此物終為域外尸解仙余喬巧合所得。

余喬傳神御宗解通,解通傳瘟癀宗熊顥,之后又在瘟癀宗輾轉過九世后,瘟癀宗詹洞主再將此物傳給中乙劍派的魏老。

而在我修成元神法相后,魏老便托弟子將此物轉贈于我……”

言到此處,喬玉璧聲音微頓了一頓。

片刻之后,他繼續開口:

“你如今雖是金丹中人,但幽冥到底還是兇險了些,待得來日功行增進后,你可執此圖去溟獄走上一遭,若見圖上現出九色蓮花,便是時候到了。”

喬玉璧聲音仍在繼續。

而聽他的講述,陳珩也終是知曉了手上這幅溟獄圖卷的功用。

此圖與其說是地理圖形,倒不若說是一方憑籍。

凡執此圖在手,只要進入溟獄,在圖上現出九色蓮花紋樣時候,便會有接引使者持幢節、搖火鈴自天而降,將執圖者請入洞府當中。

到得那里,洞府主人便會現身一見,滿足執圖者一件所請之事。

這聽起來似是一樁天大福緣。

畢竟歷代的執圖者大抵是聲名顯赫之輩,連天尊和尸解仙之輩赫然也在其中。

但細究下來,卻也并非十全十美。

只因洞府主人的出手并非毫無代價,來日需得親自償還,且這溟獄圖卷也是個有靈性的擇主之物。

若福緣不到,縱是在溟獄當中苦熬個萬載,也難見得九色蓮花顯形,無法被接引使者領入洞府。

而至于這所謂福緣如何,也全無個定論。

即便尸解仙余喬這等仙道大能,也未有機緣可以進入洞府里。

據喬玉璧所言,昔日余喬在溟獄近乎搜山檢海,還是未能破解出圖卷內里神妙,最后只能敗興離去,將此圖無奈傳給神御宗解通。

連一位長生久視的仙人都尚且如此。

那其余想以神通術算來破解圖卷的,更是不必多提……

“當年我在溟獄結廬百年,僥幸撞上機緣,被接引入洞府當中,見了那位前輩,蒙那位指點,才整合了一身所學,在化劍之道更進一步。”

喬玉璧道了一句,爾后他看向陳珩,沉聲道:

“不過那位雖是身具偉力,但也明言過,他并不屑親自下場,替人了解恩怨,是這一點你需知曉。”

陳珩聽出喬玉璧話里意思,了然頷首,將圖卷鄭重收入袖中。

“弟子明白了。”

他行禮道。

“不必如此,此圖是否可以助你,我也并無十足把握,如今言謝還太早了些。”

喬玉璧從座上起身。

隨著他這個動作,整片水月天地也突然微微顫動,發出嘩嘩聲響。

無論是腳下碧波亦或頭頂清月都朦朦朧朧,仿佛隨時都會破散潰去,成為水中泡影。

“你已非當年散修,我也不必再多說些什么了。

至于陳玉樞之事,你需知曉天數之道,至則反,盛則衰,而全則必缺,極則必反……”

喬玉璧難得露出一絲溫厚笑意,如一個看到自家子侄做出功業而與有榮焉的慈和長者。

他緩緩抬手,按住陳珩肩頭,一字一句,聲如春雷:

“陳珩,勉之!勉之!”

在這句之后,水月鏡天無聲潰去,帶起陣陣迷離霧虹。

如云如煙,上下通連,卻又轉瞬即逝……

而與此同時的靜室中。

崔竟中只看得陳珩忽然抬眼,他目光對上半空圖卷,旋即一動不動,好似陡然就化作了泥塑木雕般。

崔竟中見狀一時大駭,手忙腳亂從袖囊中摸出一張寶箓,剛要往陳珩眉心貼去,卻見面前之人眸光倏而一動,整個人氣勢便與先前大為不同,像是神魄落竅了般。

“師弟這是?”

崔竟中疑道。

“師兄,我無妨。”

陳珩吐出了一口長氣,溫聲一笑后,面向南域地淵方位遙遙一拜,他才將畫卷收入袖袍當中。

這時約莫是未時二刻,暖陽生煦,和風駘蕩。

遙遙可聽得幾棵高樹上此起彼伏的清脆蟬鳴聲,暑氣愈是熾盛,它們便也叫得愈是使力。

葉翠如新剪,花紅似故栽。

在日光映照之下,好似處處都在流光溢彩,天清地明。

“流光一瞬,華表千年……”

陳珩目視良久后忽而一笑,他回身言道:“師兄可還記得金鼓洞教我學丹時候,師兄嫌屋外蟬聲噪聲,還特意去粘了不少,用丹火烤著來吃?”

崔竟中聞言也是大笑:“你不知曉,洞里那些蟬還是我幼時央小喬師妹特意帶過來的異種,起初只是因看書本上竟有此物,心生好奇,孰料等到它們真來了洞里安家,我便大大后悔了。

一生十,十生百……那些異種的叫喚聲連我布下的隔音禁制都攔不住,日日蟬音貫腦,覺也睡不安穩,便是鐵鑄的耳鼓,也經受不得!”

兩人相視一笑。

而這時候崔竟中也似想到了什么,他猶豫了一會,還是小聲開口道:

“師弟,此番前來十六國,小喬師妹也跟了過來,只是不知為何,她……”

“她并不在庾國境內。”

陳珩聞言也并無驚訝,舉目一望,平靜開口:

“而算算時辰,我的化身也應要等到她了。”

“什么時候走的?化身?”崔竟中瞪眼。

金鋪繡幌,畫棟雕甍。

與此同時,極空上有一間畫舫正蕩開天光,向前方飛馳而去。

畫舫中喬蕤跪坐在花梨木小案前,手捧一卷竹冊,目光沉默,顯是有些心神不寧,侍女小簟站在她身后,滿臉糾結之色,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么就說吧……別把自己憋壞了。”喬蕤看她一眼,無奈道。

“女郎千里迢迢趕來,怎么不見陳真人一面便走了?”小簟看了喬蕤一眼,小心翼翼開口:“是因為真人并未收下那三座小界,還是因為其他事嗎?婢子大膽說一句,在真人成丹之后,女郎便甚少去長離島拜訪,這又是為何?”

“不是那三座小界,是我,是……”

喬蕤躊躇半晌,還是沒開口。

她最后搖搖頭,無奈吐了口氣,抬起腦袋,卻是看見身旁小簟愕然的目光。

此時畫舫不遠數里正是一片浩渺大湖,汪汪千頃,碧波瀲滟。

水氣與云氣似遙遙相接,連綿起伏,叫湖邊諸峰都是若隱若現。

而順著小簟的目光翹首看去,只見云上光霞涌動,氤氳縹緲,云中似有一人也正垂目看來。

年輕道人玄袍隨風飛揚,頭頂金冠,卓然挺拔,氣度雍容清貴,飄飄然有神仙氣象。

“師妹。”陳珩稽首。

“師兄?”喬蕤一下子瞪大眼,她顯然是吃了一驚,支支吾吾半晌,最后還是小聲道:“好巧啊,師兄,我們居然在這里撞上了……”

“不巧,我是專程在此候你的。”

陳珩垂下眸光,笑了一笑。

仙業 第七十六章 凕泉考焚之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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