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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五章 眼芒劍戟,心火仇讎(二)

  雍戟在劍臺上踉蹌了兩下,才穩住身形,他回頭看了一眼倒地的高閣,兩人之間的距離,又低頭看了看手中之劍,似乎思索了一會兒,緩緩還劍歸鞘。

  然后他深吸一口氣,感到“猙”的斗意在身軀內翻騰,骨骼上生出細微的刺。

  “哪怕只是一道影子…也真是令人心寒的劍。”他低頭看了看胳膊上泛起的悚顫,“天下有人能擋住這樣的劍嗎…可惜用得似乎不太對。”

  他自語著,沒瞧臺下四周無數開始泛動起來的觀者,抬起頭時又是沒有表情的一張臉,轉身取走了此前立在臺上的大戟,就此下臺。

  世子雍戟在羽鱗正賽的第一場露面,就給冬劍臺帶來了難以想象的奇觀。即便羽試也不曾見到。

  其實每個有所造詣的劍者都能瞧出那種違和感——雍戟不像一個會用劍的人,他只是確實一直在用出極頂尖水平的劍術。

  斗贏時他側頸側頰生出赤紅的聳動,仿佛尖銳的骨刺刺破皮膚又縮了回去。

  他身體里有東西,每個人都想。

  這種可怖感給本次剛剛開始的鱗試就染上了一層陰云,很多待試的鳧榜修者望著被人攙扶起來的高閣,臉色都凝重或微白。

  剛剛那一劍…或者那真的是劍嗎。誰也能看出雍戟對它的難以掌控,他險些摔倒在臺上。那力量太強大、太無可羈束,回想時簡直給人以將雍戟身軀扯斷的錯覺。

  如果用在自己身上、如果雍戟稍微失去一點控制…誰能保證斷開的不會是自己的整個脖頸?

  北海脈主顧淵目光落在臺上有二十息,直到下一場將要上來,才挪開,看向了旁邊洞庭術脈的修閭,修閭也投過來一個遙遠而回想的眼神。

  老前輩們面面相看,好幾位都回想起一個久無音訊、塵灰滿覆的姓名。

  不是九年,王久橋在他們眼里仍是完全的后輩;也不是十八年,天姥初次登榜時,也是他們看在眼里的。

  是二十三年。

  一個真正可以說上個時代的時間,那時候他們都還在鶴榜上彼此爭搶名次,大唐還剛剛從搖晃的亂世中出來不久,妖魔流寇四方橫行。

  那個名字在他們之中也算年輕,而且他確實有一式誰也接不住的劍,當年以緇衣的境界就在羽試中勝了好幾場。

  但已經失傳那樣久了。

  如今現身的這一劍很死板,遠沒有那樣的靈氣;很笨拙,用劍之人顯然并不會掌控他;甚至…也很慢。

  在那個人手里,這一劍就像一個念頭一樣,他看你一眼,這一劍就已在你脖子上。任你是什么境界。

  但眼下這個北王世子像是被它拖著走,或者說只是放開了阻攔它的牢門,但里面也沒有東西脫籠而出,只是在地上投下了一個影子。

  不過還是令他們感到了一些塵封破開的前兆。

  太慢了。顧淵就沒什么表情地想著。

  它也許已比天下絕大多數的劍要快,但和它自己比起來,還是像個軀殼、顯得拙劣。

  它依然是相對快,而非絕對快。

  倒是那個人更像。

  顧淵再次想起幾個月前幻樓的那一幕。

  那個七生的少年,那式冷徹清透的心劍,竟然真的令自己一霎失神,劍險些應激出鞘。回過神時李度的佛面已被斬開落地。

  七生,劍,天樓。這三個詞只要擺一起想一想,就莫名令他回憶起那個名字。

  其他很多坐得很高,卻從不怎么說話的人也都辨識出了這一劍,沉默地回憶起了當年往事,先是關于那個人的,然后是關于自己的。

  他們依然沒有說話,只是再次垂望下去,覺得后面的鱗試也有些好,并打算后面四天每天都來。

  裴液和許綽同樣看了接下來的鱗試,大約十二場后,裴液轉過頭來,牽了牽她的胳膊。

  思忖的神色還掛在少年的臉上,他道:“走吧。”

  “修文館?”

  “嗯,先去,我想些事情。”

  許綽點點頭,瞧著他。暴怒的神色只在少年的臉上出現了數息,雍戟走下去后,第二場的人還沒有登臺,他的怒容就收斂下去了,只是確實變成沒太多表情的一張臉,眸子鋒銳而亮地望著空處。

  兩人下樓,登上馬車,在茶案兩邊分別坐下,然后馬車行了起來。

  “他并不是真的會。”裴液道,“我知曉為什么他‘進步很快’了,因為學會一樣東西很難,但學著用一樣東西很簡單。”

  許綽搖搖頭:“我瞧不懂劍。聽不大懂。”

  “他是通過某種東西復現了這一劍。包括這樣水平的劍術也一樣,不是他知道該怎么用劍,而是那樣東西告訴了他該怎樣用劍。”裴液道,“直說吧…你知道,越爺爺曾經有一只奇異的眼睛。”

  “我猜是那只眼睛。”裴液低聲道,“因為我見越爺爺的時候,他兩眼就是空的。”

  許綽微微仰頭,抿唇:“所以…那就是燕王壓上的東西。”

  裴液瞧她。

  “因為,他不愿在蜃境一事認輸。”許綽道,“所以自入京以來,他在不斷加碼。禹城為賭注,我們接受了武舉的對決;為了讓雍戟勝過你,他又將這只眼睛從自己眼里挖了下來,移給了雍戟…雍北倒是頗有決心。”

  “…是這樣。”

  “嗯。”

  車廂里安靜,只有車輪碾過石板的聲音。

  裴液沉默了一會兒,道:“西洲,我想打羽鱗試了。”

  “好。”

  大約一刻鐘,馬車再次駛入修文館,但這次一進門口就停下了,因為白衣的少女正立在這里,好奇地望著掀開車簾。

  許綽先瞧了她一眼,微笑頷首,然后牽了牽裴液的袖子。

  裴液一偏頭,微怔:“…銀兒?”

  “世兄好,師尊遣我來請你相見。”姜銀兒朝許綽一禮,“世兄有時間嗎?”

  裴液肅容:“當然,正要前去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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