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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冷月(下)

更新時間:2024-12-03  作者:鸚鵡咬舌
食仙主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冷月(下)
裴液大概是第一次從這位哲子臉上看到這樣的神色,即便很細微,也很快淡去,但他目光落在這張接到手里的字條上,確實安靜了足足三息。

“……多謝。”朱問點點頭。

他聲音和語氣都沒什么動蕩,但裴液莫名覺得那燈下的影子低矮了些,這位年近半百的哲子低頭將字條仔細捋直折好,放入到那個裝著干花的陶罐里。

他裹了裹棉氅,俯下身擦去滴落木板的墨跡,旁邊裴液正要將案桌搬回去,他轉頭道:“不必了。今日補了兩個時辰,明日你下午練劍過后,晚上可再來此補半個時辰,后面兩天亦可如此。”

“哦,好。”

裴液掃了案桌一眼:“……我順便幫您把筆洗了吧。”

“不必,我還要用。”朱問重新坐在了那張擺著干花陶罐的舊案前,向他轉過那副深肅的眉眼,如今已有些熟悉,“多謝,沒事,不必掛懷了,你回去休息吧。”

“……好。”

“裴液。”

“嗯?”裴液停步。

“你進了學堂,有什么自己想學的嗎?”朱問望著他,“我瞧你不很愛讀《儀禮》,這兩天我可以教教你。”

“誰會愛讀《儀禮》啊——”裴液一時脫口而出,下一刻連忙閉嘴。

但朱問只依然端嚴安靜地看著他,并無動怒的樣子。

“那你愛讀什么呢?我恐怕也指點不了你劍籍,只能教你些書文上的東西。”

“書文上的東西……那可能是,詩詞吧。”裴液稍微有些不好意思,“我覺得詩詞很美。”

“詩詞……”朱問微怔,“這倒也是須慢慢積累的東西,我也教不了了。”

“哦,我想也是。”裴液摸頭笑一下,“先生問了我就一答……其實跟朱先生讀《儀禮》也很有所得,不必再額外教我什么了。”

朱問點點頭,兩人就此別過。

裴液提劍下了樓,走到院門時他又回望一眼,見那道身影依然坐在案前,卻并非端坐的姿勢了,而是向后倚在了窗上,仰頭安靜地望著天上。

而在他望向的那個東方,冷寂無聲的月正升上高天,美如一輪白玉。

第二天的清晨似乎更冷了些,蟲蟻匿跡,鳥掠寒空,裴液起床洗沐時,昨夜打好的水中已經覆上了一層薄冰。

裴液將它們揉碎在水里,浣了手與臉,背好劍時,依然是這座舊宅里第一個醒來的人。

今日劍態的修習觸碰到了些松動的瓶頸,并非他刻苦的默悟和少女的奇思妙想終于迎來了回報,而是他在走神中莫名想起了昨夜寒天上那輪冷寂的白月,忽然一種渺遠的傷感攫獲了他,就在那一瞬間他似乎感受到自己心的跳動。

裴液不大清楚這種感受從何而來,他把這事和崔照夜說了,崔照夜要他多想想月亮,但再也沒那種感覺,兩個人蹙著眉沉默相對。

“為什么會想到月亮呢?”崔照夜托腮認真看著他,“裴少俠,你閉上眼認真回想一下,在你心里……月亮能讓你想起什么?”

“嗯?”

“明姑娘?”

“……我覺得,那是一種境界,跟人沒什么關系。”少女偏過頭緩緩思忖道,“干憑想象是不行的,得在那種身心同感的境界里,你才能再次觸碰到它。”

“唔。”

“沒關系,很好,我們終于有進度了!”崔照夜明艷的眼睛并無氣餒之意,“咱們這才認識一個月,就已有了推動,以后一定能創造出更多的劍道成果!”

裴液并不是很想跟她創造更多的劍道成果,其實他已經感覺一天一兩銀子都要得有些少了,低頭沉默收拾好自己的劍,在少女“明天見”的揮手里離開了劍場。

在靈悟這件事情上,裴液還是更相信自己一些。

他來到天理院時,月亮確實又已經掛在了天東,與昨夜一般無二的寧靜氛圍,唯一不同的是,書樓二層竟然沒有亮起燈燭,整座小院都浸沒在夜初暗淡中。

裴液向書樓走去,穿過正堂后卻見到一個倚著柱子的背影,就獨自坐在后院的檐下望著池塘——卻是方繼道。

裴液有些訝異地來到他身邊,方繼道朝他抬起頭來,卻露出個有些惺忪的笑容:“裴兄來了——漏了一天課,要補四個晚上啊。”

“你怎么在這兒。”裴液拍了拍他有些單薄的士服,肩膀已經有些冰涼,“不怕風寒啊。”

“本來想先披件袍子的,但莫名就是想過來看看。”書生笑起來總是頗為溫暖,“裴兄,我剛還在這兒睡了一覺呢,你猜我夢見什么?”

裴液睜大眼:“在這兒睡?你還夢,沒給你凍死。”

“倚在柱子上就困了,反正迷迷糊糊的……你且猜。”

“夢見齊昭華親你。”

“……”方繼道裹了裹衣服,“我夢見一個老了的我在旁邊跟我說話。”

“多老?”

“四五十吧。”方繼道望著前面的池塘,“他說這塘眼看要結冰了,問我覺得會是什么結果?”

“嗯。”

“我說我當然不知道了,朱師都是靠它來判定答案呢。”方繼道卻是開始感到冷了,縮起了腿,“他便問我希望會是什么結果。”

“你答呢?”

“我……自然是第一求真,第二希望是二天。”方繼道仰著頭,“他卻笑了下,沒說話,我正想問他,卻被一陣風刮醒了。”

方繼道轉過頭來打量了打量少年:“對,他剛剛就站你這兒。”

裴液下睨他:“好無聊的夢。”

“……”方繼道輕嘆一聲,“確實是我這幾天晚上有些憂思難寐,竟坐在這兒睡著了,不過我是覺得這夢跟真的一樣——人還能夢到自己二十年后的樣子嗎,真是奇妙。”

裴液知道他為何憂思,這是齊昭華苦心許久的事情,這是朱哲子十年的心血,這是士林五姓注目的地方……書生已決心要扛起這桿旗子,但他并不是那種不怕辜負別人期望的人。

裴液給他渡了些暖身的真氣:“行了,回去好好睡吧——我先問你,朱先生去哪兒了?”

“今日放課后,先生說去皇城一趟,晚上會回來的。”方繼道看他,“但做什么我也沒有多問,我陪你等等吧。”

“不必,你回去睡吧。”

裴液打發走了書生,院中只剩他一人,這種時候少年自然不會想多讀兩頁書,他按劍看著階下的后院……忽然很有種想走下去的沖動。

崔照夜所言的那種“境界”似乎如在指尖,冷月倒映在塘中,裴液定定望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收回了目光。

朱問并沒有嚴令禁止他們踏入此院,也沒圍上柵欄,不過裴液還是不想添什么麻煩,他一個人安靜地漫步在書樓前面的小院里,很莫名的,按劍走在這里時,他確實感覺自己似乎……離天地更近。

松、柏、月影,許多東西似乎都更加清晰起來,事物之間的界限仿佛消失了,人如化入其中。

裴液有些癡怔地徜徉在這方境界里,不知何時已忍不住拔劍出來,闔著眼,也不拘什么劍招,就在小院中隨意舞了起來。

劍如一條絲線,牽著少年的身體,裴液不知自己是否是在夢中,但這一刻他確實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了人們所言的“天地對人的支配”。

寓形宇內,豈復得脫?劍與人理應化入其中,順著月光、順著柏影,脫形尋本,方能觸及天地深處永恒的“道”。

對無數修道者來說這應當是令人欣羨嫉妒的冥悟,天下九成的修者終身求道,卻至死不知“道”在何處,少年在這樣的年紀緣見一面,往后多少年的修道之路都清明了幾分。

然而對漸漸回過神,持劍怔立的裴液來說,這是場令他有些壓抑沉默的邂逅。

他在修劍院里苦思修研兩旬,和崔照夜及閣守們不斷努力,不是為了在這里告訴自己,你的劍應該順天而行的。

他可以學這樣的劍,也一定能用得不輸給任何人,但在這時,在辛巳年臘月的神京城,他要的是另一條道路。

而且一定得是從面前這蒼渺之天中破出來!

裴液定了一會兒,他這時有些體會到方繼道壓力深重的憂思了。

然后他忽然回過頭,見朱問不知何時已立在院邊,其人手里握著書,立得很靠角落,面容端肅,似并不想打擾到他。

“……朱先生。”裴液連忙下意識將劍藏在背后,頗有種出軌被捉般的尷尬,“我……見院里沒人,隨便練練劍……上午讀的書溫習過了。”

朱問點點頭,語氣很尋常:“我想起來,你要學《四氣玉燭劍》是不是?”

“啊……對,托許館主向閭鼎哲子問過,說要過些考核,再看傳不傳授。”

“你劍上賦性確實很難得,但一力求劍,真氣似乎也沒太落下,是經脈樹有異嗎?”

裴液驚訝,愣了一會兒,還是如實道:“我丹田脈樹稱為《稟祿》,也叫‘丹田種仙’,能吸收靈玄自行生長——靈玄就是……”

朱問點點頭,倒是教誨的語氣了:“仙權是神物,但所來未明,你倚仗之時也需謹慎。”

“……哦。”

朱問抬手輕咳了兩聲,示意樓上道:“走吧,今日有些晚了,但亦可補半個時辰。”

依然是二層小樓的臨風臺上,一切陳設確實未變,只昨夜這位哲子似乎把那罐干花收回了屋中,未令它受霜冷殘損,此時又捧了出來,穩當地放在桌角,拿帕子擦了擦罐子,以拂塵掃了掃莖稈的灰。

這動作很尋常,朱問就此來到案前,與少年相對而坐,朱問依然展開了那本進度剛剛過半的醫書,裴液則仍讀儀禮,今夜就這樣過去。

而在天理院之外,神京城醞釀的風浪已如海上黑云。

二天之論依然杳無音信,很多人已在傳言天理院其實無法完成論證,道理自然也很簡單——已經蹉跎了十年,難道今日說成便能成嗎?

即便那些堅信的聲音心中也難免忐忑,蓋因從來沒有任何能安定人心的只言片語流出,天理院的墻沉默得與那些松柏一樣。

如今輿論洶洶、人心惶惶,若真可證實,稍微透些風聲出來不行嗎?

然而就是什么都沒有,千萬士子的翹首以盼似乎觸動不了那位朱哲子的默口鐵心,實際上士林本來早就對這個名字缺乏信任,許多人斥之為反復小人。

而在二天論沉寂的時候,統治了大唐幾百年的“昊天傳意”卻一直在露出獠牙。

在國報,在朝堂,在國子監,一篇篇的文章鐵一般砸下,這次世家不需要去粉飾什么,歷史、天文、運勢……到處是觸手可及的證據,需要證明那虛無的“性命之天”確實存在的是二天論的支持者,他們才需要挑戰一個已屹立了幾百年的體系。

而真正在士人們心頭重重一擊的是,號持大唐道統的天理院不止有朱問一人在推進自己的求索。

南修與盧春水潛心二十年的《天易》,于今日宣布撰成了。

這是大唐真正試圖立于人間之上的東西,猶如劍之于云瑯。

那位傳說中的四殿下生于麟目注視之下,長于兩位哲子的親手教導之中,身具麟血,天心知命,從誕世的那一天起,就被稱為上天賜予大唐的孩子。

天理院寄心于其身,天馬行空地以《易》付之,而隨著這位四殿下真的成為千年來第一個修得《易》之人,可能夢幻般代表著“天——麟——《易》”觀世路徑的建構完成。

它當然足以證明“昊天傳意”的穩如磐石,亦代表大唐利矛更鋒銳了一分。

亦代表著……當二天論尚在艱難孵化之時,它的對手已經穿起了神甲。

這正是此時無數人更加擔憂的東西——即便天理院艱難完成了《二天論》的論證,它又有多少勉強和漏洞呢?

它又真的能在《天易》面前站穩腳步嗎?

但這忐忑的擔憂持續不了多久了,消息最先從禮部傳出,然后吏部通知了每一個有入朝之資的京官,是朱問哲子朝見了圣人,說三日后極寒,神京池塘皆凍,《二天》可見結果,大朝議便在那日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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