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幽冥河,我意已決
入夜的風，吹著刺骨的寒意，涌進這座位于山柱中段的狐族宮殿。
比不上頂部的妖皇宮那般巍峨，但這里仍舊是極具妖庭風格的粗獷宮殿。
一根根幽藍色的晶石磨制而成的粗壯支撐柱，將整座大殿撐起，上方一塊匾，用妖族之語寫著“狐王宮”。
而在寬敞的大殿內，已經被扒掉甲胄的人族軍士躺成一排。
此刻，他們仰躺在地，面容安詳。
狐族甚至讓他們保持一樣的姿勢，都是雙手交疊放在腹部，并且還按照身高進行排列。
最外面的人高一些壯一些，多為男子，里面的矮一些瘦弱一些，多為女子。
從進門處，一直縱深向內，仿若沒有盡頭一般。
僅是掃視一眼，陳逸便計算出他們的數量——足有三萬一千二百二名。
“三萬多名人族軍士…”
陳逸看著那一排排的軍士，心下不可抑制的升騰起冰寒殺意。
這些軍士都是要被蠻皇用來要挾人族，或者說用來要挾他的籌碼。
即便他先前早有預料，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是當他真的目睹這些軍士出現在眼前時，他的心中仍有幾分悸動。
不為其他，而是他在想——若是他無法救援這些人離開妖庭，那么大戰之時，蠻皇定然會以此來要挾他。
到那個時候，他還能像先前所想的那樣，保留自身以求能夠屠滅妖庭？
他真的可以無動于衷，坐視這些人族軍士被妖魔一個個宰殺嗎？
答案，不得而知。
陳逸只知道這些軍士不僅僅代表他們自身，還有他們身后的親人、好友和宗門師兄弟等等。
便是他不愿意犧牲自己，救援這些軍士，大勢裹挾之下其他人也會逼迫他。
或許那些人比蠻皇妖庭的妖魔還要更為主動。
這無關理智，乃是人性。
心神恍惚一陣，陳逸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眼神逐漸恢復清亮。
“佛門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曾有高僧割肉救人，舍身往死。”
“儒家說‘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這般犧牲自身救下數萬軍士，可讓數萬親眷為之感激，或許那些儒門圣人能做出來。”
“可我是道門傳人，修得是殺伐劍道——死一人，殺一妖，以殺止殺，方才是我的道！”
這般想著，陳逸自身劍道仍舊圓滿無漏。
不過，他也沒有放棄救援這些人族軍士。
只是此刻也有一些顧慮在身，這些軍士畢竟是待在狐巴依的宮殿。
若是將這些軍士帶離妖庭，即便狐巴依不會死，恐怕它們狐族也會受到牽連。
陳逸思索片刻，心中隱隱有了一個想法，但這個想法太過冒險了。
這時，兩名狐族女子從宮殿中走出來，仰頭打量他，方才平淡的點頭：
“跟我等進來吧，老祖在等你。”
陳逸輕輕點頭，便跟著她們進入大殿朝深處走去。
他如今的身形從外表看很高大，但是在進入這座宮殿后卻仍不覺得憋屈，足可見這座宮殿的龐大。
便連腳下平齊躺著的人族軍士，走在其中，他也不覺得有什么擁擠。
“這些人族軍士…”
沒等陳逸開口嘗試詢問，前面帶路的兩名狐族女子便開口打斷道：
“不該你問的不要問，這里乃是吾狐族老祖所在，并非你木妖一族的老祖所在的宮殿。”
木妖老祖？
陳逸驀地想到那棵守在天穹之外的神通八境的木妖，想來這兩名狐族說的是它。
想著，陳逸便不再過多詢問，一路跟著她們穿過大殿，來到深處石階上，沿著階梯向上。
期間他并沒有看到其他狐族身影，便連他小心施放出去的心神感知都沒有任何發現，讓這座寬敞龐大的宮殿顯得死寂一般。
空蕩蕩的階梯只回蕩他們的腳步聲。
沒過多久，陳逸跟著狐女來到宮殿頂部，入眼便看到一道身著艷紅色長衫的身影——整體如人，身后有著一根蓬松的毛茸茸的純白尾巴，就像半妖公主曉蘭那般。
見到他的瞬間，兩名狐女停下腳步，躬身行禮：
“老祖，您等的妖來了。”
“嗯，下去吧。”
那道身影背對著他們，聞言揮手示意狐女離開。
待兩名狐女走后，那道身影方才轉過身來，它有一張俊美如妖的面容，皮膚玉潤般晶瑩，雙眼狹長有神，一雙眼瞳晶瑩明亮，仿佛蘊藏著別樣的神通一般。
它的身形雖不高，但是整個人的威勢卻絲毫不減。
非要讓陳逸形容的話，大概就像他第一次見到洪天老祖時的樣子。
而在陳逸打量狐巴依的時候，狐巴依同樣在打量他。
準確的說并非打量，而是以神通神意查探陳逸的樣貌身形。
但是結果令它很是意外——它竟然看不穿陳逸的化形之術，即便以它那雙達到八境的魅惑之眼神通同樣如此。
片刻之后。
狐巴依開口道：“磐木，坐下說吧。”
說著，它揮手施放出一道神通神意，籠罩這座大殿。
不僅如此，它還傳音給陳逸道：“青龍劍仙？”
陳逸微微頷首，直接席地而坐。
只是以他如今的木妖形象，這般坐下后，就像是將根莖扎根在地上一般。
想了想，陳逸傳音問：“狐王此番準備的很充分，我此來并未遇到任何阻攔。”
說話間，他便激活了[破妄面具]，以其上的威能，查看周遭境況。
四十六歲，已入天人境圓滿的你以「破妄面具」看穿天仙境大妖王的乾幽玄冥神通神意。
你以「破妄面具」看穿天人境大妖王的魅惑之術神通神意。
陳逸微微皺眉，沒想到狐王施放它的神通神意，這里竟還有乾幽玄冥神通神意。
思量片刻，他心下微沉。
以狐王的修為和神通境界擋不住那道乾幽玄冥神通尚算好的，關鍵是它竟沒有絲毫的察覺。
這點才是最駭人的——簡直與殺伐劍道吞噬尸體殘留的無形無質的白煙一樣，隱蔽性極強。
狐巴依嘴上說道：“此番可查探到地焰城的動靜？那位子瑩老祖可有露面？”
背地里依舊傳音解釋道：“如今蠻皇和幾位老祖、大妖王都在妖皇宮內修煉，吾不得不小心行事。”
說著，它詢問道：“不知青龍劍仙此行可得到想要的了？”
狐巴依說不擔心是假的。
若是被妖庭內察覺到它所做的一切，不但它會有危險，整個狐族的境況只會更糟糕。
陳逸搖了搖頭，“從地焰城到這里的沿途，我已記下，但還差了最后一段。”
在他從幽暗山道來到這里前，他就有看到距離妖皇宮不遠的那條“幽冥河”。
不過，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那段“幽冥河”，與他先前從天元大陸來到太周山戰場時所看到的幽冥河不太一樣。
——河上竟不是死寂無波，而是有著一條條波紋漣漪。
“幽冥河？”
狐巴依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和疑惑，了然道：“不瞞青龍劍仙，妖皇宮之后的‘幽冥河’的確有幾分特殊。”
“似乎是有什么東西一直藏在下面似的，竟然會出現波動。”
它知道？
陳逸暗自皺了皺眉，旋即便反應過來，問道：“狐王可知道那里的波動是從什么時候出現的？”
狐巴依怔了怔，眼睛看向他，心中不免有幾分猜測。
這青龍劍仙怎么像是知道些什么似的？
一邊想著，狐巴依一邊回憶道：“大概是四年或者五年之前吧，有位妖王無意間看到的，吾等這才發覺。”
說著，它笑了一聲：“平常時候，吾要么在閉關修煉，要么在處理妖庭軍務，只關注人族城池多一些，倒是沒怎么注意‘幽冥河’的變故。”
“不知青龍劍仙為何這樣問？難道是那條‘幽冥河’的變故有什么特殊？”
陳逸想了想，點了點頭傳音道：“若是我所料不差，那幽冥河的變故應和你妖庭的某位妖王有關，甚至和那位蠻皇有關也說不定。”
先前他曾在面板上看到過乾幽玄冥神通的介紹，其神通修煉之法需要取“幽冥河之水”凝練出“幽冥真水”。
因而兩相結合之下，他大膽猜測或許“幽冥河”的變故應是因為乾幽玄冥神通所致。
狐巴依一頓，神色頓時嚴肅起來，“青龍劍仙，不妨說出來讓吾聽一聽。”
其他大妖王或許還沒什么，但是那位蠻皇在它眼中都極為神秘。
若是那位妖皇連“幽冥河”都能影響，其修為、神通之可怕便超出它先前的推測。
陳逸沒有隱瞞，當即詢問道：“狐王，你可知道乾幽玄冥神通？”
狐巴依聞言想了想，面色略有幾分凝重，“吾聽過這個名字，似乎是上古妖庭某位妖仙所修神通秘法。”
說著，它追問道：“青龍劍仙的意思是，‘幽冥河’的變故與這道神通有關系？”
聽到這里，陳逸心中了然，看來的確是蠻皇無疑了。
若是其他幾位大妖王，狐巴依應是知道的更多一些。
因而，他便直接將先前的發現講述出來，包括乾幽玄冥神通的修煉之法，以及它正籠罩在整個妖庭核心區域，無時無刻吞噬汲取神意。
“青龍劍仙，此話當真？”
狐巴依并非不信，而是這樣的事情若是真的，不僅是它自身，連帶著整個妖庭的老祖和柱石級大妖王都被蠻皇蒙騙了。
陳逸點點頭，“我無法向你證明，但是想必狐王應有其他方法能夠探查。”
狐巴依聞言，面露凝重，它已然想清楚了近來發生的一切了。
沒錯了，蠻皇先前所為，有一部分事情就是為了蒙騙它們這些大妖王。
蠻皇讓眾多大妖王修煉神通，它同樣在修煉神通，只是它的修煉方式是吞噬汲取其他大妖王泄露出來的神意。
不僅是鹿沉、長空等妖庭柱石，連帶著妖皇宮內外那些大妖王的神意，蠻皇同樣在吞噬壯大自身。
只是它做得極為隱蔽，不，應該說是那道乾幽玄冥神通威能太過可怕，使得所有大妖王都沒有察覺。
若不是青龍劍仙此刻說出來，恐怕它到現在都和其他大妖王一樣被蒙在鼓里。
狐巴依語氣略帶唏噓的傳音道：“吾明白了，多謝青龍劍仙如實相告。”
原本它只是聽從風月妖皇的命令，全力配合陳逸潛入蠻皇妖庭查探。
沒想到它這一番辛苦，竟換來這樣的隱秘。
思索片刻。
狐巴依接著說道：“不過這事情倒也不完全是壞事。”
陳逸有些意外，“愿聞其詳。”
狐巴依一邊心念快速轉動，一邊傳音說道：“事實上，蠻皇被眾多大妖王認可是這兩年的事情。”
“鹿沉、長空等柱石之所以認可它的皇位，目的只是為了它掌握的上古妖庭的傳承秘法。”
“若是被它們得知，自身所修煉的神通神意都會成為蠻皇的修為和養分，吾想它們便是不反叛，也會和蠻皇心生嫌隙。”
“如此一來，若風月妖皇大舉來襲，那些大妖王或許不會對她下重手。”
它沒有說那些大妖王不出手，即便蠻皇以利誘且還吞噬那些神意，若想那些大妖王反叛，也并非易事。
首先一點——在狐巴依心中，妖魔的劣根性就是天生的慕強。
因而想要讓它們反叛蠻皇，仍舊需要風月妖皇取勝，或者說人族和風月妖皇聯手能夠占據上風。
聞言，陳逸想了想，倒是有幾分道理。
“若是能借此拉攏幾位柱石或者一些大妖王，于我等接下來的大事有利。”
只是吧，這樣的結果倒不一定符合人族的利益。
最好的結果是這一次風月妖皇和蠻皇廝殺慘烈，直至兩敗俱傷。
只有這樣，方才有可能讓人族和戰后的妖庭實力相當，從而爭取到類似天元大陸上的境況。
畢竟再好的契約、盟約不過是一頁紙，實力強者想要撕碎它只在一念之間。
“吾也是這樣想的。”
狐巴依點點頭，看向陳逸問道：“既然青龍劍仙已經清楚‘幽冥河’上的變故緣由，還要繼續深入嗎？”
陳逸一頓，旋即搖頭：“我已經查探完妖庭區域大部分境況，倒也不差‘幽冥河’。”
說著，他看向狐巴依，眼神認真的說：“但我還有最后一件事。”
“青龍劍仙，直說便是。”
“我想將大殿之內的人族軍士帶回去。”
狐巴依大驚失色，“不可能！青龍劍仙，此事萬萬不可啊！”
“您若是如此做，不僅吾與狐族兒郎，連同磐木等木妖一族都會性命不保！”
陳逸眼神不變，仍舊開口詢問道：“我意已決，只想問狐王一句，你可愿意配合？”
“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