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傾盆中,將軍府外卻驀地沒了半點雨水落地。
仿佛被一股無形威勢抹去般,青石地面眨眼變得干燥清潔。
看似平靜,但那些守衛在將軍府外的軍士卻已察覺到三位將軍和一位陌生的少年劍修之間的氣氛出現了微妙變化。
劍拔弩張算不上。
但隨著他們注意到那位少年劍修的笑容消失,頓時感覺到胸口收縮,仿佛將有大事發生一般。
旋即所有附近的軍士便都不自覺的握緊手邊的武器,神情凝重的盯緊四人。
普通軍士尚且如此,樓玉春和山彥昌兩人更不虛說,已然察覺到陳逸那平靜面容下的冷意。
想到陳逸以往的戰績,樓玉春下意識的站到他的側前方,看向卞文博連連打眼神,更傳音提醒他注意言辭。
他當真怕陳逸會在此地動手,到時候鬧得不好收場,對所有人都沒好處。
同時他也在心中埋怨卞文博今天是怎么了,平常時候一副老好人的模樣,灑脫不問世事,怎得今日會突然替無量山、羽化仙門打抱不平來?
哎,果真是無知者無畏。
換做是他,絕然不敢在距離如此近的時候挑釁陳逸,他真怕陳逸一言不合直接一劍送他歸西。
另外一側的山彥昌同樣如此。
他直接攔在卞文博身前,一邊告誡卞文博不要再開口,一邊朝陳逸拱手抱拳道:
“卞兄言語多有冒犯,還望小友海涵。”
陳逸沒有理會兩人的阻攔,眼眸盯著卞文博,靜靜等待著他的下文。
這頭蛟龍都學會以大義壓他了,看來它在人族這方待的時日定然不短。
除去先前發現的一名醫療兵和眼前的卞文博外,鹿沉應該還操控其他人族軍士潛伏在暗中,否則他不可能這樣能說會道,深諳人族內部的話術。
至于鹿沉的目的,陳逸推測有兩個。
一是激怒他,讓他在白帝城內出手,然后聯手樓玉春、山彥昌以及城中軍士拿下他。
甚至若是時機合適,或許這頭蛟龍還想殺了他。
二是因為他先前在妖庭內攪風攪雨,這頭蛟龍氣不過,只是找機會給他添堵。
兩相比較,陳逸更傾向于前者——鹿沉之心,陰毒得很啊!
而卞文博看著眼前的兩人,臉上依舊笑意盈盈,在拍了拍山彥昌之后,開口道:
“樓將軍,山將軍,卞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二位無須這般緊張。”
說著,他看向陳逸微微躬身道:“卞某只是想到無量山、羽化仙門和佛門死傷那般多的無辜,于心不忍之下,有些失言,還望小友不要放在心上。”
“仔細想想,的確是卞某考慮不周,無量山與小友乃是私人恩怨,連樓將軍都和小友化干戈為玉帛,卞某一個外人的確不該多說。”
樓玉春聞言臉色微變,心中只想罵娘。
貧道為你著想,你倒好,當著貧道的面挑撥離間是吧?
但還沒完。
卞文博繼續道:“羽化仙門那邊,連幾位老祖都沒有責罰小友,想來定是他們和妖庭有所勾結,這樣的宗門圣地再是能為我人族效力也需要加以控制。”
“佛門同樣如此,那些和尚鋒芒太過,已然超出你我道、儒兩家,合該有此劫難。”
說完之后。
不光樓玉春面色古怪,山彥昌更是忍不住詫異的看著他。
他以為卞文博前面第一句是在道歉,但聽完后面三句話,越想越不對味兒。
第二句挑撥陳逸和樓玉春的關系。
第三句暗指陳逸越過幾位老祖屠戮羽化仙門,沒有讓他們為人族效力,行事太過霸道。
最后一句更狠,直接點明了佛門有今日乃是儒、道兩大傳承聯手所為。
這,這…
心念急轉,山彥昌頓時怒道:“卞文博,你他娘的今日喝酒喝多了吧?”
同時,他還傳音給樓玉春,提醒他一定攔住陳逸。
要知道太周山人族不像天元大陸,在這里一切規矩都由幾位老祖訂立,除去抵御妖庭外,其他時候,所有人族都不得私自出手,更不得出現傷亡。
而兩名神通境大能者若是在白帝城打出真火,很可能會引起一陣騷亂殃及無辜。
便是他們自身出現傷亡,也會惹得幾位老祖震怒。
屆時,誰都不好收場!
不過事實顯然和他、樓玉春想的不同。
在聽完卞文博的話之后,陳逸的臉上竟是露出一絲微笑,不僅沒有任何暴怒的跡象,便連先前放出的神意威能都收斂起來,笑呵呵的說:
“卞將軍深明大義,一心為我人族著想,在下佩服。”
“先前卞將軍的話,在下一定銘記于心,并且保證不會再像之前在天元大陸時那般行事,更會遵守太周山戰場的規矩。”
聞言,樓玉春面上的緊張一怔,略有詫異的看著他。
這還是他認識的“小劍仙”陳逸,什么時候這么好說話了?
難道來了太周山戰場后,他轉性了?
而山彥昌顯然沒他那么了解陳逸,聞言心下一松,大笑著朝陳逸抱拳道:
“小兄弟能這般想最好不過,今日天色不早,不如由山某做東為小兄弟接風如何?”
說完,他還拉了一下卞文博,傳音道:“卞兄,你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如今陳逸給了個臺階,那你就不能再像先前那樣咄咄逼人了!”
卞文博依舊沒有理會他的傳音,而是看著陳逸暗自皺眉。
這樣言語刺激都沒讓陳逸發火,可不像他從情報中了解到的陳逸的脾性。
或許…是了。
應該是陳逸剛剛來到太周山戰場,還不了解這邊的規矩所以行事才會這般低調謹慎。
不過如此一來,本座倒是不好再逼迫下去,否則定然會被樓玉春和山彥昌兩人看出端倪。
影響到接下來的計劃就得不償失了。
一念至此,卞文博當即附和著頷首道:“山將軍的邀請,卞某沒有理由推辭,就不知陳小兄弟是否賞臉?”
盡管沒有像先前那樣咄咄逼人,但是他此刻的言語依舊有些陰陽怪氣。
陳逸自然聽得出來,神情不變的搖頭道:“陳某初來乍到,又得洪天老祖相邀,不便在這里停留。”
樓玉春忙道:“的確如此,先前老祖傳信讓小友盡快趕到人極堅城,山將軍,你我不如等輪換之后再找小友飲酒。”
山彥昌笑著點頭:“樓將軍做主即可,山某一定赴約。”
卞文博見狀,心中遺憾錯失良機。
按他先前設想,一旦陳逸在白帝城出手,他定然會直接開啟城中大陣,讓他無所遁逃。
并且還要趕在其他太虛道宗和幾位老祖反應過來之前,解決掉陳逸這位妖魔大敵。
可惜他沒想到陳逸的警覺性這么高,竟然沒有上套。
“屆時,卞某也愿意前往一聚。”
你最好是不愿意!
樓玉春心中怨憤,瞪了他一眼后,暗自決定下次再見陳逸時絕不帶他。
也不知道老卞怎么想的,沒看到連他們無量山都沒有再找陳逸的麻煩嗎?
竟然還這樣以前輩的口吻教訓陳逸,真他娘的讀書讀傻了。他當陳逸是什么人?清河學府的儒生嗎?
好在沒鬧出大亂,否則他定然會上稟老祖,問罪卞文博。
這時,陳逸聽到三人的話卻是笑容越發燦爛,點頭道:
“待我安頓好之后會傳信玉春道長,屆時便等著三位大駕光臨了。”
“好說好說。”樓玉春徹底松了口氣,總算是緩和過去了。
周圍的那些軍士見狀同樣放松下來。
但在這時。
陳逸沒等和三人告別,轉而問道:“不過眼下陳某還有一事想要找三位將軍詢問一下。”
樓玉春笑著說:“小友盡管問便是。”
山彥昌附和道:“小兄弟剛剛來太周山戰場,應是有不少疑問的,我等定然知無不言。”
陳逸點了點頭,笑著看向三人問道:“陳某對洪天老祖了解不多,想著初次見面不能空著手去,于理不合。”
“但是等閑俗物也入不了老祖法眼,所以陳某想知道若是帶一則和妖庭密謀大事相關的情報前往,能否令老祖滿意?”
“這…”
樓玉春和山彥昌對視一眼,疑惑的問:“除了先前你告訴貧道的那則消息,你還發現了其他?”
而卞文博雖未開口,但在聽到“妖庭密謀大事”時,眼神也略有一絲變化,目光更是盯緊陳逸,想聽聽他都知道些什么。
難道他剛來白帝城就發現了城中隱藏的其余大妖傀儡?
不可能!
正當三人想聽下文時,卻見陳逸抱拳道:“三人如此反應,陳某心中有數了。”
“至于那則情報的內容,恕陳某沒辦法現在說出來,否則被妖庭得知,定然會引得它們對陳某出手。”
一番話下來,陳逸的心神都放在“卞文博”身上,暗自冷哼一聲。
他可不會在明知被算計的時候忍氣吞聲。
既然這頭蛟龍用激將法對他,那他不介意還一手引蛇出洞,看誰先沉不住氣。
經過這番對話,陳逸已然想得清楚。
這時候他決然不能揭穿卞文博,更不能直接出手斬殺另外七名人族傀儡。
原因無他——只因為那些傀儡所中神通術法,一旦被他殺了之后,怕是連證明他們是妖庭傀儡的證據都留不住。
與其打草驚蛇,倒不如以他自身為靶,引那些潛藏在暗中的妖魔細作出手,也好讓人族有所警覺。
至少在妖庭沒圖窮匕見前,人族這邊在三座堅城、三十座衛城內自查一遍。
畢竟他不可能每個城都走一回去一一排查妖族細作的身份!
“小友…說得是,”樓玉春看了看山彥昌和卞文博,神色略有嚴肅的說道:
“涉及妖庭的情報的確不能輕易透露。剛好你要面見老祖,直接透露給他老人家更好。”
山彥昌跟著點頭笑道:“的確如此,不過沒想到小兄弟剛來太周山戰場就有發現,倒是福緣深厚,于我人族大有裨益。”
聞言,卞文博暗自皺了皺眉。
但他見陳逸一副不打算開口的樣子,心念急轉間,面上平和的說道:
“山將軍說得在理,陳逸小友若是真的能發現妖庭密謀的大事的確是我人族之福。”
“只是卞某不得不說,小友畢竟剛來太周山戰場,對這里境況了解不多,若是真的發現什么也就罷了,但萬一所說的情報早就為我等知曉的,豈不是成了他人笑料?”
聽到他這般說,陳逸心中一樂。
這鹿沉大妖的確學了點人族權謀的手段,明明它想探聽一些端倪,還能另辟蹊徑找到一個合理的說辭,著實有些急智。
若非他有[破妄面具]傍身,初一見面就識破鹿沉的身份,此刻怕是真會中了它的計,在這白帝城鬧得不好收場。
“卞將軍說得有道理,不如我說出來,三位將軍給我出出主意?”
樓玉春想了想,的確有卞文博說的那種可能,遂點頭道:“小友但說無妨。”
山彥昌:“沒錯,我等三人雖說在人極堅城所屬的衛城內修為不顯,但是畢竟在這里待了多年,對妖庭多有了解。”
卞文博笑容略有陽光,一副孺子可教的樣子。
但陳逸哪能讓它如愿,虛晃一槍道:“算了,茲事體大,在下畢竟年輕,丟些面子總比泄露消息好。”
接著他沒等三人再開口,拱手笑道:“三位將軍,就此別過吧,陳某就先趕去人極堅城了。”
老東西,看你能不能忍住!
“這…也好。”
樓玉春剛想揮手送別,就聽卞文博阻攔道:“小兄弟,還是說來聽聽為好,若是真鬧出笑話,可不是丟顏面的事,萬一是個假消息,豈不是讓我人族徒增煩惱?”
陳逸瞥了他一眼,這次并未過多理會,朝他們點頭后,轉身就朝內城方向而去。
“你…”
沒等卞文博再開口,旁邊的樓玉春和山彥昌直接拉住他,死死按住他。
樓玉春見他略有掙扎,臉色一肅問道:“老卞,你今日是想做什么?難道你真要逼得陳逸出手?”
山彥昌同樣勸道:“卞老弟,你若是再這樣,老山我可就不管了。”
卞文博瞪著他們:“你們…?”
但方才樓玉春的話卻是已經讓它有所顧忌,心內焦急之下,也不敢再多說,生怕被他們看出端倪。
在眼睜睜看著陳逸憑借令牌,轉道進入內城官道后,卞文博只得平復心神,面上擠出笑容說道:
“二位兄長見諒,卞某方才孟浪了。”
“既然如今陳逸已經前往人極堅城,那我就不在此耽擱了,還要前去巡防。”
樓玉春見狀神色緩和些,松開他道:“這樣才對,在老祖們沒有定論之前,你和陳逸起沖突并非好事。”
“樓兄說得是,卞某謹記,這就先去忙了。”
說著,卞文博不等他們再勸說,直接轉身就朝另外的方向走去。
幾名守在將軍府的軍士直接跟在他身后,一同離開。
卞文博一邊走,一邊傳音交代身后的一名執旗兵說道:
“通知‘白’,讓他命人攔下陳逸,本座稍后便會聯合其他幾位一起施展神通送影玄過來!”
“是,大王!”
一頭神通六境且有著三道神通傍身的影魔出手,對付陳逸這位神通五境的劍修足夠了!
哼,不論你得到的是什么消息,本座保證讓你無法帶到洪天跟前!
另外一邊。
樓玉春和山彥昌看著他急切的樣子,不由得對視一眼。
“老山,你有沒有發覺今日老卞很奇怪?”
“別問我,對這些文縐縐的儒道圣人,我老山可看不懂。”
請:m.badaog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