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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大事

  “我那時候算是在跟舅舅和舅媽一起住,不過我十三歲的時候就不在他們家里了。怎么說呢…跟他們一起住是有吃有喝的,就是能吃飽穿暖,但是不舒服,生活里的很多小事不舒服。”

  薛寶瓶想了想:“那他們對你還挺好的。”

  李無相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也許吧。總之我十三歲的時候就自己跑出來了,住在我爸媽留下的另一套房子里。他們來找了我兩回,說我要是不回去就不管我了,我說最好別管我,他們就沒再找我了。”

  “另外一套房子?你家里從前是財主嗎?”

  李無相笑了一下:“算是?有一點小錢吧。不過那時候我就只有那一套小房子了,還沒有你家的大。”

  “那別的呢?”

  李無相嘆了口氣:“不提這個了。”

  薛寶瓶就不再問了。其實她是可以安安靜靜地聽的,可是問來問去,除了好奇之外,就是覺得李無相現在似乎心里并不開心。

  在她印象里,他是那種一直很平靜的人,什么事情都不會叫他特別驚慌,可今晚不知道怎么了。她想了想,覺得可能是因為佟栩的緣故——這幾天兩個人一直在談論佟栩算不算是個“好人”。說那些事的時候她覺得李無相慢慢變得有點沉默寡言,但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可現在她意識到不是了。好像“是不是好人”這個話題叫他變得不怎么開心了…他這么在意自己從前“是不是好人”嗎?

  “我那時候覺得自己也能養活自己,做點零工什么的。可是真等到自己生活的時候發現有點兒難…我還得讀書,時間不多。不過后來我找到了一個辦法——你記得我給你說過蛋糕這個東西嗎?”

  “嗯記得,又甜又軟的那種。”

  “我住的地方有一家面包店。那家店每天晚上都把當天賣不完的面包蛋糕之類的東西打包放在后門,其實都沒壞,就只是口感不怎么好了。我就每天晚上去拿,拿到了之后第二天早上跑去紅陽路那邊的早市上擺攤賣。早上起得早的都是些老頭兒老太太,我一兩塊錢一個地賣,一天早上就全賣完了——是不是挺壞?”

  薛寶瓶倒是沒在意他這么干壞不壞,她在意的是為什么吃的沒壞就給丟了?她完全想不明白這里面的道理,可是不想打岔,就沒說話。

  “但是后來他們就不放了。因為也有人拿去吃了,吃壞了肚子,就跑去他們家店里鬧。那天就是我過生日——我那天晚上又去他們家后門去拿,他們店里的人告訴我的。我知道了之后就要走了,那個人又把我叫住,問我是不是餓了。”

  “我說我不餓,但是他還是叫我等一等,回去給我拿了一塊蛋糕出來。又跟我說,往后他們都把沒賣完的丟在旁邊的垃圾桶里。”

  “那天正好就是我過生日。我就覺得很犯愁,心想往后又要找點兒別的做了。我拿著那塊蛋糕往家里走,然后看到小巷子里躺了一個人。”

  李無相沉默片刻,好像在回憶當時的情景:“那條小巷子,隔壁就是酒吧…酒館街,經常有人喝醉,躺在路邊上…不對,不算是經常吧,不過也不算少見。”

  “我看見那個人的時候,發現是個年輕的女人,覺得可能也是喝醉了。但是走過幾步之后又覺得好像不怎么對勁,她穿著一身運動服,看著不像是去酒館里喝酒的。”

  “我就又走回去看看她是怎么回事,然后發現她嘴里全是白沫子,人其實沒睡著也沒暈,好像就是動不了,只有眼珠能動。我當時就想要報…官,找人來幫忙。但是她一下子把我的腳抓住了,我能看得出來她是不想叫我報官的,然后我那時候還想,這人是不是想訛我啊?”

  “但是我又看見她的眼珠兒在往下面使勁兒。”李無相把自己的眼睛往下看,“這樣。我覺得她是想叫我去她兜里拿什么東西,我就蹲下來試著掏了掏,結果掏出個小盒子,打開一看,里面是三顆藥。”

  薛寶瓶點點頭,哦了一聲:“這么看她是中毒了,叫你用她隨身帶著的丹藥給她解毒。這種事在你們那邊應該也挺常見的吧?”

  “嗯…嗯,隨身帶著藥這個事情不算少見。最后我也的確給她喂了藥,我說我救了她,就是因為這件事。后來我知道她叫王舞,就是我說的那個好日子勞務派遣公司的宗門弟子。這個公司主要做的事情,就是派遣勞務——但就只做一樣事,就是幫人解決麻煩,和暴力沾邊的那種麻煩,不管是使用暴力,還是防御暴力。”

  “這種事在那邊不好說,見不得光。王舞那天晚上算是遇到了大麻煩,要是沒遇見我,她可能就死了,或者比死還要慘。”

  薛寶瓶點點頭:“之后她就收了你做弟子嗎?她在照顧你?”

  李無相笑起來:“我之前不是說了嗎,她不算是個好人。其實這么說是比較客氣的,應該說,她就是個壞人。很壞的那種,殺人,偷東西,滅口——她那樣的人殺死路邊的小孩子都不會覺得難過,反而可能就是因為心情不好。”

  薛寶瓶輕輕地啊了一聲。

  “不過呢,除了很少很少的那種,純粹沒什么情感可言的,或者天生的,像王舞這種壞人,只要她腦子還好用,好知道什么是對的什么錯的,即便自己真的不在乎,她的潛意識里也會有一點愧疚感的。”

  “這種東西可以表現成很多別的形式…有人因為這種愧疚感在別的地方做補償,有的人變本加厲,叫自己不覺得心慌。王舞其實就是后者,不過她當時遇到了我。”

  薛寶瓶的嘴唇動了動,李無相知道她要說什么,就笑笑:“不是我當初拿來對付趙奇的那種辦法。那些東西是我之后跟別人學的。我后來知道王舞當時回過神來之后,是想把我給滅口的。但是她這個人就像貓,殺死獵物之前喜歡玩一玩。她當時就在玩,很和氣地問我是誰,家里還有什么人,在做什么。是在玩,也算是看看有沒有后患,怎么做得比較自然一點吧。”

  “所以她就沒想到我其實算是過得比較慘的——我那種情況比你從前好得多,但是在我們那邊算是比較慘的了。”李無相想了想,“我之后想,可能是因為她當時身體比較虛、比較難受吧。身體上的狀況會影響心理的,有的人身體難受、沒力氣,心里也就沒力氣,可能會把這種沒力氣當成別的感覺。”

  “王舞應該就是這樣的,她覺得她當時覺得我挺可憐挺慘的,就放我走了。不過當天晚上她身體好起來了就后悔了,就又去我家里找我,結果看到我在給自己過生日。她就想第二天再動手,結果第二天看到我在路邊撿瓶子,她就莫名其妙給了我五塊錢。”

  “有些事情很容易就會變成慣性。心理會影響行為,行為也會影響心理。她的心里需要一個宣泄或者補償的途徑,我當時呢,就像一條路邊小狗。用不著給山珍海味或者大筆支出,給點剩飯,小狗就會對你搖尾巴——她時不時來看看我,有時候給我五塊錢,有時候給我十塊錢,有時候給我半杯奶茶或者她吃剩的東西。”

  “其實我沒缺到那個程度,但是我感覺很好。主要是因為有個人會常常來看看我,不會對我嘮叨說她為我付出了多少養活我長大有多不容易。王舞這個人廢話不多,有一次我挨揍,她還把揍我的小孩胳膊給打折了。我那時候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就覺得她是個又酷又颯的大姐姐,可能有時候還把她當媽媽。”

  “慢慢的我就開始逃課了,一開始是陪她打電動——就是玩耍,后來她不來找我我也逃課,再后來我就干脆不讀書了,我就只有小學學歷了。”李無相停了一會兒,忽然轉臉看薛寶瓶,“你能想象我頭發是粉色、黃色和藍色時候的樣子嗎?”

  薛寶瓶愣了好一會兒:“…啊?”

  “我那時候和現在完全不一樣。不是說頭發,是說性格。我那時候是個內心憤怒的小孩,很別扭,用李四的話說就是一個臭傻逼——我對你說過李四嗎?”

  薛寶瓶搖了搖頭。

  “那是又過了好幾年之后的事情了。我對付趙奇的辦法里面有不少是跟他學的,不過他也不是什么正常人。”李無相說到這里的時候笑了一下——薛寶瓶覺得他這時候的笑是很開心的。

  “他說的其實也是有道理,要不然我不會入行的。王舞帶我入行的,因為他們其實挺缺人。像我這種膽子大一點、腦袋聰明一點、身世很干凈的其實不好找。王舞帶我入行沒別的想法,就是有介紹費——然后我才知道她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入行的時候十八歲,一開始就是幫幫忙,還覺得很酷。慢慢地我感覺不對勁了,可那時候就套牢了。我那時候三觀不成形,只能安慰自己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也許還可以按著良心辦事。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不是說說的,底線也是一點一點突破的。等我發現事情變得很不對勁的時候,我也就慢慢開始麻木了。”

  “所以是不是我自己想要那樣的呢?如果是我說別人,我會說不是。小孩子懂什么呢?小樹還沒開長呢,就被人用鋁絲定了型了,靠自己是很難長直的。但要是我說自己呢,我覺得算是吧。人只能要求自己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不能要求社會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有些人命好,不會碰到這條路,有些人命不好就會。但是命是誰的呢?其實也還是自己的。”

  李無相能說出來的道理很多,許多薛寶瓶從來沒聽過,所以她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安慰他。她就只能陪著他沉默一會兒、給魚翻了個面:“所以你同意我去勸佟栩就是因為這個嗎?你覺得她本質不算壞,想要給她個機會?”

  李無相點點頭:“跟王舞當時差不多。像佟栩一樣的人不少,有許多我都沒給過機會。但是前幾天我壓力小,局面不緊張,還有一點需要,所以我覺得可以試試看。”

  “那…王舞她還活著嗎現在?”

  “早就死了。”李無相搖了下頭,“我入行兩年之后她就死了。那時候我還想著給她報仇呢。等又過了幾年我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我就不想了——總之死得不冤。”

  “那…你是怎么來到中陸的?”

  “我也不知道。”

  “啊?不知道?”

  “不知道。我記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一道門——”

  李無相忽然收住話頭,因為感覺有人走近了。又過了一會兒,腳步聲才遠遠地傳過來,隨后腳步聲停住,一個上池派弟子在十幾步之外開口說:“劍仙?”

  李無相轉過臉看向黑暗中的人:“嗯,我在這里。”

  “劍仙,宗主叫我來稟告你,說山上來了個青浦派的弟子,那人說有大事要稟告劍仙。宗主問她她不肯說,說只能對劍仙你說,宗主還在給她療傷,就叫我來請你移駕過去一下。”

  李無相跟薛寶瓶對視一眼——青浦派的弟子?大事?什么大事?總不至于是佟栩死了吧?

  李無相站起身:“好,你帶我去。”

  見到這位青浦派弟子的時候,謝祁的確在給她療傷。看相貌大概二十來歲,再看行為舉止、表情動作,應該也的確是二十來歲。

  療傷的地方在上池派的丹房,房間里彌漫著血腥氣。此人受傷很重,后背好幾條傷痕,口中還在吐血,看著快要昏過去了。大盤山上謝祁醫術最高明,年紀又大,所以用不著太避諱。此時已經把她后背的衣衫都剪開了,在上藥。

  聽得李無相開門的聲音,謝祁轉臉一看他,就立即又轉臉對這女子說:“你要找的劍仙來了,唉,你有什么大事,快說吧,要不然一會兒藥力上來,你可就要睡過去了啊。”

  聽到他的話,背對李無相躺在塌上的女子吃力地把臉轉過來——她失血太多,薄薄的嘴唇都已經發白了。可能是因為疼痛,臉頰上都是細密的汗珠,于是零散的發絲沾在嘴角、臉頰上,看著很是楚楚可憐。

  她的眼睛好像不怎么能對得上焦了,神情很恍惚,幾乎是喃喃地說:“劍仙…你是劍仙嗎?”

  “我就是李無相。這位師妹,你有什么大事要說?可以對我說了。”

  “我…我們宗主…青浦派的宗主…我們山上…有個怪物,那個怪物要吃人,說它自己是血神教——”

  她這話沒說完,腦袋一垂,就真睡過去了。

  李無相和謝祁面面相覷——這個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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