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師父!?你是瘋了吧你?你以往算計我還不夠,現在算盤還打到我師父頭上了?!”婁何聽見趙奇用李無相的聲音叫起來,“我跟你說過沒有?我師父最煩姓李的了!”
婁何豎起耳朵,繼續仔仔細細地聽趙奇所說的每一個字。
李無相之前談論他的時候,婁何并沒有將他放在心里。無他——他自己在靈山也有“師父”或說“朋友”,就是太一的真靈…或者,即便不是,也是極度強大的某個秘靈、神怪!
他覺得那趙奇的“師父”無論有多了不得,都不至于同太一相提并論。
可現在,他意識到趙奇的那位師父會“煩”什么人…那他聽起來就像是個有極正常的七情六欲的人!
身處靈山,卻又“像人”,這種事就很了不得了。
民間常有些人被靈山的精怪上身的凡人,自稱是“仙家”。一旦被附了身,往往舉止怪異,性情也琢磨不定,一眼就瞧得出已非人類了。
這是因為靈山之中怨氣極重,血海中尤甚。尋常的精怪都待在這血海里,無論生前是什么樣子,死后性情都會大變,且還會逐漸變得乖張暴戾。
要是道行能慢慢變高,有的就能脫離血海去往上層天,有的則能奪取古洞、建造洞府,也就能有個安歇的地方,阻拒血海中的怨氣。
可要是兩點都做不到,慢慢的也就會失去人性神志、成為些留存本能的強大秘靈了。
看趙奇身上的氣息,他至少是有個相當于陽間金丹的修為了…可他才新死了幾個月?靈山之中修行,要慢就很慢的——連吐納調息都不行,只能靠香火。可也是因此,要快則是極快的,只要供奉的人足夠多,就能像趙奇一樣!
所以他的師父,婁何覺得搞不好自己是聽說過的——必然是陽間很有名的靈神,才能保持神志穩定、甚至能叫自己新收的弟子也享受香火供奉。
只不過,是哪一位?
這時李無相開口:“他連你都不煩,怎么會煩我?你不給我們介紹介紹怎么知道?”
李無相說了這話,臉色稍稍一變,似乎是趙奇要發聲。但他該是又將軀殼的掌控權奪了回來:“我這回叫你幫忙也不是白幫,你不是不服氣我做宗主嗎?這事辦成了,然山宗主你來做,我另起爐灶。要是辦不成,大劫盟會之后可就沒有然山了,你不難受嗎?”
婁何聽了這話,正在想李無相這人跟自己說話的時候是很聰明的——條理清晰、擺明利害、用無可辯駁的事實來勸服自己——可怎么跟這趙奇說話時卻像是腦子不清楚了,仿佛在哄小孩,話里話外全是一股子賭氣的意味?
然而這個念頭在腦子里打了個轉兒,就聽見趙奇說:“啊?有這事?好吧,我試試,但是我不確定行不行啊——丑話說在前頭,李無相,要是我師父見了你真要把你給怎么樣,我可幫不了你,真幫不了你啊。”
“誰要你幫了?你趕緊去問吧。”
婁何就瞧見李無相的身子微微一顫,那種來自靈山的氣息消失了。
隨后他坐在椅子上微微吐出一口氣,看向婁何,笑了笑:“見笑。我說過他腦子不怎么好使,不過其實人不錯,只是小時候被教壞了。”
婁何此時不想糾纏此事,只問:“他說的他那個師父是誰?”
“九公子。”李無相看著婁何,“婁師兄你聽說過嗎?”
婁何皺起眉細細想了想:“我好像略有點印象,但是有…”
“三十六宗的鎮派之寶就是用他煉的。”李無相說,“三千年前大戰的時候,這位九公子就是真龍,幫的是咱們太一這邊。他死掉之后,身軀被玄教煉成了法寶,之后又被搶回來了,可那時候已經救不活,三十六位真仙就把他又拆成了三十六份——這些是在玉輪山上的時候,那個蚣蝮告訴我的。”
婁何的臉色稍稍一變:“要真是他…”
李無相搖搖頭:“要真的是他,又在靈山待了三千年還保住了神志,只怕強得嚇人。但我不確定是不是真的——不是也有些外邪,很強的那種,會假稱神明嗎?婁師兄你應該聽說過吧?有些膽子大的,還會說自己是太一呢。”
婁何笑了一下:“聽說過。所以你想要見見他?你能瞧得出來是真是假?”
“是咱們見見他。咱們兩個都算是青囊仙,去靈山那邊比尋常人方便得多。不是說在靈山里,是什么看起來就是什么嗎?要是能見著他,差不多就知道是不是了吧?”
李無相出了口氣:“這些日子,我從天心幻境里查了不少東西,發現那位九公子該比我原本想的更強…我之前覺得他既然是個妖王,應該會比三十六宗的祖師爺差一點,或者差不多?可現在我發現這位九公子或許不止是個真仙,而快要成金仙了。但怪就怪在他竟然沒留下什么傳承,沒聽說過有什么人記載過他的師承——民間總是會提到龍,可我也不確定咱們說的‘龍’,是不是指他…”
他話說到這里的時候忽然頓住了,身子微微一顫,換成了趙奇的口氣:“我師父說行。但是你們只能到我的古洞去,還不能見他,他得先瞧瞧你們兩個才決定見不見、談不談——哎,你可別埋怨我,我該說的都說了!”
于是李無相轉臉看婁何:“婁師兄,你跟不跟我一起去?”
婁何只稍微一猶豫:“好。”
李無相就拉住他的手:“那咱們別走散了——”
他自己穿梭靈山就像是在水中浮沉一樣,輕松自在得很,而婁何自然更不在話下。只不過往常時候他們進入到靈山中,都是現身在血海里,而這回李無相抓著趙奇的神念,卻是現身在他的古洞中了。
上回來到這古洞,這里還是被趙傀占著的。這次來了,發現這個古洞已與從前大不相同——不再是尸山血海中一個黑黝黝的洞口,而變得有些神圣的意味了。
這是因為在這洞中,無數星星點點的青色微芒正在明明滅滅——這是來自陽間的祈愿。
這些東西遠比趙傀在的時候多,仿佛洞穴就是一個小小的宇宙,而那些微光則是漫天的星子。
至于趙奇的樣子,也與李無相在玉輪山下時完全不同了。那時候他身上似乎披了一層血痂,看著仍舊很瘆人,類似惡鬼。
可現在他的那一身皮像是又長回來了,現出了本來的面貌。在這靈山里,一個東西是什么就是什么模樣——李無相此前給他弄了個血神的供奉,雖然之后趙奇差點兒被打散了,但陽間應該是還有人記得他,于是他的皮膚就不似人色,而微微泛著血光。
他身上那些原本類似鱗甲的血痂,如今看起來倒真像是鱗甲了——變化成個類似武廟中的東皇太一所披掛的鎧甲模樣穿在身上,背后還有一領紅色的披風,或許是他口中的那些“龍王廟”里所供奉的塑像身上穿著的樣子。
總地來說,趙奇看著也是好起來了、是像個人了。
因而李無相瞧見他的時候就稍稍愣了愣——于是趙奇似乎很得意,扯著自己背后的披風故意走了幾步,轉臉問:“怎么樣,我龍威真君現今看起來如何?”
李無相豎起大拇指:“真君你玉樹臨風、卓爾不群,真叫人想納頭便拜——行了,時間不多,別磨蹭,做正事!到那邊守著去!”
三人此時都在洞中,趙奇聽了李無相這話,臉上到底沒忍住笑,就笑嘻嘻地走到洞口站下了。
不過不是面朝洞內,也不是面朝洞外,而是側身靠在洞壁旁,仿佛是為了既能瞧見洞中的樣子,又能瞧見洞外的樣子。
婁何就朝他看了一眼,問李無相:“他師父是在這古洞里?”
李無相搖搖頭:“我不知道。”
“不知道?”婁何皺起眉,“那你叫他去那里守著做什么?”
兩人說話時,是面對面的,相距不過一步。但此時李無相卻沒答婁何的話,而從他的身邊斜跨出去——走到了他與趙奇之間,站下了。
隨后,他就沉默地看著婁何。
婁何愣了愣、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話。但末了只把眉頭慢慢展開了,也看李無相:“李無相,你這是做什么?”
再看看洞口的趙奇:“你們兩個…是設計誆我進來的?”
李無相臉色沉靜,微微點頭:“是。但婁師兄,這事不是對你,而是對你身上的東西。”
婁何沉默片刻:“我不知道你說什么。我身上的東西?你疑心我身上有外邪?”
“婁師兄。”李無相又叫了他一聲,嘆了口氣,“你身上有也好,沒有也罷,我先聽我給你講一個故事。我會說得快一點、簡短一點,你也不要急。因為我們兩個之所以要把你弄進來,就是為了保證你身上的那東西聽不到我們在說什么——這種機會,只有借著這回的大劫盟會的事才能做得成、才不會叫它起疑。如果你往后不想落到跟我一樣的境地,就聽我把話說完。”
他說了這話,轉臉看趙奇:“趙奇,你盯好了!”
趙奇倚在洞口,洋洋得意地一笑:“放你的心吧。現在是我不叫你們看,所以你們看不著,等你們能看著了,知道你們現在在哪,嚇死你們!先不說他身上的外邪敢不敢來這兒吧,就是來了,也得先從我這洞口過——你安心說吧!在這兒,這世上沒第四個人能聽見你說什么!那幾個大帝來了都不行!”
李無相就點點頭,轉過臉,看著婁何:“婁師兄,以下我說的話,千真萬確。要有半點虛假——就叫這世上所有最惡毒的咒都應在我身上。我李無相在靈山發這誓!”
“你聽好了,從前,我身上是有一個外邪的。這個外邪,叫我覺得他就是太一。”
李無相開始慢慢地、細細地說,盡量不叫自己出口的任何一個詞兒有歧義——因為他面對的是婁何,是個頭腦并不亞于自己的聰明人,他很怕對方因為什么小細節而多想!
除去隱瞞了自己的身世之外,他把每一件過往都說了。許多事趙奇都是頭一回聽說——聽得時而咬牙切齒、時而愁眉苦臉,想要打斷李無相抱怨上幾句,可瞧見他的神情,就只能忍下了。
他一邊說,一邊觀察婁何的臉色。然后,他幾乎可以確定,那外邪就在婁何的身上。
不是因為婁何表現得驚詫,而是他很鎮定!
仿佛“一個假冒太一的外邪”這件事他心中早就有了數兒…早就想過了!
“…我就問姜教主,能不能聽得到李克的名字。”李無相說到這里的時候,頓了頓,看向婁何,“婁師兄,這里,我需要你說話——我剛才說了什么,你聽得到嗎?”
婁何沉默片刻,又猶豫了一會兒,才說:“聽得到。”
李無相繃緊了身子:“聽得到什么?”
“李克?你問姜教主聽不聽得到李克這個名字?”婁何皺起眉,“怎么,這話我不該聽見嗎?”
李無相一下子吐出一口氣,覺得自己胸口猛烈顫動,好像一個活人被某件事感動得想哭——婁何聽得到!
他竟然聽得到!
“這話,當時姜教主沒聽到。他聽不到李克這個名字,于是我想要側敲側擊地向他解釋,說李克這個人好像是被那個外邪用什么神通給徹底抹去了——最后姜教主好像聽到了些什么東西…他就又試著去聽,然后——”李無相看著婁何,“他就死了。死相,看著是天人五衰的模樣…再然后我就逃了,就發現外邪再沒找過我。”
“所以婁師兄,害死…或者說殺了姜教主的,就是那個東西。前天晚上你見我的時候附身在死人身上,這種手段外邪在下界用過。今天你來找我,則是附身陸盤,記得嗎?這種手段我在棺城的時候用過!我也是這樣附身在那個府兵身上的!”
李無相盯著婁何:“現在,他在你身上了是不是?所以我才跟趙奇把你一起弄進了靈山來。就只有在這里,我才能確保他聽不見我們說什么——如果你不想落得跟我一樣,我們就得想想怎么對付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