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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活見鬼

  觸須探出,身形穿梭,李無相在夜色中如鬼魅一般離了院子,潛入附近的林野之中。

  擺爛撈錢與主動進取的心態全然不同,尤其是,當人有了一個極度明確的目標的時候。

  即便最悲觀懶惰的人也會有許多的事情想要做,沒人生來就是厭世消極的。但長大之后,人世間一樁又一樁的限制像是條條枷鎖,逐漸禁錮天性、抹殺色彩,最終叫許多人淪為甚至會對“暢想”而感到畏懼的舊軀殼。

  其實枷鎖也沒什么特殊可怕,人人早就習以為常,總不過是金錢、健康、壽命,以及這三樣東西所衍生出來的無數變種牽絆而已。

  現在李無相覺得自己知道了一種超越這一切枷鎖的辦法,路線正確、切實可行,一旦成功,就幾乎可以做任何自己想要做的事。

  沒什么比這一點更加幸福愉悅了——你有了目標,確定了實現的方法,且知道這個目標能解決一切問題!

  一刻鐘之后,他潛入了素華派駐地。

  此時剛入夜,素華駐地燈火通明。千年的積累,叫此處被夜間燈火映得仿佛天上宮闕,幾乎有了李無相前世時的感覺——不是指建筑形制、往來弟子的衣著打扮,而是那種潔凈。

  那是一種超越了這個時代生產力的潔凈,幾乎每一個角落與縫隙都光潔如新。

  李無相在幾處陰影中潛伏幾次、偷聽了往來十幾位弟子的對話,確定了孔鏡辭的住處在哪里。

  于是十幾息的功夫之后,他遁入駐地西北側一座小院的內墻陰影中,確定附近并沒有守衛的弟子,現身院中、看了看從屋中透出來的燭火光、敲了敲門。

  屋內原本有聲音。是打坐調息時那種悠長的呼吸聲,在聽到敲門聲之后立即歇止,然后沉默了一會兒,仿佛是在閉氣。

  孔鏡辭這住所是在素華派駐地的東北方,一座緩坡上。不算是地勢最高處,但也稱得上居高臨下,可見在宗門之內地位不低。晚上忽然聽到有人敲門,該意識到是不速之客了吧。

  李無相此時心情極佳,就在門外耐心等了等,在心里琢磨孔鏡辭要過多久能猜出來是自己到訪。

  但比他想的時間要久一點——足足過了十多息的功夫,才聽到屋內孔鏡辭的聲音,輕輕的,低低的:“道友?”

  李無相不做聲。

  孔鏡辭就又說:“宗主?”

  李無相這才在黑暗中笑笑:“是我。”

  隔了很短的一會兒,孔鏡辭說:“宗主稍等。”

  隨后李無相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在穿衣服。可穿上衣服該用不著這么久,除非她之前一絲不掛。不過聲音響了一會兒、停了一會兒之后,再次響起了,仿佛是在脫衣服——覺得之前穿得多了?

  這么過了十幾息的功夫,門才被打開。屋內的燭火光將孔鏡辭的模樣映出來了——之前應該已經散了繁復的發髻,只把烏發攏起了。身上穿著是一身雪白的中衣,腰帶系得整整齊齊,領口也沒有松散,又在外面罩了一件黑色的薄紗外氅。

  她這打扮就挺奇怪的。之前是聽見她在穿衣服又脫衣服,似乎如今這中衣就是脫剩下來的。要是出于什么魅惑的心思,卻又不該把中衣穿得嚴嚴實實。

  可要說并沒有什么別的意思呢,外面這件薄紗的外氅則又很怪——李無相不知道孔鏡辭是不是這個意思,但把大氅這么穿著,其實在他看來有點兒像來處的女士穿一件大號男士襯衫、露出光溜溜的兩條腿的感覺。

  兩人這么對視片刻,孔鏡辭將目光微微垂下,身子稍稍一側:“宗主,這時候來我這兒,是有什么要緊事嗎?”

  她這做派也挺奇怪的。來時的路上,她表現得極為大膽——雖然是她自己并不擅長的大膽,可也是有很決絕的意思的。

  然而現在她變得扭捏起來了,像是在患得患失…

  一個人的態度忽然發生變化,事情就值得警惕了。

  李無相立即把心中的愉悅之情收起、全身緊繃,感應附近任何的異動:“我來說掌印宗主的事,算不算要緊的?”

  孔鏡辭“啊”了一聲,看著仿佛很驚訝。但這聲之后才說:“宗主…改了主意了?”

  在剛離開幽九淵的時候李無相就知道孔鏡辭這人并不很擅長做戲了。譬如剛才她這驚訝就來得晚了點兒,先啊一聲,才睜大眼,仿佛自己想要做掌印宗主這事她早就想到或者知道了。

  李無相就把臉上的淡笑收斂了,看著孔鏡辭:“素華派是有了什么變化嗎?”

  孔鏡辭沉默片刻,看看他的臉色,才說:“其實是有的。多謝宗主,只是…宗主你莫怪,原本我想的是,或許是另一種法子——”

  李無相皺起眉:“你等等。”

  他仔細看看孔鏡辭:“你謝我什么?我幫你做了什么了?”

  一絲茫然在孔鏡辭臉上轉瞬即逝,如果不是李無相盯著他看,絕不會留意。隨后她才猶豫著說:“宗主你這話是…真在問我嗎?”

  于是李無相意識到,孔鏡辭之前的表現并不是扭捏,而是,恐懼!

  她在恐懼自己?!

  所以做派才沒之前那么決絕了——是出了什么事,叫她對自己覺得“不確定”、或“無法把握”了?

  還是說這院子不對勁?

  李無相立即往后撤了一步,飛劍滑在指間——他是沒覺察到附近有什么異常的,可這種時候,不能不防!

  他的飛劍一露出來,孔鏡辭就像是受了驚嚇,立即也退到門后、在腰間一拍,一條絲絳環繞在她身畔舞動起來了。

  她就是在恐懼自己!

  李無相把飛劍牢牢夾住,皺起眉:“我是真在問你——你在怕我?怕什么?”

  孔鏡辭也盯著他看,目光不是在他臉上,而是在他指間的飛劍上:“宗主你要真是問我的話——就是因為你殺了牟金川。”

  啊?!

  李無相沒叫自己把眉頭皺起來:“牟金川死了?”

  孔鏡辭沉默片刻,略猶豫一會兒,似是鼓起勇氣將身畔的絲絳抓住了:“你還…殺了陸盤。還有與他同住的另外兩個牽機派弟子——宗主…”

  她深吸一口氣:“是你做的嗎?”

  陸盤?!

  婁何附身的那位?!

  李無相迅速往周圍看了看,手指一屈,將飛劍納入體內,往前走了兩步踏進門內,用腳一勾把門關上了。

  孔鏡辭往后退了半步,但沒再退,站穩了。

  李無相壓低聲音:“我像是做那種事的人嗎?怎么回事?牟金川什么時候死的?陸盤又是什么時候?出了這種事大劫山上一點動靜都沒有?”

  孔鏡辭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忽然吐出一口氣,幾乎吹拂到他的脖頸:“真不是你?那…”

  她抿了抿嘴,把眉頭皺起:“牟金川是死了,就在今夜,一個時辰之前。是死在下山的路上了,我聽的消息是,當時他附近沒什么人,但遠遠的有些人聽見牟金川在跟人爭吵,提到劍宗幾次,然后…有人看見飛劍的劍光,接著再過去看,是看見牟金川死了的。”

  “巨闕派的人收斂尸首之后說是飛劍殺人,但他們覺得是牟金川在下山的路上又遇著了宗主你,爭執起來了——你們兩個之前就定下約斗了,此時巨闕派原本也理虧,所以暫沒有聲張,該是商議該怎么辦。”

  “飛劍的劍光?多遠的劍光?”

  孔鏡辭看著李無相:“看見的人,說只是看見的那一道,就有數十里,應該是從宗主你住著的那院子的方位發出來的。”

  “你們幾派應該都有人在監視是我,是吧?”李無相看她,孔鏡辭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那沒瞧見我一直待在院子里,沒出過門嗎?”

  孔鏡辭咬了咬嘴唇:“…你是百里劍仙啊。”

  李無相在這一瞬間有點想笑,但笑不出來:“陸盤的事呢?”

  “說是…他從你那院子回到了牽機派駐地之后。聽說他被牽機派的長老叫過去仔仔細細地問了些事,領了個不輕不重的罰,就回到自己的住處了。”

  “他是跟兩個同門同住的,然后牽機派的人看到的也是飛劍的劍光——當時牽機派有好幾個仆役都在陸盤住處的院外,說瞧見那劍光從窗戶里鉆進去,飛了一圈,然后從屋頂穿出,仆役再進去看的時候,陸盤和另外兩個同門的腦袋都掉下來了。”

  “牽機派…也沒什么動靜?!”

  孔鏡辭慢慢將穿著的大氅裹了裹:“看來真不是你…”

  又搖搖頭:“沒動靜。牽機派的那個陸盤不識好歹,調戲你的弟子趙玉,這事他們也是理虧。雖然死了兩個同門弟子,可也跟巨闕派一樣,還在商議怎么辦。師兄,我剛才其實…我剛才的想法,跟他們的想法是一樣的——”

  “師兄你殺了這兩個人,人人都只會覺得你性情乖戾,并不像看起來那么好脾氣。且你在大劫山上做這種事,該是有恃無恐…我們都覺得,要么你就是故意來大劫山生事、挑起事端。要么就是你們劍宗還有人藏在暗處,借這兩件事立威。”

  “無論哪一種,說實話,譬如我們素華派,倒是樂見的——我不是說我,是說宗門師長——師兄你一下子與巨闕和牽機派結怨了,不少人是想要看到他們上門興師問罪的。”

  “而要說那兩派那邊,他們或許是也知道我們在這么想,或許也像我們一樣猜師兄你做這兩件事意圖,所以還在商議…所以就是這么怪的狀況,看著是什么事也沒發生!”

  李無相覺得身上泛起一絲寒意。

  有些東西,在意識中飄忽而過,不會被人覺察。可一旦出了什么事,譬如現下這種,則會一下子把隱藏在意識海洋之下的東西給勾出來——

  他在這一瞬間想起了之前在幽九淵、在下界、遇到崔道成時的事!

  他那時候的表現,還有說的幾句話,似乎有點怪!

  當時把他的魂魄從牟鐵山那里救了出來,崔道成說了一句話——“只是沒料到折在這里、你手上。”注1

  那時李無相想的是,崔道成覺得自己害死了姜介,他不得不來到幽九淵下界放出劍宗歷代亡魂來對抗玄教,卻因此開了門、關不了,不得不犧牲一身修為,最終落得個功散身亡的下場。

  在幽九淵的九誅峰見他的時候,李無相覺得崔道成其人品行或許是好的,可氣量略有些狹小,該是因此怪罪于自己了。

  可要是…

  沒這么多的彎彎繞繞呢?他要是只是說,當時他在下界經歷的那一切,都是拜自己所賜呢?

  他說的是不是姜介的事,而就是放出劍宗亡魂的事呢!?

  他覺得是自己把劍宗亡魂放出來了,因此逼得他不得不舍了道行去鎮壓?!

  因此,之前看到他的時候,才瞧見他猶豫再三,口中憤恨地高呼“李無相”數次?!注2

  既不是自己…也不是崔道成…而是另有一個人,觸動東皇印、放出了劍宗亡靈?!

  …就是眼下,殺死了牟金川和陸盤的人?!

  李無相幾乎是像活人一樣倒吸一口涼氣——見到崔道成之后,崔道成半句也沒提過玉輪山上的事。那當時在玉輪山上,連發三道劍光、擊潰玉輪山禁制、為自己坐實了元嬰劍俠名頭的,又是誰!?

  外邪嗎?

  還是…

  李無相的目光在孔鏡辭身上停留一會兒,然后慢慢走到屋子里,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了。

  “我…”他沉默片刻,低聲說,“我想起來了。你們猜得對,可能是。”

  “…是什么?”

  “可能是我們劍宗的人。之前被追去西邊的人。可能有哪位金丹的同門突破了,也修成了元嬰。在幽九淵的時候你聽見我跟崔道成說的話了,我跟宗門有些誤會。”

  李無相點點頭,認真地說:“也許是哪位同門被派來了大劫山,暗中行事,想要利用我和三十六宗,在大劫山吸引玄教的注意。譬如說,叫我做成掌印宗主——在這種情勢下,都覺得是我做的,我就既不能解釋,也不能退讓了,只能很強硬、很高調,把掌印宗主的位子搞到手。要不然,事情過后,你們三十六宗可能就會找我算賬了。”

  孔鏡辭皺眉想了想:“師兄…你這是真話?”

  李無相面不改色:“是。是真話。我是這么覺得的。孔師妹,你之前說如果我不做掌印宗主,就如何如何。那現在,要是我要做掌印宗主、劍宗要入主這盟會,你們素華派會喜歡做一人之下,而不是像從前的之三、之四嗎?”

  注1:詳見第一百九十九章。

  注2:詳見第一百九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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