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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看看人品

  唐七郎張了張嘴,但只能轉臉看李無相:“師兄,這位也是我們天工派的弟子。和我是同一個師父…我們師父就是本門宗主。親傳弟子里頭我排第二,我這位師弟排第三,叫做唐九珍。”

  他說了這些,嘆了口氣:“看來是咱們走得太快了,至少是比消息傳過來的快。”

  李無相點點頭,抬腳稍稍一縱跳回到亭子的欄桿邊,又從周青滸的身邊走過去,在亭內坐下了。他看著周青滸,口中對唐七郎說:“嗯,所以你瞧瞧這件事怎么辦。要是實在不行,就叫你三師弟來我這兒拿然山法帖吧。”

  唐七郎聽了他這話,立即覺得身上一陣惡寒。意識到剛才那幾句話應該是叫這位劍宗元嬰覺得很不痛快,于是他的殺心又發起來了——

  “來我這兒拿然山法帖”…唐九珍要真想找他“拿”,那可不就是強奪一位宗主的法貼?!

  那就是格殺勿論、到了大劫山都沒有地方說理去!

  他立即搶在唐九珍面前開口:“用不著!師兄,倒是用不著走到這一步——”

  這時候唐九珍才皺起眉,看看李無相,又看看唐七郎:“我說唐七,你怎么這么一副奴才相?哦,這么說這位不是你找來的,而有點兒來頭?”

  唐七郎立即躥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三師弟,你跟我過來說。”

  “過去說?什么事在這兒說不了?”他又往亭子那邊看了一眼,跟著唐七郎走出幾步。

  等兩人一站下,唐七郎立即把抓著他胳膊的手一緊:“那個李無相是劍俠,劍宗的劍俠。然山派的金纏子就在他身上,他也自稱是然山宗主了。所以不管你想立什么功,這件事都別搞了,明白沒有?”

  唐九珍一愣:“劍俠?哦,怪不得那個不可一世的樣子。不過劍俠不是被追得像喪家之犬一樣嗎?還敢往咱們大劫山——”

  “他是個元嬰。”唐七郎說。

  唐九珍的下半截兒話在喉嚨里一哽,眨了眨眼,又看了一下那邊的人,才說:“元嬰很了不得么?咱們大劫山上又有多少個元嬰?”

  唐七郎就嘆了一口氣:“師弟,往幽九淵去之前,我們幾個人也是這么想的,牟師兄也是這么想的——劍宗的元嬰厲害,但也不知道有多厲害,咱們五個人都帶著本門真器,遇著了劍俠未必不能斗一斗。但是…我這么跟你說吧,他如今不單是然山宗主,還是天心宗主了。”

  “啊?”

  “前些日子天心宗主周瑞心抓了幾個劍俠上了玉輪山,這個李無相就一人一劍上山去挑了周瑞心、奪了指月玄光、滅了天心派——你聽懂了沒有?這就是劍宗的元嬰!他要周青滸,你就給他!別惹事!”

  唐九珍愣了一會兒。唐七郎覺得自己這些話或許是鎮住這個三師弟了,正要出口氣,聽唐九珍說:“他一個劍俠滅了咱們三十六宗之一,還敢這么大搖大擺地跟著過來?你們倒也帶著他過來了?!”

  唐七郎把眉頭一豎,湊近他一步,差不多是抵著他的額頭低喝道:“這種時候你別給我耍脾氣!看見那邊那個孔鏡辭了嗎?!來的路上就跟他百般交好,是為了幫他們素華派拉攏這個劍俠、兩宗宗主!你想為本門立功?那今天把周青滸交給他、別惹事就是立功了!心里不高興你回去了去跟師父說!叫師父看看怎么辦!懂了沒有?!”

  唐九珍被他喝得一愣,不作聲。唐七郎又瞪著他,再問一遍:“懂了沒有?!”

  他才仰臉退后一步:“知道了。你叫什么?噴我一臉唾沫,煩死了。那周青滸是跟他有什么仇?”

  “周青滸跟他沒仇,但他好像從前跟然山派的人很熟,在為那個女人打抱不平。總之這里面的事情你不要再摻和進去,抽身,懂了沒?”

  “懂了!煩死了!”

  唐九珍就甩了甩手,往周青滸那邊走過去。

  周青滸此時倒也不怎么痛快。剛才瞧見那幾位的神色,他就知道自己做然山宗主的這件事該是要出岔子了。亭中的那位李無相看著的確是氣度不凡,搞不好從前就出身什么修行宗派或世家,要自己是天工派的人,或許真會選他做宗主。

  一步登天,只差了半步卡在中間這種感覺難受。不過他也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因而趁著唐七郎和唐九珍走過去爭執的時候,朝亭中坐著的李無相拱了拱手,開口笑笑:“這位道友——”

  李無相原本在看他,此時將目光挪開了,只說:“怎么不吃?”

  “吃?哦,我是不怎么喜歡——”周青滸這話說了一半,才意識到李無相的話是對趙玉說的——一邊說,一邊把桌上那碗冰鎮杏仁豆腐往她面前推了推:“唐公子埋單,你心疼什么。”

  周青滸就瞧見趙玉往自己這邊瞥了一眼,轉過臉,低低“嗯”了一聲,就舀了一小口吃。

  吃了這么一口,李無相又拿了枚荷花酥放在她面前的食盤里:“這個也嘗嘗。用不著都吃了,每樣都嘗嘗。”

  趙玉立即放下勺子,也“嗯”了一聲,就拿起荷花酥來吃。

  李無相又給她拿了幾樣,她都立即乖巧地吃了。

  周青滸覺得胸口一悶,將拳頭在袖中握了握。趙玉早就破了相,他原本對她是沒什么心思了的。可瞧著眼前這兩人的親密舉動,再想想從前的事,心里就覺得極不痛快。

  這不痛快叫他的眼睛瞇了瞇,可這么一瞇起眼、亭中的光線又很昏暗,就不怎么能看清楚趙玉臉上的瘡疤,而只余下叫人心驚的美艷輪廓了——偏那個叫李無相的同她相比也毫不遜色,于是兩人這么坐在亭子里,簡直是一雙…一雙…

  周青滸這口氣正悶在胸口,就瞥見唐九珍走了過來,臉色并不好看。

  周青滸立即覺得胸口更悶了,但仍轉臉微微躬了躬身子:“師兄…”

  “去,給那個女的賠禮道歉。”

  周青滸愣了愣:“啊?”

  唐九珍瞪他一眼:“沒聽明白嗎?還是你想叫我去?”

  “師兄你…是允他做然山宗主了?”周青滸問,“那我呢?”

  “往后再說吧。”

  周青滸慢慢挺起胸膛,又慢慢吸入一口氣,搖搖頭,笑了笑:“好。就依著師兄你的意思好了。玉娘——”

  他猛地轉過臉,高聲叫了一句,雙眼直盯著趙玉的臉:“玉娘!好!你我之間從前的事——”

  但瞧見亭中的李無相微微抬起手、豎起食指晃了晃:“你叫她什么?”

  周青滸愣了愣。

  李無相此時才轉過臉正眼看他:“趙玉是三十六宗之一的然山派弟子,長在山門,自小修行的是然山祖師傳下來的玄門正法,你是什么出身?剛才叫她什么?”

  周青滸稍稍咬了咬牙,沉了一口氣:“道友,我自小也是修行過的。如今也修習了——”

  “道友?”李無相冷笑一聲,“跟我稱道友,你也配?”

  周青滸一口氣哽在喉頭,眉頭剛要一皺,就聽著身后的唐九珍恨恨地低聲說:“你哪那么多廢話,叫聲仙師前輩,賠個不是,走人!他媽的煩死了。”

  周青滸只得深吸一口氣,將頭一低,拱起手:“宗主教訓得是。趙…趙仙師,小人之前無禮,多有得罪——”

  可他話被說完,又叫李無相打斷了。

  “之前得罪她的還不是你。”李無相朝他身后看過去,目光落在穿青衣、佩長刀,剛才帶人在街上攔住趙玉的周放身上,“這人剛才自稱是然山的掌觀?這種屁話我就不當真了——但剛才在街上做了什么自己應該清楚,先把這事辦了。”

  周放原本帶人站在周青滸身后,一言不發。之前眼見著唐七郎和唐九珍走到一邊去說話了,也知道事情不妙。此地幾人全是三十六宗的精英弟子,他上頭還有周青滸這么個主子,自己是一點法子都沒有了。

  這時候聽到李無相點了他的名字,身上立即一哆嗦,猛地抬起頭——瞧見周青滸面容鐵青,斜著眼睛看自己:“周放,你剛才做什么了?”

  我做什么了你不清楚嗎?周放在心中大叫,可到這時候,也只能硬著頭皮說:“我…推搡了趙仙師幾下——”

  周青滸鐵青著臉,點點頭:“哪只手做的,伸出來。”

  周放的心頭猛地一涼!他是最清楚自家主人的性情的了。眼下被夾在中間折辱…他這是要拿自己泄憤!

  可是自己也沒別的路好走了!

  他把牙一咬,先伸出右臂,又用左手把腰間長刀抽了出來:“用不著主上動手——趙仙師!小人在這里給你賠罪了!”

  話音一落,刀光一閃,一只右手啪噠一聲掉在地上。周放立即把刀一丟,抬手點了右肩上的幾個大穴止血,死死將牙咬住,疼得滿頭大汗、說不出話來。

  周青滸此時才轉臉,盯著李無相:“宗主,這樣滿意了嗎?”

  李無相微微皺起眉,看了看周放,又看看周青滸:“我們在這里吃東西,你給我弄出一陣血腥氣來,還要問我滿不滿意?你覺得呢?算了,現在說說你的事吧,周青滸,你為什么事來賠禮道歉的?”

  周青滸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李宗主,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既然是做了然山的宗主,自然要為然山的弟子出頭。要不然在這大劫山上,別人該怎么看你?所以你這樣的大人物,今天才非要揪著我這么個小人物不放。”

  “小人我呢,此前的確是鬼迷心竅,想要覬覦然山宗主之位,因此這家奴才大膽冒犯了趙仙師。如今他自斷一臂,這沒什么好說的了吧?”

  “但現在你問我是為什么事賠禮的話,我就有一件事不明白了——”周青滸深吸一口氣,稍拔高些聲音,“我同趙玉之間,從前是你情我愿,兩情相悅的。所作所為也從來沒什么逾越規矩的事,我連她衣服都還沒來得及脫過呢。后來,的確她為了救我出了事,但這也是她自愿的——趙玉,不是我逼你的吧?”

  趙玉坐在亭中抿了抿嘴,似要開口說話。但見著李無相抬了下手指,就閉口不言了。

  “所以說男女之間的這些事…算了,這么說吧,之前周放對趙玉動了手,你說她是出身名門的仙師,好,依著修行界的規矩,以下犯上,他把手砍了。”

  “可現在我跟趙玉之間從前的事,則是江湖兒女情長,該是依著江湖規矩來的。李宗主你總不能因為你門下弟子由于愛戀我而做了些事,回頭向我來尋仇吧?”他轉臉看唐九珍,“唐師兄,三十六宗有這樣的規矩嗎?”

  他后面這幾句說得唐九珍臉上的神情也漸漸明朗起來了,到此時出了口氣,一笑:“當然沒有了。這話你說得沒錯,你情我愿的,這種事要是還要大動干戈,那夫妻之間豈不是有算不完的賬了?我說李宗主,人也罵了手也砍了,這下子你可滿意了?”

  李無相直接轉過臉看亭子下面的唐七郎:“你告訴他我是誰了沒有?”

  唐七郎澀聲說:“說過了。師兄你——”

  “那,唐七,這一路上我看著挺膽小嗎?”李無相皺起眉,“推搡我門下弟子幾下,這個事情我覺得還回去幾個耳光就可以,結果砍手給我看——這是在跟我斗狠嗎?想叫我見見血?好了,剛才我先把事情交給你辦的,那現在我自己來辦。”

  唐七郎苦笑一下。

  李無相就轉過來臉,先看唐九珍,再看周青滸:“這件事就不說了——周青滸,剛才你要是好好說幾句話再磕上個頭,此事或許就揭過了。但是現在想要跟我講江湖規矩?好啊,剛才我對唐七說,等你來了我要見見你的人品。那現在我就瞧瞧你的人品,要是真不壞,我就真當你們是你情我愿。”

  唐九珍一條眉:“哦,你要怎么看?”

  “就看看胸懷坦蕩和肝膽相照吧。”李無相盯著周青滸,將一枚小劍拍在桌上,“我做劍俠的時候也不是沒有行走過江湖,我聽說你們是在德陽認識的?那就應該知道德陽附近的江湖規矩吧?既然你這么硬氣,喜歡江湖做派,那咱們就這么辦。”注1

  “胸懷坦蕩?肝膽相照?哈,行啊,大劫盟會且得要一段日子呢,宗主你自然慢慢就能看得到周青滸這人,其實跟你們劍俠——嗯?你怎么了?”唐九珍話說了一半,再看周青滸的時候,發現他的一張臉都慘白了,牙關死死咬住、嘴唇微微發顫。

  “閣下你是…劍俠?”周青滸額上滲出冷汗來,“小人…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小人…”

  他說了這幾句,雙膝一彎,吭的一聲撞到地上,隨即就磕了個頭:“前輩,宗主,是小人錯了…從前是愧對趙玉趙仙子了,實在禽獸不如…”

  他說了這些才把身子直起來,而唐九珍瞧著他這模樣愣了愣,立即轉眼去看李無相。

  天工派在東陸腹地,離六個教區都極遠。一百多年前的時候天工派道場附近還曾經劍俠活動、錄入山川地理,后來似乎是錄完了,就漸往真形教那邊去了。因此在他出生之后的這些年里是沒親眼見過劍俠的,只有耳聞說劍俠睚眥必報、性情極為兇悍霸道之類。

  周青滸這人,跟了他也不算久,小半年罷了,但他是知道周青滸的性情的——有決斷、有膽魄、是個成就大事的性子。他覺得這種性子其實比高明的修為還要難得一點:修為可以催上去,性情則很難改。

  可現在…他之前知道李無相是然山宗主的時候并不畏懼,而一瞧見他的小劍、聽他自稱劍俠,膝頭馬上就軟了?!

  他一時間還不知道該說什么,就聽見李無相冷冷一笑,朝周青滸揚了揚下巴:“可惜你剛才叫我見了血,現在就把我的興致勾起來了。周青滸,胸懷坦蕩和肝膽相照,你是選一樣自己動手,還是兩樣都叫我來?”

  唐九珍又是一愣,還想問胸懷坦蕩和肝膽相照到底是什么,就忽然見著周青滸把牙一咬,抽出腰間的匕首反握在手中、把自己胸前的衣裳一撕,抬手就剖進了肚子里,一拉、一提,把匕首拋下,手探入皮下、狠狠一撕!

  他那一大塊肚皮就被他自己活生生地掀起來了,露出其下的臟器——當先看到的就是一團紅白盤腸之物,然后就是被掩藏在胸骨之下,只露出一部分的肝!

  唐九珍唬得頭皮嗡的麻了一下,忍不住往后退出了半步去。沉香館內原本還有些人遠遠地在往這邊看,此時一瞧仔細了,立即驚叫成一片。

  周青滸額頭、脖頸上的血管高高隆起,臉面漲成了豬肝色,那雙眼睛也睜發紅了,嘴唇和手都在發顫,疼得說不出話,只能挺著身子、用那塊下邊還連在身上的肚皮兜著里面的東西,腦袋一頓一頓地朝李無相點頭。

  李無相抬起手,用拇指和中指掐著邊兒把那碗杏仁豆腐從趙玉面前拿過來,慢慢抿了一小口,瞥他一眼,淡淡地說:“見著肝了。膽呢?”

  周青滸疼得從眼里流出兩行淚,立即把手伸進肚皮里去摸了摸,似乎是抓著了什么、微微向外一扯——身子猛地一抖,一下子摔倒下去,紅紅白白的東西流了一地。

  李無相轉臉看趙玉:“胸懷坦蕩,要不要再看看?”

  趙玉面無血色,但還是盯著死死盯著地上的周青滸看了好一會兒,才搖搖頭:“沒什么好看的,不看了,一地腌臜東西。”

  李無相點點頭,轉過臉去看唐九珍:“好,周青滸的事情了了。那唐師弟,現在咱們說說你找人假冒我然山弟子這事兒吧。”

  注1:詳見第七十一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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