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斬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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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劍仙和靖安國公果然有一腿啊！”
龔暢在心中暗道。
此時此刻，和他有同樣想法的人還有很多。
對于李飛和寧青曼的關系，江湖上有很多傳聞和猜測，但終究沒有一個準確的說法。
一來，兩人的年齡確實相差很多。
二來，寧青曼幾次出手雖說都是為了救李飛，但不可避免地參與到大藍朝和其他勢力的爭鋒。這很容易讓人誤以為她已經選擇站著大藍朝那邊，出手并非單純為了李飛，更是為了大藍朝。
現在的情況終于明了。
紅塵閣閣主聞雪嫻突然公開挑戰靖安國公，不知因為何事牽扯到了寧青曼，于是李飛當眾說出那句話：
“要讓寧青曼死，除非我先死！”
不知多少女俠，仙子們聽到這句話后目眩神移，恨不得換成自己被紅塵閣主針對。
“要是能讓靖安國公為我說出這樣一句話，死了也無憾了！”
一名這些日子被眾星捧月，登上了江湖紅顏榜的仙子以手捧心，如此說道。
周圍的簇擁們聽到這話，雖然心酸，卻也服氣。
如果真的輸給那位國公爺，有什么不服氣的？
三道流光劃破天際，落在李飛等人所在的這段官道上。
聞人正，左鈞和王承澤三位武圣一起來到此處觀戰。
聞人正看了聞雪嫻一眼，轉身看向李飛：
“你接下來要和林天一打，不要托大。”
不用道則接聞雪嫻三刀，即便李飛不會有事，狀態難免受損。
以不完整的狀態去和林天一決戰，說不定會有危險。
林天一當年初登絕頂，幾乎將世間巔頂強者全都打了一遍。
那樣的對決只是分勝負，沒有出現生死之事。
因為即便只是剛踏入巔頂，林天一也已經和其余巔頂強者拉開了差距，就如現在的李飛。
所以林天一可以留手。
但現在換成李飛和他打，如果李飛真的有能威脅到林天一的實力，林天一就未必還能留手了！
“放心，我有分寸。”
李飛對聞人正說道。
聞人正只是勸了一句，見李飛堅持，他就不再相勸。
換成是他決定的事，別人也勸不了。
官道上，狂風漸起，塵土飛揚。
除了即將對決的李飛和聞雪嫻，還有四位武圣觀戰。
“多謝。”
聞雪嫻向李飛行了一禮。
她特意選在這個時候斬斷因果，理由其實和無晦真君一樣，都是為了以更好的姿態去觀看接下來那場千年最強對決，希望能從中窺探到突破巔頂之上的契機。
李飛完全可以不給她這樣的機會。
只要動用唯我獨法，聞雪嫻連道則都用不了，還斬什么紅塵？
又或者都不需要李飛出手，自有大藍軍神親自和聞雪嫻‘友好交流’。
但李飛接下了這段因果，給了聞雪嫻機會。
“不必謝，我也想見識一下何謂斬紅塵之刀。”
李飛淡淡地說道。
他其實并沒有對聞雪嫻的行為感到太過惱怒或者生氣。
平心而論，對方和那種處心積慮的陰險狡詐之輩并不一樣。
且不談聞雪嫻救過寧青曼性命一事，哪怕她和寧青曼素不相識。
她是刀中至尊，寧青曼是劍之傳奇，她若是提出要和寧青曼公平對決，寧青曼也肯定不會拒絕。
一場刀劍之爭，只為求道，最后即便身死道消，誰也不會怨誰。
李飛之所以不愿讓寧青曼和聞雪嫻打，是怕寧青曼為了還聞雪嫻的恩情，故意輸給對方，以成全對方的大道。
屆時寧青曼即便不死也會跌境，劍道中斷。
這是李飛不能接受的。
一場并不純粹的對決，不如讓自己代勞。
在這一點上，李飛內心深處其實還有些感謝聞雪嫻。
對方如果沒有想出辦法讓他替寧青曼接過這段因果，那他最終恐怕也很難阻止寧青曼出手。
畢竟寧青曼并非他的附庸，她有自己獨立的人格和追求。
至于搶先一步殺了聞雪嫻，且不說寧青曼絕對會出手阻止，哪怕成功了，也只會讓李飛和寧青曼之間永遠存在一道裂痕。
現在這樣就很好。
“聞前輩，請——”
李飛伸出右手，示意聞雪嫻可以出刀了。
聞雪嫻沒有帶刀。
她從棄劍的那天起，就沒再用過兵器。
和寧青曼一樣，除了傳說中的九級神兵，其余武器對她來說沒什么意義。
聞雪嫻靜靜站在原地，不見她有任何動作，整座天地仿佛都已化作她的刀鞘，無匹鋒芒在天地間蓄積！
忽然間，她動了。
很難形容這位紅塵閣主的動作，不是快，也不是慢，她抬起左臂，左手以手刀的姿態向前方的李飛斬去。
在她揮動手臂的剎那，時間失去了意義。
一道清輝如初生之月，并不耀眼，卻讓四周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李飛信守承諾，并沒有動用唯我獨法抵御這一刀。
然后他就發現，這并非是斬向肉體的刀——
講武堂第一次見到郝毅，經受對方考驗時的緊張。
第一次接觸到植入體鋼甲的激動。
第一次殺人的忐忑。
揮刀斬向虎刀幫師爺的決絕…
一步步成為青面鬼，又一步步成為靖安侯。
斬蠻王，戰草原。
斗絕巔，滅西極。
一路走來的一切經歷，記憶，情緒…這些構成“我”之根源的畫面，竟如鏡花水月般蕩漾、破碎。
和冥河老祖的忘川不同，聞雪嫻這一刀抹去的不是李飛的記憶，而是記憶中的‘李飛’！
李飛依然會記得過去的一切，但他會忘記自己在那時是怎樣的情緒，為什么而開心？為什么會憤怒？
他會忘記自己當時為什么要做出那樣的選擇，而這些選擇才真正讓李飛成為了李飛。
失去了這些，李飛將不再知道為何執劍，為何而行。過去成空，則立足之地盡失！
剩下的，只是一具名為‘李飛’的軀殼罷了。
毫無疑問，這是李飛目前為止遇到過最強的一刀！
在此刀面前，護體勁力，防御神通，武道之域，甚至李飛持之為最大依仗的萬血珠——
通通無用！
此刀只問心。
李飛伸出右手，以指成劍，一劍逆風而出，不是格擋，而是刺向那刀光中最朦朧的一點——
混元劍體之內，七顆代表神通的星辰之上，一顆金色的心臟正有力地跳動著。
這是李飛的混元劍心！
翠青城一戰，他當場突破立道境，讓飛劍之體再次得到蛻變，化為混元劍體，同時也凝結出混元劍心。
混元劍體可以讓李飛在常態下也保持武道之域的高度凝聚和顯化。
而混元劍心代表李飛立下的‘道’，凝聚著他全部的精神意志。
混元劍體讓李飛在未成巔頂前，就擁有比武圣之體更強的體魄。
而混元劍心則讓李飛擁有遠超尋常巔頂強者的道心！
這顆劍心一成，李飛能抵御絕大多數心神攻擊，補上了萬血珠的短板。
聞雪嫻這一刀問心之斬雖強，但她拷問的恰是混元劍心最核心，也最執著的一點！
無形的刀鋒斬過，混元劍心有一瞬間的停滯。
李飛腦中記憶翻騰如沸，但并未消散分毫，其中的情緒依然濃烈。
我一路走來都在踐行我的道，豈會忘卻？
混元劍心好似被拂去了一層塵埃，大放光明！
對面，聞雪嫻剛好完成了這一刀：
“第一刀，忘前塵。”
李飛眼神明亮，收回劍指，示意聞雪嫻繼續。
幾乎和剛才一模一樣的動作，這一次的刀勢恢弘霸道至極！
刀光亮起的瞬間，周遭呼嘯的風、飛揚的塵土、甚至穿透云層的光線，都凝固了。
天地間只剩下一道橫斬而來的刀芒，它不取首級，卻斬“存在”。
這一次李飛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應對，當他感知到刀光時，這一刀已經斬中他！
他感到自身的‘此刻’正在被剝離、被否定。
身上穿著的金縷玉鱗甲，奔流的血液、體內的植入體、道基、神通、混元劍體…乃至剛剛發揮關鍵作用的混元劍心，都在這一刀前變得虛幻不真！
這一刀，斬的是李飛的‘現在’。
現在被斬，萬般皆空，這是最為酷烈的一刀，直接抹消此刻李飛于天地間的一切痕跡！
承受這一刀，李飛不動用道則抵抗，他在聞雪嫻面前就變成了一個普通人！
“不，并非普通人”
在混元劍心都消失的此刻，李飛的心神墜入一片混沌迷蒙之中，但有一樣東西始終跟隨著他——
萬血珠！
哪怕失去了神通，失去了道基、失去了一切力量，但萬血珠依然跟著李飛。
這是聞雪嫻也無法剝奪的‘現在’！
心神沉入萬血珠中，從萬血珠開始，一顆顆血魂累積，一道道血魂技覺醒，李飛一點一點重新找回自己的道基，神通，還有一切。
無匹的刀意掠過李飛的身體，未傷他分毫，卻讓他如遭雷擊，心神震撼！
聞雪嫻看著失神的李飛，并沒有急著出下一刀。
當她感知到李飛的氣息從無到有，重新恢復到巔峰，眼神變得更加明亮：
“第二刀，斷現在！”
李飛回過神來，看向聞雪嫻的眼神凝重了幾分：
“還有最后一刀，請！”
周圍觀戰的四名武圣，親眼目睹聞雪嫻的前兩刀后，都露出凝重之色。
這樣的兩刀若是換成他們來接，即便動用道則，除了聞人正，沒人敢說自己肯定能接得住！
而聞雪嫻還有最后一刀——
她攤開手掌，手刀橫掃，卻無刀光。
沒有聲勢，沒有殺意，甚至沒有波動。
第一刀追憶時光，溫柔中帶著殺意。
第二刀恢宏霸道，斷絕現在。
這第三刀，虛無縹緲，好似根本不存在一般。
但隨著這一刀斬出，李飛再次看到無數畫面：
挑戰林天一，戰而勝之，成為新的天下第一！
領軍征討西大陸，建立前所未有的功勛，讓大藍朝真正一統天下！
退隱江湖，和寧青曼一起行走天下，共同求道。
大道登峰造極，最終踏出最后那一步，邁入巔頂之上！
凱旋、歸隱、悟道、愛憎、癡狂…無數種可能性，無數條道路，在李飛眼前如星河般璀璨展開。
而聞雪嫻這一刀，將整條星河斬斷！
刀意所向，所有未來皆成死寂，所有可能盡歸虛無。
無未來，則一切奮斗、希望、恐懼皆失去意義。
人未死，心已亡，這是比殺戮更徹底，更恐怖的‘斬’！
“第三刀，絕未來！”
聞雪嫻的聲音在李飛的心神中響起。
先使過去蒙塵，再使現在重創，最后才能徹底斷絕未來！
如此三刀之后，李飛之于這個世界的一切因果皆被斬斷，他對于這個世界來說，是一個從未存在過的人，應該就此消失，當場湮滅！
這就是紅塵閣閣主聞雪嫻的道則，和她的綽號一樣，名為——
斬紅塵！
這是能斬斷因果的道則，能從因果層面直接攻擊對手。
接下聞雪嫻的第三刀后，李飛在周圍四名武圣的感知中正變得越來越淡，越來越虛無。
他的心神被龐大的刀意所籠罩，正在一點點從這個世界剝離出去！
但有兩道因果之線仍緊緊牽連著他，讓他沒有徹底迷失——
過去之混元劍心！
現在之萬血珠！
正因為李飛在‘過去之斬’中憑借混元劍心撐了過去，在‘現在之斬’中又靠著萬血珠一點點找回自我，所以在面對‘未來之斬’時，他沒有徹底被斬斷因果。
“能獲得萬血珠，我毫無疑問是一個幸運兒。但我能成為今日之李飛，絕不僅僅只是因為萬血珠。還有我的一切選擇，還有那些看似愚蠢的堅守、有我行過的道，有我走過的路有了這些，我才能堅定走向未來！”
李飛緩緩睜開雙眼。
他整個人好似從一抹即將徹底淡去的虛影，變成了白色宣紙上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聞人正瞪大眼睛，寧青曼露出驚喜之色，左鈞和王承澤則一臉疑惑。
明明李飛身上的氣息并沒有增強，但他的存在感卻突然變強了很多，他好像變成了整座天地的中心！
初入武圣之境的左鈞和王承澤不懂，聞人正和寧青曼卻看得分明，這是李飛和天地大道的聯系加深的表現！
巔頂強者的道則之力是通過道基吸納天地元氣，再結合自身的‘精，氣、神’和生命本源，最后注入道則之內，從而形成的一種力量。
在破境登頂后，道基，神通和武道之域的修行就達到了極限，不可能再增強一絲一毫。
所以想要增強道則之力，只能通過加強和天地大道的聯系，讓自己的道則在大道之上留下更深的‘烙印’。
這不是靠苦修能夠做到的，所以很多巔頂強者幾十年都難以寸進。
現在，李飛和天地大道的聯系加深了很多，等同于修為突然提升了一截！
“厲害，佩服，多謝。”
李飛平穩心神后，向聞雪嫻行了一禮。
他之所以有自信在挑戰林天一之前接聞雪嫻三刀，是仗著自己的萬血珠即將升級，哪怕有所損耗也沒關系。
卻沒想到聞雪嫻這三刀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他連一顆血魂都沒損耗，差點人沒了！
終究還是小覷了天下英雄。
李飛認為，哪怕是林天一不用道則，大概也接不了聞雪嫻這三刀。
畢竟林天一沒有萬血珠…
而即便林天一動用道則，如果給聞雪嫻足夠好的機會和充足的準備，對方甚至有機會重創林天一！
之所以感謝聞雪嫻，是因為對方這三刀之間有意有所間隔，這才讓李飛可以更從容地化解，從刀意中掙脫出來。
三刀之后，李飛徹底貫通自己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和天地大道的聯系加深，這才是他修為增長的原因。
“你憑本事接下這三刀，不必言謝。”
聞雪嫻的語氣恢復了平淡。
剛才李飛的存在感太過強烈，以至于掩蓋了她身上的變化。
此時聞人正和寧青曼看向她，發現了她的不同。
顯然，在斬斷曾經留下的因果后，這位紅塵閣閣主的修為也增長了！
“青曼。”
聞雪嫻看向后方的寧青曼，“從今以后，你我因果盡了，江湖路遠，望你珍重。”
說完，她向李飛還了一禮，然后轉身退去。
寧青曼神情復雜地看著對方的背影，最終深吸一口氣，朝對方的背影行了一禮。
直到此時，那些躲得遠遠的江湖人才意識到這一戰已經結束了。
先前寧青曼和無晦真君一戰，打得天昏地暗，異象籠罩百里，看得人心神搖曳。
眾人本以為實力更強的李飛和紅塵閣閣主一戰，聲勢必然比之前更浩大，更驚心動魄！
卻沒想到居然‘雷聲大雨點小’？
聞雪嫻那三刀的驚艷之處，唯有踏上巔頂之人才能看懂，唯有親自體驗的李飛才能明白藏在其中的大恐怖。
在外人看來，自然是平平無奇，云里霧里。
“爹，接下來靖安國公是不是要挑戰天一樓主了？”
先前在茶棚內開口詢問龔暢的那名小女孩跟著自己的爹娘一起離開了茶棚，在一座山坡上遠遠的看著李飛等人所在的地方。
“是啊，接下來應該沒有人再出來攪局了吧。”
小女孩的爹摸了摸女兒的頭，不確定地說道。
小女孩抬頭看著他：“不是說要挑戰那位天一樓主，都必須先登上天一樓的最高處。我們連虞山都上不去，要怎么觀看這一戰呢？”
她的爹爹苦笑一聲，不知如何作答。
是啊，他們這些人本就是來湊個熱鬧而已，看到了兩場難得的巔頂之戰，已經非常幸運，難道還能指望看到最后那場大戰？
李飛和紅塵閣閣主一戰，哪怕他們親眼看到，都看得云里霧里，接下來李飛在天一樓內和那位天下第一一戰，說不定連半點聲響都傳不出來。
他們這些人可能連人家什么時候打完，什么時候離開的，都不知曉，只能傻傻地在這里等著。
就在這位父親打算安慰女兒幾句時，李飛的聲音第二次響徹天地：
“李飛來訪虞山，請天一樓主出樓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