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有情人,有情劍
夜色下。
青衣出劍，劍光如墨筆，在翠青城上方的白色屏障上留下一道長長的墨痕。
這白塔滿愿鎮邪大陣的外層對寧青曼來說簡直不堪一擊，她就要一劍徹底‘剝開’這層‘殼’。
“小心——”
伏子武的示警聲突然響起。
寧青曼微微皺眉。
一條冥河帶著無數孤魂，帶著凄厲的鬼泣，從虛空中殺出，朝那一襲青衣席卷而去！
剎那間，寧青曼心神恍惚，如墜冥土——
孩童時跟隨父親學劍的艱辛，十七歲那年被檢測出擁有極高天賦時的喜悅、一朝劇變，寧家覆滅時的悲痛 如此種種，所有記憶走馬觀花般在寧青曼腦海中重現。
她好似又重新經歷了一遍自己的人生，然后是忘卻——
忘了自己從哪里來，忘了為什么要來救人、忘了李飛是誰.
最后，甚至忘了自己是誰！
道則——忘川！
心神境中，茫然四顧的寧青曼手中突然多出一把劍。
然后一劍刺出。
即便忘了自己是誰，劍仙也不會忘了該如何出劍！
劍光刺破冥土，斬破迷蒙！
寧青曼重新回憶起一切。
心神境中的變化只在瞬間，等她回過神來，已經身處冥河之中，周圍無數陰魂在不斷拉扯她，又被她的護體劍氣斬得魂飛魄散。
冥河之水不斷腐蝕她的劍氣，陰寒煞氣不斷沖擊她的劍意。
冥河老祖的道則忘川能攝人心魄，洗練記憶、操控陰魂，模擬輪回。
擅長強控，群攻！
若是躲在暗中偷襲，很容易就能搶占先機。
“冥河老祖來了，厲銘必然也來了。”
寧青曼心中閃過這樣的念頭。
果然，翠青城外，方圓百里范圍內的天地元氣好似被一只無形的大手一把拽住，捏在手心中！
道則——吞天！
天地元氣瘋狂地朝翠青城上方匯聚，最中心就是寧青曼所處的位置。
她身處冥河中，冥河外是元氣風暴形成的渦流。
不等她從冥河中脫身，外面的渦流已經向內擠壓，好似要將這片空間擠壓成一個點！
本就帶有空間屬性的冥河配合著一起向內收縮，讓這個過程變得更加順暢快速。
兩位邪魔經過上次的合作后，配合起來更加得心應手。
這一招集合兩人的道則之力，殺力驚人！
翠青城上方的空間扭曲變形，向內擠壓出一個黑點，然后猛地炸開。
砰！！！
宛如開天辟地，洪荒再現。
恐怖的波瀾化作風暴，朝四周橫掃。
伏子武等大宗師在這風暴中也只能勉強自保，甚至都難以接近風暴的中心，更別提出手救援。
伏子武緊張地盯著爆炸的最中心。
屠守道從呼延普山的記憶獲取的機密就是祁連觀世暗中和兩位邪魔有合作。
今天這個局，對方不僅僅請來了三位西陸親王，還請來了兩位邪魔！
一道劍光在風暴中心亮起，斬破虛空，斬開元氣。
寧青曼重新現身，只是她戴的斗篷已經毀掉，身上也有多處傷口，一頭長發散開，在風中飛揚。
一道人影腳踏冥河，從虛空中走出。
此人氣血雄渾，流動如長河浩蕩，一身拳意吞天食地，氣蓋山河！
這是實打實的武圣之體，武圣之境。
“厲銘！”
寧青曼冰冷地目光盯著來人。
雖然已經變了模樣，用魔胎魂種重新換了一具身體，但對方身上的氣息不會變，道則不會變。
來人正是邪魔厲銘！
至于冥河老祖，仍躲在暗中沒有現身。
“寧青曼，你果然來了！”
厲銘獰笑道，“潭城一別，我原以為你從此再無破綻，沒想到你剛解決一個，立刻又多了一個。”
他此前在潭城設局，專門針對寧青曼多年的心結。
潭城一戰后，寧青曼心結已解，不僅劍道修為有所提升，此后也不再有明顯的破綻。
厲銘今后再想用類似的手段逼對方就范，就不太可能了。
卻沒想到對方剛減少了一個破綻，立刻又多了一個。
起初祁連觀世找人聯系上他，告訴他這件事，他還有些不信。
兩個人年齡，閱歷都相差那么多。
且李飛是大藍朝的重臣，而寧青曼早就厭惡朝堂，不愿意沾染。
對方真的會來救人嗎？
如今親眼目睹寧青曼不顧損耗，飛馳上千里，一劍東來，他才信了一半。
剩下那一半，還要看寧青曼接下來的選擇。
伏子武也忐忑地看著空中那襲長發飛舞的青衣。
寧青曼為了及時趕來，路上的損耗已經不小，如今又被兩大邪魔聯手偷襲，受了傷。
這種情況下，對方還會繼續留下嗎？
城內，祁連觀世飛至大陣的最頂端，腳下是一百零八座白塔。
他看著上方那一襲青衣，眼神熾烈：
“來了，就留下吧！”
以寧青曼的實力，即便如今狀態不佳，只憑厲銘和冥河老祖這兩位邪魔聯手，也依然沒太大把握能留住她。
這位劍仙若一心想走，這世間沒有幾個溝壑是她一劍平不了的！
接下來，就看她怎么選。
“厲銘。”
寧青曼和遠處的邪魔對視，語氣已經變得平靜，“我四處找你，你非要主動送上來，正合我意！”
隨著最后那個‘意’字落下，一道劍光已經殺至厲銘身前。
她選擇留下！
“好——”
厲銘暢快大笑，出拳迎了上去。
天地元氣再次劇烈震蕩，匯聚。
一條條冥河猶如從虛空中伸出的無數觸手，帶著數十萬陰魂朝寧青曼抓去。
兩大邪魔再戰劍仙！
“這個女人，居然真的留下了。”
大陣內，佐爾親王搖搖頭，十分不理解。
“到了這等境界，居然還不明白所謂的情感只是負累嗎？”
“佐爾親王，你不懂。”
埃爾默親王年輕的臉上露出曖昧的笑容。
這位親王在西陸向來以風流著稱，是有名的大情種。
他張開雙手，大聲贊嘆道：
“這個就是愛情啊——”
祁連觀世聞言，同樣面帶微笑。
寧青曼對李飛到底是不是愛情，他沒法確定。
但他能確定的是，這位劍仙和靖安侯李飛是同一類人。
兩人都是性情中人，又有任俠之氣。
若將劍道劃分為‘有情’和‘無情’，寧青曼毫無疑問練的是有情劍。
既是有情劍，自然要為情出劍！
對外面那兩位邪魔來說，大藍朝和草原王庭打成什么樣，他們根本不在意。
巴不得雙方把腦漿都打出來！
這天下越亂，對這些邪魔來說就越自由！
所以祁連觀世從一開始根本沒想過要讓這兩位邪魔幫自己對付大藍朝。
無論是和白焰軍交手，還是在翠青城內圍殺李飛，兩位邪魔都不會出手。
真正能吸引兩人出手的，唯有寧青曼。
寧青曼比兩人年輕，比兩人有天賦，今后實力還會繼續變強，繼續拉開雙方之間的差距。
所以只要不想將來活得惶惶不可終日，總是擔心某一天會有一道劍光落在自己頭上。
兩位邪魔就一定想要除掉寧青曼！
祁連觀世只是推測一旦李飛被困，寧青曼很有可能會來救人。
所以他提前聯系好了兩位邪魔。
如今，事情正朝他預期的走向發展。
“準備下一步。”
祁連觀世對兩位西陸親王說道。
西極國邊境。
璀璨的劍光如明月墜地，照耀夜空。
一襲紅袍的凈蓮以神足通從虛空中走出，擋在了佛目天王身前，也擋在了無晦真君的飛劍之前。
他扔出手中的降魔杵，瞬間化作一條白龍。
白龍周身有金色的梵文環繞，有琉璃凈土、浮屠寶塔、七寶琉璃盞等種種幻象閃爍。
白龍裹挾天地之力，怒吼著朝劍光撞去！
但這條白龍還未真正觸及那把飛劍，就已經被月華般的劍光切開身體，斬成兩截！
“嗯？”
高空中，無晦在見到凈蓮現身時，還以為對方就是佛家新晉升的巔頂強者。
但等到對方出手后，才發現根本不是。
這力量雖然已經超出了天罡地煞大圓滿頂級真人的極限，但遠沒達到巔頂的層次，更加沒有道則之力。
要對比的話，凈蓮展現出的力量最多和無晦破境前差不多。
也就是親王級。
“那你憑什么來擋我的劍？”
無晦的心念一瞬間閃過許多想法。
凈蓮以降魔杵化作白龍擋劍，又爭取到一點時間。
他雙手合攏，然后向前推出。
一抹微光從他掌心中飛出，看起來就像是一抹微不足道的燭火，隨風搖曳，似乎隨時都可能熄滅。
但當這燭火接觸到鋪天蓋地的月華劍芒時，卻一下將所有的月華點燃，并且隨之暴漲！
佛前青燈，一點燈芯！
凈蓮借弟子悟澈以自身氣運所化的舍利子，再輔以佛家氣運破境，卻依然沒能成功踏上巔頂。
他和大藍朝的紀毅恒一樣，雖然破境失敗，卻沒有遭受太強的反噬，反而停留住了超限的境界，擁有了親王級戰力。
紀毅恒的親王級體現在他的本命飛劍產生了變化，能更好地借助《十二重周天列缺劍樓》的力量。
即便不開啟劍樓，他也能讓本命飛劍借勢而起。
這樣的道路和祁連觀世借助信仰之力突破境界限制比較相似。
凈蓮的道路也和兩人一樣。
他借的是佛家氣運。
達到親王級后，他能自主運用佛家氣運，并更加高效地將其轉化為自己的力量。
這種能力可以看作是靖安神通的進階。
正因為如此，凈蓮才能從那盞佛前青燈中借來一點燈芯，在此刻用出。
燈火已經從指尖大小，暴漲到山岳大小。
剛才夜空中高掛一輪明月，現在換成一輪大日！
緊接著，這輪大日中心多出一個黑點。
黑點迅速擴大，變成一個空洞。
一柄潔白無瑕的飛劍從空洞飛出，刺穿大日！
換一個新晉的巔頂強者，凈蓮以借來的這點佛前青燈之火，不說匹敵，至少能擋下幾招。
但他面對的是一位以劍修身份晉升的真君。
一劍破萬法！
飛劍瞬間殺至凈蓮身前，一點寒芒觸及他的眉心。
眼看這位佛家新晉升的親王級強者即將隕落，浩大的佛言從他體內傳出：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忉利天，為母說法。爾時十方無量世界，不可說不可說”
梵音響起，凈蓮退入虛空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尊聳立云霄的須彌山的投影！
緊接著，三十三座青銅地獄從云層倒懸而下 嗡！！！
飛劍斬破種種異象，但最終還是停了下來。
“佛言？”
無晦的目光落向一處，凈蓮剛好從那處虛空中走出，“真是好手段。”
凈蓮能借佛家氣運，能借佛前青燈之火，自然也能借凈恒的佛言！
因為凈恒這道則也是借佛家氣運，借勢而成的。
所以在凈蓮突破境界，擁有親王級戰力后，他就成為了凈恒隔空施展佛言最好的‘載體’！
當然了，距離越遠，消耗越大，佛言的威力也會越小。
不過如今凈蓮就在佛國的邊上，凈恒可以借國運傳遞力量，所以佛言的威力并沒有跌落多少。
作為佛家準備的后手，如果這一戰沒有無晦前來幫忙。
擁有神足通的凈蓮可以突然出手偷襲，配合兩位天王重創聞人正！
即便無晦真的來了，就在佛國邊上，凈蓮能借用到的佛言威力足以擋下無晦這位新晉真君。
不至于使局勢崩盤。
“阿彌陀佛。”
凈蓮雙手合十，但發出的聲音已經不是他自己的，而是那位當世佛陀的：
“真君本是山上人，一心求仙問道，何苦來這凡塵中走一遭？”
“即便日后這天下皆佛國，靈虛山一山之地的清靜，老衲還是能保證的。”
對于有巔頂強者的勢力，只要對方不主動為敵，或者做出太過分的事，任何一位當權者都不會主動去招惹。
所以只要羽化宗不參合這些紛爭，今后無論如何，佛家都不會去除掉一個一心只想在山上求仙的宗門。
佛道兩家之間的爭斗，這么多年來除了大藍朝有意挑撥之外，更多的還是大羅宗一心和普渡寺較勁。
真要說恩怨，羽化宗和佛家的恩怨確實是最少的。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無晦淡淡地解釋了一句。
此時雙方之間的戰斗暫時停歇。
聞人正沒有再繼續出手，鎮河天王和被救下的佛目天王一起后退拉開距離。
玄心真君和秦明厲也暫時停手。
聞人正看向凈蓮，眼神變幻。
在悟澈被廢后，要說佛家誰最有可能破境成為巔頂，這位輩分最高的大阿羅漢是唯一的人選。
但凈蓮并沒有成為巔頂。
是當初那場‘爭渡’，確實只有無晦一人成功登頂。
還是第二個新晉的巔頂另有其人呢？
翠青城。
寧青曼與兩大邪魔的廝殺從一開始就進入了高潮！
青色劍芒如一只畫筆，在蒼穹之上作畫，留下一道道縱橫交錯的痕跡。
天地元氣時而凝聚，時而崩解。
冥河化作無數分支，從虛空中蔓延出來，編制成一座牢籠，試圖將寧青曼困在其中。
但劍光一閃，冥河就被斬斷。
寧青曼一直追著厲銘殺！
厲銘且戰且退，全靠冥河老祖在關鍵時候以忘川干擾，他才勉強撐住。
寧青曼明明狀態不在巔峰，又受了傷，現在竟一個人壓著兩大邪魔打！
并非兩大邪魔太弱，而是寧青曼劍劍搏殺，打得太兇了！
無論是厲銘還是冥河老祖，都不愿意和她以命換命，便宜了同伙，故而打得很保守。
“真是兇悍。”
大陣內，祁連觀世贊嘆道。
“寧青曼——”
他的聲音突然從大陣內傳出，響徹天地：
“你想救人？來！”
轟隆——
空中的一百零八座白塔從中間分開，露出一條通道。
大陣的外層已經被寧青曼斬破。
現在，祁連觀世主動打開內層——
請君入甕！
寧青曼轉頭朝陣中看去，一眼就看到了最中央的那個白色轉經筒。
她的道則劍解專破世間所有道則，故而憑借道則之力，一眼就看出了這輪回磨盤的端倪。
最重要的是，她終于能確定，李飛還活著！
她感知到了，李飛此時就被鎮壓在下方。
李飛的勁力、劍氣、劍意、劍界甚至是記憶，都在不斷被消磨！
她晚一秒將李飛救出，李飛就多一分危險。
祁連觀世主動打開大陣，就是要讓她看清李飛的處境，從而讓她做出選擇——
你不是要救人嗎？
可敢入城？
青色劍光從天而降，沒有一秒的猶豫。
劍仙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