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天劫之下
耳邊是疾馳的勁風，天地在眼中變得模糊，以極快的速度后退著。
聶素素人生第一次體驗飛在天上的感覺。
并不怎么好。
沒有想象中遨游天地的暢快，只有茫然，不安和惶恐。
聽從靖安侯李大哥的吩咐，她在牢房里好好待著，哪兒都沒去。
結果等了片刻，她就突然被最崇拜的李大哥帶走了，而且是直接帶出城。
一直在空中疾馳了十幾分鐘后，李飛才帶著她從空中落下，落在一片叢林里。
“李侯爺，這是要做什么？”
聶素素看著李飛嚴肅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的那位師父應該是三邪魔之一，她利用你想要害人，現在我把你帶出來，避免你留在城內，再被人利用。”
李飛如此說道。
“我師父是三邪魔？”
聶素素一臉茫然。
三邪魔的名號她當然是聽過的，‘一絕頂三邪魔五真君七武圣’，這些名號她從習武的第一天起就聽過了。
但也僅僅只是聽說。
對聶素素來說，這些巔頂強者就和她看過的話本里的神仙人物一樣，都距離她太過遙遠。
她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和這些人物產生交集。
聶素素看著眼前的李飛，如果對方真的是那位靖安侯，那自己遭遇到三邪魔，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師父她”
一邊是對自己恩重如山的師父，一邊是自己最崇拜的傳奇，聶素素一時間心亂如麻。
“你我無冤無仇，我不至于會害你。”
李飛其實沒有時間給聶素素解釋太多，但又怕對方在關鍵時候跑出來壞事。
他雖然不知道這個小姑娘和寧青曼之間有什么關聯，但已經想明白，厲銘設下的這一局，重在攻心！
而聶素素顯然被厲銘當作了關鍵棋子。
所以李飛必須保證聶素素的安全，同時保證對方不會誤會自己和寧青曼，從而倒向厲銘，再被人利用，屆時發生什么狗血的劇情。
這是他沒有對聶素素采取強制措施的原因。
“現在的潭城很危險，我希望你能暫時待在這個地方不要亂跑，可以嗎？”
李飛用溫和地語氣對聶素素說道。
換個時間，他這樣對聶素素說話，聶素素一定幸福得要死。
但現在小姑娘滿腦子都是——我師父是三邪魔？！
聽到李飛這句話，她才猛地反應過來：
“侯爺，你的意思是說我師父三邪魔會對潭城動手？她會傷害我家人嗎？”
她已經更傾向于相信李飛了。
一是因為李飛過去的形象一直都是偉岸的，光明的、正派的。
二是因為她實在想不出堂堂靖安侯有什么理由來欺騙她這樣一個小姑娘？
就算把整個聶家再擴大十倍，放在李飛面前，不也是隨手拿捏嗎？
“你放心，你的那位神仙姐姐會和邪魔斗爭，不會讓對方的陰謀得逞的。”
李飛安慰道，順帶讓聶素素知道寧青曼好人的身份。
“神仙姐姐？”
聶素素腦海中閃過那襲青衣。
“答應我，暫時待在這里，不要亂跑，可以嗎？”
李飛看著聶素素的眼睛，再次問道。
聶素素輕輕點頭。
李飛松了口氣，抬手在周圍立下隱匿陣法。
他雖不擅術法，但好歹已經是頂級真人，隨手布個陣還是沒問題的。
寧青曼親口說了聶素素身上沒有沾染任何因果，命數，顯然已經親自檢查過。
李飛帶著聶素素全速飛了十幾分鐘，這個距離也足夠遠。
除非躲在暗中的兩位邪魔放棄圖謀寧青曼，一路親自追蹤過來，否則應該難以發現聶素素在哪兒。
李飛帶著聶素素出城時，先施展無距，不留痕跡地移動一段距離，又施展劍態·無影無形，隱匿著飛行了一段距離，最后才帶著人在低空全速飛行。
這樣做能確保即便兩位邪魔有手下，除非是擅長追蹤和破隱的大宗師或者頂級真人，否則很難追蹤到他。
現在只要聶素素一直老實待在這陣法中，不亂跑，應該就不至于再落入邪魔之手。
“這陣法的效果能維持三個小時，三個小時后如果我沒來找你，你就一路往省城去，把這個交給東平省藍巡閣的負責人。”
李飛遞給聶素素一塊令牌，正面刻著‘藍巡’二字，背后是一個‘李’字。
這是他藍巡閣閣主的令牌。
他在令牌上用術法留了一段話。
聶素素一臉茫然地接過令牌。
眼看李飛就要轉身離去，她猛地一個激靈，連忙喊道：
“侯爺！”
李飛轉身看向她。
聶素素雙手死死地握住令牌，一臉期待地問道：
“你會去幫神仙姐姐一起打敗邪魔嗎？”
潭城。
蒼穹裂帛般撕開一道裂痕，寧青曼仰頭望著頭頂上方正在凝聚的墨色劫云。
云層深處翻滾著暗金色的雷光，兇戾之氣鋪天蓋地，像是有一頭絕世兇獸即將掙破囚籠！
這就是天劫，被冥河老祖所攜帶的‘負電子’吸引而來的‘正電子’。
對方的冥王殿內有幾十萬陰魂，而世間最克制陰魂的天地之力是雷電，所以引來的第一道天劫是雷劫。
除此之外，冥河老祖的功法以陰寒，兇煞為主，所以還有可能會引來火劫。
本命法寶冥王殿鎮壓元神，以幻術立輪回，還有可能會引來心神劫！
這些是寧青曼事先就已經知曉的。
當初在那處村莊，她其實就見過一次天劫了。
只不過那次只是冥河老祖的一次嘗試，只將陰魂附著在村莊數百人身上，所以引發的天劫很微弱。
而如今，以潭城數萬人為載體，在冥河老祖的有意操控下，匯聚而成的天劫比當初強了何止百倍？
只看第一重雷劫的威勢，就已經接近巔頂的層次！
如果寧青曼不出手，那這雷劫會分散到潭城數萬人身上。
而她要力扛天劫，就必須在天劫的力量分散之前，主動擋上去。
這就是她讓李飛趕緊走的原因。
這一戰，她需要在頂著一位巔頂強者攻擊的情況下，去應對另外兩名巔頂強者的襲擊！
哪怕她殺力無雙，自負無論對上三邪魔中的哪一個都有必勝的把握。
但一對三就是另外的層次了。
論殺力，寧青曼甚至比如今穩坐天下第二的聞人正更強！
但論防御，她不如聞人正。
論保命，她不如秦明厲和厲銘。
論手段多樣，她不如鎮河天王。
所以今天這個局對她來說，是真正的九死一生！
但，她已經習慣用自己的劍去搏取渺茫的機會。
昔日寧家孤女，今日已成劍仙！
她出劍，救贖的不僅僅是聶素素的人生。
還有曾經那個活在陰影中的自己。
轟隆——
又一記悶雷聲響徹天地，暗金色的雷光越來越凝聚。
寧青曼灑然一笑，一步登天。
她的鐵劍已經留在了天剎山，當初李飛在鐵心樓重鑄鬼斬刀時，有問過她，需不需要鑄一把劍？
她拒絕了。
除非手握傳說中的九級神兵，否則對擁有劍解道則的劍仙來說，神兵利器也好，普通鐵劍也好，在她手中都沒什么區別。
寧青曼單手一招，劫云中的暗金色雷電竟被她從空中扯下一截，化作一柄長劍，握于手中！
她對李飛解釋過，所謂‘天劫’，僅僅只是天地之力的一種匯聚，并非真的有什么大道意志。
所以這‘天劫’在她眼中，不過是一大團高度凝聚的天地元氣，在大道規則的影響下以既定的方式完成爆發。
哪怕其力量本質能達到巔頂層次，對寧青曼來說，這也只是一個只會靠本能作戰的‘傻瓜巔頂’。
空有其表而不懂變化。
憑借劍解，寧青曼第一時間就完成了對頭頂雷劫的‘肢解’——
取天劫之力化作三尺青鋒！
如果今天的對手只是‘區區’天劫，寧青曼頂多耗費些力氣，不會有什么壓力。
但對人來說，最危險的永遠是同類。
雷電之劍剛在手中成形，陰寒的煞氣就從四面八方鋪天蓋地而來，化作無形的深淵，要將寧青曼吞噬！
有寧青曼主動去扛天劫，冥河老祖就能從容出手。
“劍仙真是大義，老夫佩服！”
他大聲贊嘆，心中暗喜。
還真被厲銘給算中了！
寧青曼不語，手中雷電之劍橫掃。
耀眼的劍光劃破黑暗，在空中留下一道長痕。
陰寒的深淵隨之崩解，煞氣如同被擊碎的海潮，化作億萬水滴四濺。
轟隆！！！
劫云翻涌，一道粗大的金色雷電從天而降。
寧青曼取天劫之力化作長劍，就是主動吸引了天劫，氣機牽引之下，這道金色雷電目標明確。
在雷霆落下的同時，一抹金色劍光也化作雷霆，從下至上，逆沖雷劫！
嗚——
好似來自地獄的鬼泣之聲突然充斥在寧青曼的心神之中，她身后出現一個幽深的黑洞，如同洞開的地獄之門。
嘩嘩嘩嘩！
大河奔涌的聲音蓋過了鬼泣，一條幽藍色的河流從洞口涌出，朝寧青曼席卷而去。
這條河流中，有無數條手臂在其中亂舞，有無數道人影在其中浮沉。
這是冥河！
冥河老祖一出手就祭出了本命法寶冥王殿中最根本，也是最強大的力量！
與此同時，潭城范圍內的天地元氣驟然變化，空中多出一處風暴眼。
浩浩蕩蕩的天地元氣瘋狂朝其中匯聚，集中！
一雙鐵拳從風暴之中轟出，寧青曼所在的空間隨之內陷，坍塌！
沒有試探，沒有慢慢消耗。
在第一重雷劫落下的瞬間，厲銘和冥河老祖就選擇全力對寧青曼出手！
兩人都很清楚，從寧青曼選擇主動吸引雷劫的那一刻起，她就將自己的生死放在了刀尖之上。
接下來，就看兩位邪魔要如何將優勢化為勝局。
寧青曼手中的雷電之劍已經扔了出去，對上落下的雷劫。
她轉身，以手作劍，劍指刺向洶涌而來的冥河，將其從中切開，然后前沖。
她不退反進，主動深入冥河！
砰——
冥河之水轟然炸開，激起百丈浪潮，水面向下凹陷，露出其中的那襲青衫。
元氣風暴接踵而至，空間隨之坍塌，冥河之中多出一個空洞。
寧青曼再出一劍，趁著坍塌的空間還未徹底收攏，再次將冥河洞穿！
三千青絲在罡風中飛揚，冥河已在身后。
劍氣縱橫，元氣風暴也為之潰散。
青衣橫劍于天地間，說不出的劍仙風采！
第一回合的交鋒，寧青曼利用厲銘和冥河老祖兩人心思各異，勉強應對了過去。
厲銘要她死，而冥河老祖是希望她多扛幾次天劫，然后再死。
所以她剛才第一時間就擺出玉石俱焚的姿態，全力朝冥河深處沖出，作勢要毀掉冥王殿！
冥河老祖當即選擇收攏冥河，全力防守，這才讓寧青曼有機會續上一口氣，去應對厲銘的攻擊。
這一回合的交鋒只在瞬間完成，寧青曼成功在刀尖之上完成了一次劍舞，全身而退！
出現在千米之外的厲銘面無表情，對此并不在意。
雷劫不止一道，天劫也不止一重。
他的機會還有很多！
空中的劫云變得愈發厚重，隨著匯聚而來的天地之力不斷累積，量變引發質變，雷電之威進一步提升。
天劫的力量正式抵達巔頂的層次！
墨色的劫云翻涌，天地之威攝人心魄。
浩蕩的冥河流淌，數十萬陰魂撕心裂肺。
天地元氣化作風暴，空間在鐵拳之下扭曲震蕩。
整座潭城，數萬百姓都在這末日般的景象之下茫然無措，瑟瑟發抖！
天地之間，一襲青衣持劍而立，長發在風中飛舞。
自從寧家覆滅后，她已經習慣獨自面對一切，再無倚靠。
聞雪嫻雖救了她，但更多是出于個人修行的考慮，并非真的能為她遮風擋雨。
但沒關系。
一人一劍，足夠了。
天地間那襲青衣孤獨地抬起手中的長劍，準備迎接第二道雷劫。
一如多年前，她孤獨地提劍面對那些兇惡的敵人。
轟隆——
金色的雷電如山海，如怒龍，嘶吼著降臨！
寧青曼準備迎上，去面對又一次生死考驗。
下一瞬，一襲金色身影擋在天與地之間。
擋在雷劫與她之間！
啪——
雷霆劈中身穿金色戰甲的人影。
一重重山河虛影接連破碎，億萬百姓的吶喊聲被掩蓋在雷鳴之下。
兩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在昏暗的天地間顯得十分奪目——
靖安！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三位巔頂都始料未及。
寧青曼是最驚訝的，她抬頭看著去而復返的李飛：
“為什么？”
你明明有大好的前途，明明肩負國之重任，為什么要為了并不重要的人和事，回來搏命冒險？
李飛低頭對上寧青曼的眼神，笑道：
“人這輩子，總是要做幾件蠢事的。”
寧青曼一怔，這是她之前對李飛說過的話。
“蠢貨！”
厲銘瞇著眼睛，在心中罵道。
李飛去而復返，并不會讓他和冥河老祖退縮。
“老鬼，按計劃來。”
厲銘傳音給冥河老祖。
下一瞬，李飛身后的空間洞開，浩蕩冥河從中涌出！
“小心——”
李飛的心神第一時間遭受沖擊，無邊無際的陰魂涌入他的心神世界，要將他的意識化為冥土！
李飛神情不變，施展無距躲開席卷而來的神通。
寧青曼見狀松了口氣，躲在暗中的冥河老祖則驚疑不定。
“這小子有古怪！”
他立刻對厲銘傳音道。
按照他和厲銘的計劃，如果李飛要插手這一戰，就由他施展術法暫時控住李飛。
對他這個真一境的巔頂強者來說，生死搏殺或許不如武圣，但手段多樣，詭譎難防卻是肯定的。
本命法寶冥王殿本就對幻術有加持，所以冥河老祖有的是術法可以控住對手！
本以為對付一個未到巔頂的小輩，應該手到擒來。
結果李飛竟絲毫沒有被他的術法影響心神？
就算是寧青曼中了剛才的術法，多少也要受些影響。
李飛憑什么？
“老鬼，耍你娘的花樣！”
厲銘怒罵。
他根本不相信冥河老祖會控不住李飛。
他當初一出手都控住了！
一抹驚鴻劃破天際，迎面而來。
寧青曼主動殺向厲銘！
李飛去而復返，她只能選擇相信他。
否則在天劫和兩名巔頂強者的圍攻下還要分心去救人，她和李飛都只會死得更快！
轟隆——
與此同時，第三道雷劫落下。
李飛再次施展無距，主動擋在雷劫前。
靖安神通催動，國力加持，化為重重屏障擋在他身前。
嘩啦——
在雷霆劈碎山河虛影，落在戰甲上時，一條冥河將李飛籠罩。
剎那間，李飛心神恍惚，如墜冥土——
嬰兒時期在母親懷中啼哭，小時候和李田雨一起打鬧、中學課堂上聽講、講武院內跟隨郝毅習武.
剎那間，李飛今生的所有記憶走馬觀花般在腦海中重現。
他好似又重新經歷了一遍自己的人生，然后是忘卻 忘了自己為何要來，忘了自己為什么會和寧青曼同行、忘了自己怎么破境的、忘了自己如何在白豐平原上作戰.
最后的最后，忘了自己是誰！
道則——忘川！
李飛呆呆地站在空中，任憑雷霆轟碎自己的戰甲，任憑冥河中的陰魂不斷拉扯自己，冥河之水不斷腐蝕自己，陰寒煞氣不斷沖擊自己。
等他回過神來，第三道雷劫已經結束。
“好可怕的道則！”
李飛暗自心驚。
術法屬陰，萬血珠屬陽，所以純粹針對心神的術法，無論是否對他造成傷害，他都能用萬血珠抵御。
但剛才冥河老祖直接對他動用了道則。
這個層次的力量已經脫離了陰陽的分屬，萬血珠沒法轉移非傷害的特效。
李飛剛才差點徹底忘卻自己！
好在他雖然暫時忘卻自己，萬血珠卻沒有忘記為他轉移傷害。
所以他還活著。
而且——
萬血珠又升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