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監國顧命之臣
暮色猶如浸透墨汁的絹帛，緩緩覆上皇宮深處的琉璃瓦。
鎏金蟠龍柱上點著一盞盞明燈，一前一后兩道人影在回廊上緩步前行。
值守侍衛的甲胄在燈光中泛起青鱗似的冷光，映照在太子有些緊張的臉上。
這條前往養心殿的道路，他已經走了上百次，唯有這次，他每走出一步，心中都充滿忐忑！
連續兩個多月不曾召開過大朝會，太子也連續兩個多月沒有見過皇帝了。
對于皇宮內的變化，他自然是有所察覺的。
不過他沒有做出任何異常舉動。
這段時日一直老老實實呆在東宮，沒有召見大臣，也沒有派人去宮里打聽消息，就像是完全不知曉宮里發生的變化。
就在今晚，太子突然被皇帝召見！
而且他還得知首輔葉擇安和軍機大元帥聞人正也被召見了。
皇帝這么長時間不露面，突然在深夜同時召見太子，首輔和大元帥，任誰都會忍不住多想！
片刻后，太子來到了養心殿，邁步走出其中。
一股藥氣撲鼻而來，就算殿內一直點著檀香也完全遮掩不住。
正前方有一道明黃色的帷幕，帷幕之后是皇帝的龍床，隱約能看見躺在上面的那道身影。
御前太監馮誠守在帷幕旁。
本該在閉關療傷的國師云恕也在場，坐在左側的座椅上閉目養神。
走進殿內，看到這一幕的太子心中一跳，雙手握拳，十指深深地掐入肉中。
他上前一步，拱手道：
“兒臣參見父皇！”
帷幕后的那道人影沒有說話，站在一旁的馮誠說道：
“請太子殿下稍等片刻。”
太子點頭，走向一旁的云恕，在對方身旁坐下。
很快，殿外傳來腳步聲。
太子轉身看去，只見身材魁梧的聞人正面無表情地走進養心殿。
這位‘軍神’雖已經收斂了氣勢，但他獨自一人入殿，就讓太子感覺整座大殿都被占滿，好似擠入了一座大山！
聞人正先拱手向龍床上的皇帝行禮，隨后在云恕對面坐下。
又過了一會兒，葉擇安難掩疲態地走入殿內。
這段時間，新天會的案子導致多名官員入獄，但朝堂之上卻仍顯得風平浪靜，一切政務有條不紊地進行。
這都多虧了這位首輔大人。
等葉擇安到了以后，馮誠仍然安靜地站在原地，似乎還在等人。
“還要等誰？”
太子心思急轉。
又過了幾分鐘，一個相對輕快的腳步聲從殿外傳來。
太子轉身看去，只見一襲金袍映入眼簾。
“李飛？”
太子愣了一下。
李飛見到殿內的這幾人，也愣住了。
他回京的當天就主動申請面圣，但皇帝卻一直沒有宣他入宮。
直到今晚，他突然接到消息，皇帝要召見他。
結果走進養心殿，同時見到了太子，國師、首輔和軍機大元帥！
這個陣容立刻讓李飛意識到事情不簡單。
“難道.”
看著帷幕后，躺在床上的那道身影，李飛心中不由得一緊：
“臣，參見陛下。”
以他的感知能力，別說隔著帷幕，哪怕隔著一面墻，他也能清晰感知到墻后的情況。
但此刻眼前這道明黃色的帷幕卻隔絕了李飛全部的感知，讓他沒法感知到后方的情況，不知道皇帝是個什么狀態。
“見過太子殿下，見過國師、見過首輔大人、見過大元帥。”
李飛依次向另外四人行禮。
直到此時，馮誠才有了動作，他從衣袖中拿出一封圣旨。
坐在座椅上的四人見狀，紛紛起身，和李飛一起面朝明黃色帷幕站立，看向馮誠。
“太子接旨！”
馮誠朗聲道。
太子身體微微一顫，沒有任何猶豫，直接面朝那道明黃色帷幕跪了下去。
他緊緊地盯著帷幕上繡的團龍，金線在燭火下忽明忽暗，龍爪似乎要鉤住他的喉嚨！
“圣躬安，著太子即日監國，一應奏章軍務皆由東宮與中樞內閣共同決斷。”
馮誠宣讀完了圣旨。
很簡單的一句話，但卻猶如山岳般重重砸在了大殿之內，砸得人心神搖曳！
太子監國！
當著國師，首輔和軍機大元帥的面，皇帝讓人宣讀這樣的圣旨，這其中的分量和代表的含義，根本無需多言。
李飛同樣感到很震撼！
他沒想到皇帝突然召見自己，居然是讓自己來見證這樣一封圣旨。
讓太子監國這樣的大事，必須要有朝廷重臣在一旁見證，否則權力的過渡沒法得到保證，也沒法讓滿朝文武信服。
國師云恕代表著國運與正統，也代表著巔頂的力量。
葉擇安代表文官。
聞人正代表武將。
太子想要監國，得到這三人的認可是毋庸置疑的。
皇帝還額外叫來了李飛。
毫無疑問，這是對李飛的重視和信任。
同時也給予了他一場巨大的‘政治紅利’！
等今晚這場見證傳揚出去，李飛在朝堂的政治地位將一躍提升到僅在云恕，葉擇安和聞人正這三人之下！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
有了今晚這場見證，李飛將成為顧命之臣。
等將來太子登基，他會毫無疑問地在新朝占據重要位置！
李飛深深地看著帷幕后的那道身影。
他其實沒有想那么多，此刻更多感受到的是一種沉重的托付！
砰——
太子的額頭重重磕在鎏金的地磚之上，青玉扳指在磚面刮出刺耳聲響。
這一刻，好似有冰水與沸油同時澆進了他的胸腔，燙得他幾乎要喊出聲來！
“兒臣.惶恐！“
太子顫聲道。
他今年已經三十九歲了，在東宮之位上已經等了二十多年！
他沒有武學天賦，沒法借助植入體來延壽，以凡人的壽命，他還能有幾個二十年可以等？
如今突然發現自己即將接觸到權力的巔峰，如何還能保持平靜？
“太子.”
明黃帷幕后，龍床上響起皇帝的聲音。
這聲音聽上去很虛弱：
“國家大事.你要多聽首輔和大元帥的意見。”
太子直起身，眼眶有些紅：“是，兒臣明白！父皇，您的身體.”
“咳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聲打斷了太子的話。
隨后皇帝虛弱的聲音繼續響起：
“國師。”
“臣在。”
云恕沉聲道。
“這個國家，以后還要你多看護。”
“臣，萬死不辭！”
云恕第一次流露出強烈的情緒波動。
“李飛。”
皇帝最后喊道李飛的名字。
李飛立刻上前一步：“臣在！”
“一劍.可擋百萬師。”
皇帝突然念起李飛寫給他看的這句詩：
“咳咳咳，朕很期待。”
李飛咬牙：“愿陛下能親眼見證這一天！”
“咳咳咳哈哈哈哈”
龍床上，皇帝突然笑了起來。
笑過之后，他的聲音再次弱了下去：
“都退下吧朕乏了。”
話音落下，馮誠雙手捧著圣旨走向太子。
等太子接過圣旨后，他讓太子稍等，轉身走回帷幕之后。
緊接著，他雙手捧著那枚傳國玉璽走來。
太子的呼吸變得粗重，接過這枚玉璽時，他的雙手都在抖！
很快，幾人依次從養心殿出來。
云恕給太子打了個招呼，回去繼續閉關療傷。
葉擇安和聞人正也分別給太子打了個招呼，都沒有多說什么，各自離去。
最后是李飛。
太子從走出養心殿開始，就一臉悲色，他主動對李飛說道：
“咱倆很久都沒見面了，明天來東宮，我們好好敘一敘。”
自從李飛入閣拜官，成為16級的藍巡特使后，兩人就沒有再私下見過面。
這自然是為了避嫌。
但如今李飛已經是皇帝親選的‘顧命大臣’，太子就不必再猶豫，可以光明正大地和李飛親近。
“好。”
李飛點頭應下，看上去心情并不好。
太子看著他的神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等李飛也離開后，太子低頭看向手中的傳國玉璽。
底印刻著八個足以讓任何男人心神搖曳的字：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太子雙手用力，死死地抓住手中的玉璽，終于不再掩飾自己的情緒，嘴角微微上翹。
洪光四十八年，10月5日。
時隔兩個多月，大朝會再次召開。
滿朝文武齊聚正藍殿。
但等所有人都到齊后，皇帝卻始終沒有現身。
隨后，坐在前排的太子緩緩站起身，朝丹陛之上走去。
這下立刻引起了一陣騷動。
站在第一排的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死死地盯著那一襲紅色的蟒袍。
太子有意放慢了速度，一步，一步，走到了龍椅下方的那級臺階上，然后轉身面朝眾人。
他對站在右下方的馮誠點點頭，對方立刻朗聲道：
“陛下于昨夜，下旨令太子監國！”
嘩——
群臣為之嘩然。
大皇子勃然變色，三皇子也臉色陰沉，不復平日里的瀟灑。
“可有人見證？！”
大皇子顧不上禮儀，直接大聲喝問道。
馮誠點頭：“國師，首輔、軍機大元帥，還有靖安侯，這四人昨晚皆在場見證。”
云恕在閉關，今日沒有上朝。
不過葉擇安和聞人正都在場，此時都沒有開口，對此事表示了默認。
有這兩人作為見證，且默認了此事，那么此事就基本不可能有假了。
大殿內又是一片嘩然。
隊列中，李飛立刻感覺到有許多道目光朝自己看來。
論權勢，他如今在這朝堂之上雖然能排得上號，但絕對排不進前十！
結果皇帝下旨讓太子監國，居然選擇讓他在現場見證。
中樞內閣，除了正法閣，其余五閣的閣主都沒獲得這個資格！
這太讓震驚，也太讓人眼紅了！
丹陛之上，太子有些陶醉地看著下方眾人的反應，如飲烈酒。
他緩緩從衣袖中拿出那枚傳國玉璽，單手高舉。
看到這枚玉璽，原本還一臉不服氣的大皇子，瞬間臉色慘白。
這枚玉璽可不僅僅只是裝飾品，它是控制國運的中樞之器！
沒有皇帝的首肯，太子是不可能拿起這枚玉璽的。
哪怕是巔頂強者想要去強行控制這枚玉璽，都會遭到國運的反噬！
有了這枚玉璽，又得到監國之權，再加上首輔和軍機大元帥的認可。
意味著太子已經可以直接調動國運了！
與此同時，對方手持這枚玉璽身處皇宮之中，雖然沒法擁有像皇帝那樣強大的力量，但同樣能媲美巔頂強者！
隨著太子高舉傳國玉璽，葉擇安和聞人正幾乎同時從座位上起身。
兩人率先向太子行禮。
緊接著，滿朝文武陸續向太子行禮。
太子監國！
大朝會結束后，群臣陸續離開正藍殿。
“恭喜恭喜。”
“恭喜靖安侯。”
“侯爺有空一定要來府上一敘！”
“侯爺，小女對你可是仰慕已久，不知可否見一面？”
李飛剛走出正藍殿，就被一眾大臣包圍了。
眾人紛紛恭喜他，并且向他當面發出邀請。
還有的更是直接介紹起自己待字閨中的女兒。
李飛今年才二十歲，尚未婚娶。
這在眾人眼中簡直就是絕佳的聯姻對象！
如今的李飛已經可以視作是顧命大臣。
一旦和他聯姻，就等同于提前拿到了‘新朝’的入場券，且是頭等座！
李飛艱難應付著這些熱情到極點的大臣，感覺比當初在蠻荒中作戰還難。
直到太子朝他這邊走來，圍著他的群臣才識趣地離開。
“殿下。”
“走吧，去我的東宮坐坐，你還從未去過。”
“好。”
兩人結伴而行。
啪！啪！啪！
大皇子的府邸內，一連串瓷器破碎的聲音不斷響起。
從皇宮里回來的大皇子，將書房內各種瓷器都砸了個遍！
面對這位暴怒的皇子，下面的人都膽戰心驚，無人敢勸。
片刻后，大皇子才停止這種無用的宣泄。
他大步走到書桌前，拿起桌上的電話，用力撥動轉盤。
很快，電話接通了。
“就在昨晚，父皇令太子監國，在場見證的人有國師，有首輔，有軍機大元帥，還有李飛！”
電話那頭沉默，只有呼吸聲傳來。
“今早的大朝會上，太子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宣布了此事。”
大皇子繼續說道，“還有，父皇已經同意李飛重查上官筱的案子，監察閣的公文已經下了！”
電話那頭依舊沉默。
“怎么，你打算坐以待斃？”
大皇子冷笑道。
“.殿下。”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沉重的聲音：
“或許，是時候認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