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章雷文的“告解”
光明教會的勢力遍及大陸,信徒以十億計。
最高權柄,由教皇掌控,尊稱‘冕下,其尊貴甚至超出許多國君。
其下,是12名樞機主教,負責決策教會的各項方針。
再之下,是統領著各個教區的,共52名紅衣大主教。
雖然職位不能世襲,但其握有的權力和資源,卻絲毫不遜色人族諸國最頂級的貴族。
在某些世俗力量衰弱的地方,他們甚至有能力顛覆政權。
一言興一國,一言滅一族。
托馬斯,正是其中一員。
此刻,他正在雷文的臥室內,光潔頭頂上戴著圓頂軟帽,象征著權威的大紅色鎏金披風搭在肩膀。
舉手投足間依舊帶著長期浸潤在權力中的沉穩和威嚴,但表情卻慈祥如同鄰家老人,略有好奇地端詳著房間布置。
緊封著的玻璃窗上結出了大片冰花,窗臺上是一抹正在逆時盛開的鵝黃百合。
墻壁是讓人安心的橙黃,地面上柔軟地毯被做成了木質地板般的紋路。
哪怕有控溫法陣調節著溫度,壁爐依舊在熊熊燃燒,里面添的是上好松木,讓空氣彌漫著淡淡的松脂香。
床頭上,掛著雷文與南茜結婚時繪制的油畫,正是青春男女,笑容宛然。
這讓托馬斯的鼻翼微微扇動,目光落在了床上。
雷文這時就靠在床頭。
與油畫中意氣風發的樣子全然不同,此時的雷文頭發一片花白,瘦得皮包骨頭,皺巴巴的嘴唇向下抿著,脖子上的肌膚干癟如同雞皮。
簡直能做68歲托馬斯的叔叔。
“雷文伯爵。”托馬斯干澀開口,心頭一時間有些惻然:
“請說吧,主會原諒你的一切罪過。”
若非他當時幫了艾沃爾八世,雷文也不會落到現在這步田地,衰弱得哪怕懺悔也無法騰身教堂,只能將托馬斯請到臥室來。
好在,那軟弱無能的大公死于非命。
托馬斯懷疑過可能是雷文下手,但雷文此后并未表現出任何異常,這讓托馬斯漸漸放下心來。
決定將這項秘密,永遠埋葬在黑暗之中。
雷文神色愴然:“我......有罪。”
“我不是一個盡責的兄長。”
“當初......為了能夠確保自己的地位,我在馬賊進攻雄鷹堡時,放任自己的叔母和弟弟陷入危險,讓我弟弟維斯冬丟掉了一條手臂。”
“后來,在征討血腥高地的過程中,我又有意要借刀殺人,但他還是活了下來。”
“幸好他活了下來,沒有讓我背負更深的罪。”
說到這里,雷文如破風箱般長長吸了口氣:
“我,也不是個稱職的丈夫。
“就在和南茜大婚后不久,我就和多琳夫人滾在了一起,我對妻子不忠!”
“為了鞏固我的權位,為了避免威脅,為了向國王獻媚,我殺了前來投靠我的古爾丹,我妻子僅剩的親人,她的血親兄長。
“我對她不義!”
“我也不是個有擔當的家主。”
“我和我叔母通奸,又因此和我的兄弟反目,讓整個家族都分崩離析!”
“我簡直就是該上火刑架的畜生,該被溺死的牲口,我 咳咳,咳咳咳!!!”
咳嗽,劇烈的咳嗽。
咳到雷文青筋暴起的手掌幾乎抓破了床單,嘴角流出了帶血的唾沫。
淚水不知不覺間奪眶而出。
雷文大張著嘴巴,像是要嘔出內臟和靈魂,用力打著雙腿:
“我、我該死”
“雷文伯爵!”托馬斯沖到床邊,抓住了雷文的手掌:
“你不必如此,主會原諒你的罪孽,這世間一切本就是的旨!”
圣光在托馬斯手上點亮,流淌進雷文體內,讓他的身體和情緒都慢慢平穩下來。
難以隱藏的訝異在托馬斯眸中流轉。
他知道雷文的身體很差,卻沒想到差到了這種地步。
血咒的力量已深入肌理,和血脈纏繞在一起,幾乎無法分開。
別說是他,哪怕教皇親臨,也別想將其解除。
“謝謝你,托馬斯大主教,是我失態了。”雷文臉頰上多出了一絲血色:......隨著日漸衰老,我現在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讓您見笑了。”
“哪里的話。”托馬斯收回手道:“每個人都有崩潰的時候,能夠把壓力發泄出來,也是一件好事。”
“但愿如此吧…”雷文嘆息一聲,示意托馬斯坐下。
等托馬斯坐好,雷文才道:“其實今天請你過來,除了向我主告解,還有一件事要請你幫忙。”
托馬斯立即道:“請說。”
雷文的神色坦然而平靜:“你也知道,我遠征獸人帝國在即,這一走,能不能活著回來,也在兩可之間。”
“雖然我給丹妮絲冊封了子爵,但她畢竟是個女人,我一旦離開,免不了遇到許多磨難和阻礙。”
“所以,我希望在我離開后,你能幫我照顧一下領地方面的事,在我離開時,不至于發生太大的動蕩。”
“而我若是沒能活著回來......”
雷文頓了頓,繼續道:
“希望你能夠幫我撐住局面,至少等梅洛維芙長大,能繼承格里菲斯家族的爵位。
“當然,也不會白讓你來幫忙。”
“無論我能不能活著回來,只要你能答應,那么從今以后,格里菲斯家族,就將是光明教會最忠誠的盟友!”
托馬斯聞言,面色依舊平靜如湖,心中卻已掀起了驚濤駭浪!
雷文此舉,簡直與托孤無異。
而其付出的代價,也的確讓托馬斯心動十足。
一個伯爵家族,全面倒向光明教會這是當初托馬斯想在福克斯家族身上實現,卻最終沒能實現的夙愿。
而且這份保障絕非空口白牙。
若是雷文活著回來,那就由雷文來履行誓約;若是雷文死了,那么丹妮絲一個人,也不可能撐起局面,反而只能依靠他。
更進一步,托馬斯可以將雷文的女兒梅洛維芙帶到教會親自教導,這樣等她長大,那么自然就會是教會的天然信徒。
這么大的好處,讓托馬斯有些難以放心,于是試探道:
“雷文伯爵,不要說這種話,孩子不能缺少父母的陪伴。”
“既然你身體已如此衰弱,又何必非要去征討獸人帝國呢”
“你不必顧慮我,調過來的資源,我一樣可以調回去,不會損失很多的。
“我又何嘗不會后悔。”雷文幽幽一嘆:“只是國王陛下命我取回泰坦幼崽,我既然是帝國的一份子,又怎能不聽從命令呢”
托馬斯顯出幾分同情和無奈,又帶著幾分面對不公的怒意,忽然一拍椅子,大聲道:
“凱恩斯十六世,實在是太過分了!”
第四百六十章各有所得 托馬斯咬牙切齒:
“凱恩斯十六世,哪里像個君主!”
“他當年之所以能登上王位,不是他品德足夠高貴,也不是他能力足夠勝任,而是因為他以陰謀詭計陷害了他的兄弟,讓十五世陛下選無可選!”
“繼任之初,還能為了形象裝一裝,后來干脆裝都不裝了。”
“不說別的,就光是和因薩之間的那場戰爭,事前準備不足,事中沒有對策,結果就是事后讓凱恩斯喪權辱國,賠償了千余萬金幣!”
“這種人,他就不配做一國之君,就......”
“夠了!”雷文打斷了托馬斯的話,輕咳兩聲道:
“大主教閣下,你別忘了,我畢竟是帝國的貴族,陛下親自冊封的伯爵!”
托馬斯聞言卻不肯停下,他站起身來道:“以你的功績,對帝國的貢獻,無論是誰擔任國王,都該給你冊封這個爵位的!”
“到了這種時候,他都要讓你去送死了,你還要為他辯護”
“是凱恩斯十六世對不起你,不是你對不起他!”
雷文緊繃的面孔顏色數度變化,最終還是軟化下來,苦笑著道:“......可作為國王陛下的封臣,我沒有不滿的資格啊。”
“說到底,還是我太年輕,太沖動,主動將把柄交到了別人手中。”
“所有人都知道,我殺了安東尼,從而引起了國王陛下的怒火,可沒有人知道我為什么要殺他。”
“那是因為,安東尼帶來了一紙任何人都無法接受的合約,要將格里菲斯家族敲骨吸髓!”
“我不殺他,不對抗國王陛下的命令,那格里菲斯家族就要毀于一旦。”
“我殺了他,就是擅殺貴族,將自己的脖子送到了國王陛下的屠刀之下,能否活命全看國王陛下是否能夠給予我憐憫。”
“陛下明明在我封爵時抓了我,敲打我,羞辱我,卻還是不放心,還是要把我、把格里菲斯,趕盡殺絕!”
“這是赤裸裸的陽謀,是國王陛下逼著我,要么不得不和他作對,要么像條狗一樣對他搖尾乞憐!”
“我一心為國、一心效忠陛下時,都要落得那種對待。”
“我現在又怎么敢不去,怎么敢對陛下有所怨言啊!”
這番話似乎耗盡了雷文的全部力氣,說完便開始大口喘息。
不知是否因為將心底積壓的怨氣發泄了出來,看起來精神好了些。
托馬斯倒了一杯熱茶,送到雷文手邊,雷文接起來飲了一口。
飲水之時喉頭滾動,透著一股子老年人獨有的貪婪。
“我明白你的苦衷了,雷文伯爵。”托馬斯道:“你放心去攻打獸人帝國,這邊的一切,有我幫你料理!”
“那就麻煩你了。”雷文笑了笑:“現在諾德行省,說來也就只有泰隆侯爵有能力對我格里菲斯家族造成干擾和壓制,但畢竟他和我還有著共同的利益,我一走,他也不會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真正要防備的,是柯莫斯伯爵。”
柯莫斯希瓦布羅德斯,帝國伯爵,領地位于諾德行省南方的莫利尼爾行省。
與約拿伯爵,同為莫利尼爾的三大貴族之一。
其妹妹在12年前,嫁入了帝國8大公爵之一的奎瑟蘭家族,從此也攀上了新派貴族的高枝。
自從凱恩斯十六世向雷文下令,要雷文必須拿到一頭泰坦幼崽后,柯莫斯伯爵便拉起了5萬軍隊,陳兵在莫利尼爾與諾德的邊境。
只要國王陛下一聲令下,他隨時能夠揮師北上,攻打格里菲斯。
這些,托馬斯也都有所了解。
略加思索,托馬斯沉聲道:“你動身之后,有攻打獸人帝國的大義在身,柯莫斯絕不敢冒著被整個人族勢力針對的危險前來進攻的。”
“他要是敢發出什么威脅、敲詐,那么你放心,有我在,他什么都做不了!”
“泰隆伯爵那邊,我也會幫你盡力周全,畢竟你們兩家根子都在諾德,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雷文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就多謝大主教閣下了。
“我這一生,最正確的決定,就是和你達成了合作。”
“過獎。”看雷文的眼皮開始向下耷拉,托馬斯起身告辭:“雷文伯爵你還是多休養一下,我就不多打擾了,在這里,預祝你戰無不勝!”
十幾分鐘后。
托馬斯的馬車離開了雄鷹城。
馬車很大,托馬斯伏在車廂里的書桌上,奮筆疾書。
很快,一封信箋寫完,托馬斯道:“修法,幫我把這封信送到王都的莫倫佐殿下手中,拜托他轉交給國王陛下。”
一道身影從陰影中現身,眼如銅鈴,長著一副濃密如同灌木的絡腮胡子。
但聲音,卻像是故意捏著嗓子般尖細:“你剛才寫的時候我看了,向國王陛下告密,說雷文對他不滿,對你來說,有什么好處嗎”
“不僅是對我,對整個教會也大有好處。”托馬斯淡淡道:“雷文此去獸人帝國,可能會死,也可能不會,甚至有機會找方法延長他的壽命。”
“但只要這封信送到國王陛下面前,他就一定不會容忍雷文活得太久。”
“雷文一死,格里菲斯家族只剩孤兒寡母,又和國王陛下深有齟齬,自然就只能依靠我們教廷。”
修法收起信,嗓音依舊尖銳:“可這就只是一封信,無憑無據,凱恩斯十六世憑什么相信你”
“有沒有證據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愿不愿意相信。”托馬斯道:“而我們這位國王陛下,呵......”
搖搖頭,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延伸,托馬斯道:“好了,去送信吧,你這位血翼審判官不該和我相處太久。”
“嘖,也對。”修法拿起信箋,躍出窗外,消失不見。
望著窗外廣闊的雄鷹領,托馬斯嘴角勾起了一絲得計的笑容。
同樣的笑容,也出現在雷文臉上。
望著托馬斯逐漸遠去的馬車,雷文伸了個懶腰:
“佩蒂,幫我卸妝!”
帶妝演戲這事兒,雷文早就習慣了,只是想讓托馬斯這頭老狐貍入套,還得多下點本。
剛剛之所以能騙過托馬斯的圣光,就是因為雷文將血咒之力散布在了身體里。
雖然有著鮮血與詛咒之戒幫助,沒有造成傷害,可壓力卻是實打實的。
不過既然達成了目的,這點辛苦和眼淚,還是值得的。
往遠處說,既然想好了要和凱恩斯十六世打對臺,當然要找個足夠厚的靠山,倒向光明教會就是個最不壞的選擇。
當然,投靠到什么程度,那就是雷文說了算了。
往近處說,那就是可以在自己離開時,給格里菲斯找到一個強力外援,穩定住領地周邊的局勢,不至于自己在外面拼殺正酣,后院卻起了火。
至于托馬斯是否會選擇告密,對雷文來說都是次要的了他和凱恩斯十六世間的裂隙已經夠大,托馬斯做或不做,都對大局無礙。
做了,反而更好。
“老爺,您今天好像很高興啊”佩蒂用藥水小心清洗著雷文皮膚上的偽裝。
“就是能輕松點了而已。”雷文閉著眼睛輕哼道。
后顧之憂終于解除,戰爭的籌備也已基本完成。
是時候,去攻打獸人帝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