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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走到這一步,您后悔嗎?

  李巍答不上來。

  從沈臨毓離開后,李巍一門心思琢磨這問題,遲遲都沒有答案。

  “近兩年,我也沒有去過那頭。”

  “逢年過節宮里見著了,身邊也都有其他人,依禮問候,并無出挑之處。”

  “只劉笑偶爾去聽個訊,再多就沒有了。”

  順妃聞言,問道:“他會不會是詐你的?”

  “難說,”李巍說著,自己也信心不足,“但那個是臨毓,他手上總有些匪夷所思的線索。

  像安國公府以庶代嫡,文壽伯府早年害死人抬舉出來了五嫂。

  在被翻出來之前,京中聞所未聞,我都不知道他怎么得的消息!

  要說是定西侯府那兩母女…

  她們回京也就一年,從哪兒得來的這些見不得光的私密事?”

  順妃眉頭緊鎖。

  母子兩人入廳中坐下。

  順妃關切地問:“先不說那些,你怎得突然惹到了郡王?他…”

  “哪是突然?”李巍陰沉著臉搖了搖頭,“臨毓從始至終都想翻巫蠱,李嶸真是好命,在舒華宮里修身養性,外頭還有臨毓替他鏟除異己。

  當年出了巫蠱后,遲早就會有這一日,臨毓不達目的不罷休,他不會放過我和李崇。

  我拐著彎在父皇面前把事情挑破了,但結果您也看到了。

  父皇明明最厭煩提及巫蠱、提及李嶸,可他沒有處罰臨毓,由著臨毓布局。

  文壽伯夫人發瘋,臨毓的刀已經架到李崇脖子上了,我再不下手,下一個就是我。

  只是沒想到,李崇個蠢東西!

  竟然想全身而退,拿我給臨毓祭旗,我落在臨毓手里,李崇難道能好?真是會做夢!

  若不是李崇橫生枝節,昨夜極有可能已經成事了!

  現在功虧一簣,反倒給了臨毓借題發揮的機會!”

  說到這里,李巍重重往桌上捶了一拳頭。

  咚的一聲,震得茶盞嗡嗡響。

  李巍咬牙道:“您今兒沒見著臨毓,我親眼看到了,右手沒事,走路不晃,說是流了不少血,實則根本不影響他多少?

  我派去的人手,能這么配合他?劍劍落在安逸位置?

  我看,那些傷口必定是臨毓自己弄出來的!”

  順妃伸出手去,握住了兒子的拳頭,目光溫和又心疼:“說這些都沒有用,真真假假的,原就不是最重要的。”

  她入宮數十載,后宮女子們的起起伏伏經歷多了、也見識多了。

  啞巴吃黃連,是其中最不值得說道的委屈了。

  一旦落于下風、被人捏住了把柄,再是巧舌如簧之人,都說不出花來。

  因為那就不是一個說理的地方!

  昨日襲擊之事,亦是如此。

  郡王爺拿捏著“證據”,他說東風就是東風,絕不會有別的風!

  而結癥在巫蠱案上,那就沒有多少轉旋的余地了。

  順妃沉思了一陣,道:“我現在與你父皇相處的時間不多,但我真沒有看出來他有給廢太子翻案的想法。

  他是個極要臉面的人,他怎么會說當日是他錯了呢?

  殺兩子、幽一子、流一子,又殺那么多勛貴臣子,不過十年光景,他不會改口的。”

  “那他為何不阻攔臨毓?”李巍問。

  這是近些時日困擾他的問題。

  他和母妃想法一致,所以才會讓父皇看到臨毓的真實目的。

  可結果是,適得其反。

  沈臨毓原本還藏著掖著,后來根本不用藏了,野心昭然!

  “我不知道。”順妃搖了搖頭。

  她伴君這么多年,依舊不敢說自己了解永慶帝。

  又或者說,遙遙歲月之前,當她還在閨中,先帝爺還未駕崩之時,她能看清彼時還是皇子的永慶帝的心意。

  后來,身份改變,他登基為帝,日日夜夜摸著那把椅子上的龍頭,心性想法自然而然也就變了。

  變得讓人不能輕易看懂與理解了。

  “如今想來,那年巫蠱還是魯莽了些…”順妃嘆息道。

  李巍不接受這個說法:“時過境遷,您還提當初做什么?

  再者,成王敗寇,當時是我們贏了,那就是對的。

  失策也是失策在臨毓身上。”

  “我的意思是,十年后的今日,先不管郡王爺,只看一眾皇子,五皇子隱隱居于前列,”順妃解釋道,“我們明明也出力許多,但這個結果,全然是為五皇子做嫁衣。

  最后算起賬來,卻是你頂在他前頭。

  那邊還是太謹慎了…”

  提起那邊,李巍欲言又止。

  順妃看在眼中,問:“這個當口,你還有什么不能與我說的?”

  “母妃,”李巍深吸了一口氣,問,“你說,他會幫我嗎?”

  順妃愣了下,下意識道:“應該會吧…”

  李巍道:“我沒有和他商量,自己出手對付臨毓,他就沒有半點氣?”

  “是啊,你怎么就單獨行事了呢?”順妃沒有細想,接了這話。

  而后,她看到李巍撇著嘴諷刺地笑了一聲。

  “巍兒?”順妃心頭一涼。

  “這些年我一直很想問問您,”李巍望著順妃的眼睛,道,“我知道當初外祖父投向了他,甚至不惜重修宅子、以示討好之意。

  只是,眾位皇子還沒有為皇位爭搶起來,就已經落定了。

  十年前劍指李嶸,我當時還年輕,只想到要先把他從太子之位上拉下來,卻沒有仔細想過這空懸出來的位子又該由誰坐上去。

  但是,母妃,那把椅子真的空著嗎?

  他當初劍未出鞘就折了,他放棄他的野心、來替我謀算?這可能嗎?

  投誠,當年何家是仆、他是主,但何家沒有功勞也談不上苦勞,我們當年不曾為他的雄心付出什么,幾十年后,他放著好好的親王瀟灑日子不過,來扶一個仆從的兒子登基?

  我這兩年越想越不是個滋味,天下沒有這么蠢的人,皇家、這個李家更不會有這么蠢的人!

  所以不敢完全信他,不敢事事聽他意見,怕有朝一日我坐在那把椅子上,卻成了他的傀儡!甚至,我都坐不上去!

  我知道我不夠聰明,昨日事情敗了,就是我錯了、失策了。

  可我若由他擺布,母妃,我又是為了誰在做嫁衣?

  還是說,您當真對外祖父他們盲從到了這地步?”

  順妃啞口無言。

  她直愣愣看著李巍,被那一個接著一個的問題,堵得混沌不已。

  半晌,她在李巍灼灼的眼神中挪開了視線。

  李巍從順妃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曾外祖父已經不在了,外祖父也老了、沒有幾年了,掌控不住您了。

  您自己呢?當真想清楚了嗎?現在想,還來得及嗎?

  母妃,我相信您愛我,也相信您絕對沒有想過讓我去給他當踏腳石…”

  “當然!”順妃捧著兒子的臉龐,著急又堅定道,“我就你這么一個兒子,在我這兒誰也比不上你!”

  李巍不懷疑她的話,只是質疑自己眼前的路。

  他慘笑道:“母妃,或許這一次真的沒有人能救我、會救我了。”

  頃刻間,順妃的眼睛濕潤了。

  她見不得自己兒子“認命”,這一步退下去是懸崖萬丈、尸骨不存。

  巍兒說得對,能阻攔郡王的只有圣上,但圣上沒有攔的意思。

  難道真要坐以待斃?

  “你先前說,郡王想再多算一人…”順妃喃喃著,眼神暗沉,“巍兒你要當心。”

  這些謀算,從來是萬變不離其宗。

  郡王想巍兒開口,那必定有人不想他開口,甚至,任何有心于皇位的人、都想巍兒出事。

  鎮撫司圍府,圣上不拿郡王怎么樣。

  但一位皇子、圣上還不曾定罪的皇子,在鎮撫司的看管之下出了事,也足夠郡王爺喝一壺的了。

  壓制住郡王,就是壓制舒華宮。

  甚至,有那么一瞬,一個念頭突然劃過順妃的腦海,讓她如墜冰窖。

  圣上會要了巍兒的命嗎?

  圣上又不是沒有殺過兒子!

  殺了巍兒,順理成章壓住郡王,也能堵上承平長公主的嘴,巫蠱案不用再提及…

  如此一石數鳥之時,圣上萬一心一橫…

  順妃越想越怕,幾乎不由自主地,渾身發顫。

  李巍看在眼中,急切問她:“您在想什么?您別胡思亂想!”

  順妃搖了搖頭,咬緊牙關,沒有說出心中可怖的想法。

  “容母妃想想辦法,”順妃顫著聲音道,“天無絕人之路,一定、一定還會有轉機。”

  話是這么說的,但走出花廳時,順妃自己都不信。

  半亮的月色落在她身上,給人攏上了一層薄薄的光,也讓她頭上隱約的白發顯得格外分明。

  她確實老了,哪怕保養用心,也阻攔不住歲月的刀斧,只從五官模樣,勉強能看出二八年華時的出色模樣。

  順妃的祖父祖母都是江南人,長居京城,父親娶的妻子亦是南方女子,生養的女兒雖未經歷過江南煙雨,但還是能一眼看出與北方姑娘的不同來。

  她曾經讓永慶帝心動不已,也是這份心動,讓她不得不入宮。

  馬車出了宅子。

  順妃沒有立刻回宮,只讓車把式在附近繞一繞、轉一轉,全當散心。

  她多年不曾上街,夜色里的泰興坊說不清是熟悉還是陌生。

  嬤嬤憂心忡忡看著她:“娘娘,讓奴婢下車,奴婢悄悄去那頭問問,怎么也要給殿下想個辦法…”

  順妃正想答應下來,話到嘴邊又愣住了。

  她都“妄想”到圣上要一石數鳥了,又如何相信那邊會救巍兒呢?

  憑什么呢?

  就憑何家當年的有心卻沒機會使勁兒?

  就憑她的一廂情愿?

  落在膝蓋上的手攥緊了松開,又攥緊,良久,順妃開口道:“定西侯府那兩母女是在街上開了酒肆對吧?開在哪兒了?”

  馬車繞到了西街上,順妃隔著簾子看著廣客來的匾額。

  翁娘子正迎客,抬眼瞧見對側停了輛華貴馬車,不由多看了幾眼。

  見上頭不下客、亦不走,翁娘子去后院與阿薇說了聲。

  阿薇眼珠子一轉。

  泰興坊離西街不算近,但圍府是大事,已然傳了過來。

  阿薇思索著,走到前頭大堂,又走出去,直直到了馬車邊上。

  “不知是哪家貴客?”她問。

  車把式驚訝地看著她。

  而車簾子掀起了一個角,露出年老婦人的半張臉,那人問:“有雅間嗎?”

  “有。”阿薇頷首。

  引馬車走了后巷,阿薇打開后院大門,看著走進來的一主一仆。

  先前與她說話的是仆,她此刻才看清了那位主的真面目。

  陸念也從小屋子里出來,仔細打量來人容貌,恍然道:“順妃娘娘。”

  “你認得我?”順妃問。

  “您興許是不記得了,有一年我進宮給皇太后賀壽,與您問過安。”陸念答道。

  說是問安,其實是半道上遇見,打過照面而已。

  順妃確實不記得了,只沖陸念笑了笑。

  請順妃到屋子里坐下,陸念開門見山:“宮門落鑰有時辰,算起來您的時間也不多,我們就都別繞圈子了。您是來吃飯的,還是想來說事的?”

  順妃的視線從陸念身上挪到了阿薇這兒,問:“有腌篤鮮嗎?”

  “娘娘,”阿薇道,“這是一道春菜,現在不當季。”

  順妃一愣,失笑著搖了搖頭:“是,我糊涂了,廚房里有什么就上什么吧,你母親說得對,我時間不多。”

  阿薇看向陸念,見陸念頷首,她便去了廚房。

  陸念是個不講客氣的,何況是她自己的地盤,她自顧自坐下來,道:“阿薇做菜好吃,下回若空閑了,讓她給您做新鮮的,但今日,您無事不登三寶殿,還是正事要緊。”

  順妃靜靜看著陸念,道:“郡王、鎮撫司那兒怎樣才能放過我兒?”

  陸念輕笑了下:“您爽快,我也爽快,但這事我沒法給您答案,您得問郡王爺。”

  順妃眉頭皺了皺:“問你們母女,也差不多。”

  “恕我直言,”陸念問,“鎮撫司才剛剛把八殿下圍在宅子里,按說你們不至于沒有應對的法子,可您…

  怎么也得掙扎掙扎吧?與對手談條件,是你來我往拼殺一陣之后才該出場的手段。

  您突然登門來,倒是把我給弄懵了。”

  嘴上說的是懵,陸念實則一點不懵。

  她又笑了,笑容里甚至還明晃晃地展現出了嘲弄。

  “您這么做,是已然看透了局勢一邊倒,干脆省點力氣算了?”她問。

  一針見血,扎得順妃的臉色很不好看。

  阿薇捧著食盤進來,聽見這幾句,問道:“娘娘,您后悔嗎?”

  順妃掀起眼皮看她。

  阿薇一面擺桌,一面問:“八殿下一人成不了事,但大難臨頭時,您求不了任何本來該與他站在一起的人,您后悔嗎?”

  不等順妃回答,阿薇把筷子雙手奉到她面前:“走到這一步,您后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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