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看熱鬧的,都長著脖子等開棺驗尸的結果。
沒想到,在這之前,永慶帝對安國公府的處置先定了下來。
奪了爵位,砍頭示眾。
除了章瑛和岑淼這兩個“外人”,安國公府其余一個人都沒有落下。
“反常。”
不止千步廊左右嘀咕,李巍也在跟李崇嘀咕。
“自從巫蠱之后,整整十年了,父皇還是頭一次判得這么重。”
李崇抿著酒,嘴上不做評價,心里卻也認同李巍的說法。
父皇雖未在明面上表達過對當時刑罰的“反思”,但從之后這些年他處置犯事的勛貴官員尺度中都能看出些端倪來,父皇很少大手一揮、全推出去砍了。
多多少少會留下女眷幼童,流放苦寒之地。
死在路上的算命不好,不算父皇下了極刑。
這一次,安國公府是遭了重手。
想了想,李崇末了還是補了一步:“都說愛之深、責之切,大抵君臣也是如此,父皇向來信任看重安國公,所以才忍不了。”
“五哥這話說得在理,”李巍給李崇添了酒,又道,“聽說安國公在牢里天天喊著要面見父皇,父皇根本不見他。
中間好似遣了個內侍去鎮撫司,誰知道有沒有說上話。
要不是安國公真把父皇得罪狠了,不說定罪前去御前自述一番,起碼能見一見海公公。
現在嘛,章家那些罪狀,臨毓怎么報的,父皇就怎么定了。”
李崇聞言,睨著李巍道:“你的意思是,臨毓攔著安國公見父皇?安國公手上有臨毓不想讓父皇知道的內幕?”
“誰曉得呢,”李巍揉了揉肩膀,嘖了聲,“五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幾個見父皇,說話時每個字都要小心翼翼,萬一說錯了就要挨訓。
臨毓不一樣,別說是說錯話,連先斬后奏這種大膽的事,他最多也就挨兩句罵。
說來說去,父皇把他的膽子給縱大了。
這次父皇重懲安國公府,臨毓的先斬后奏不止沒錯,還算有功了,他下次逮著機會還得再來一次。”
李崇敲了敲桌面,示意李巍別一激動就控制不住嗓門:“你也說了,父皇縱著。”
“父皇已經知道臨毓想翻巫蠱了,怎么還…”李巍不忿道,“我就不懂了,那不是父皇的逆鱗嗎?誰提誰倒霉!
當年高老太師旁敲側擊了一句,都險些惹了麻煩,虧得是他精明,差不多了就又告老了。
怎么現如今,臨毓想查就查,想去舒華宮就去?
總不能是時過境遷,父皇突然心軟了吧?”
李崇反問道:“他殺安國公府,像個心軟的?”
不像。
他們兩人都知道不像。
因此愈發搞不懂,他們的父皇到底是怎么一個想法。
“臨毓八成也沒弄懂,”李崇笑了下,他長得文質彬彬,笑容便給人一種親近之感,只是此時的這個笑容沒有春風拂面的溫柔,反倒是閃過凜冽的倒春寒,便是寒意立刻散去,還是叫人不敢感受春日的暖意,“所以他才又是開棺,又是讓陸家母女接觸阿聆。”
這是明晃晃的針對。
越了解沈臨毓,越看得分明。
前幾年成昭郡王不羈歸不羈,但對著幾位“表兄”還是會收斂一些,近來一反常態,直接鋒芒畢露。
言語行事上,幾乎算是“恃寵而驕”、“橫著走”了。
或許有些人當真橫一步、再橫一步,就走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似岑文淵一樣,憑借著曾經的救駕之功,觸及了父皇的底線。
但李崇知道,沈臨毓不是那種人。
他橫的每一步都是試探。
他比誰都清楚,自己走的路險不險。
所以,想坐等沈臨毓被縱得自滿自大、丟了分寸,直至父皇厭惡舍棄,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在那之前,沈臨毓就會先鬧得他們不得安生。
李巍往前探了探身子,低聲問:“他怎么就盯上你了?你也沒做什么顯眼的是吧?岑太保、安國公以及其他落在臨毓手里的人,他們根本不知道當初內情,供不到五哥你頭上。”
“他盯上我了?”李崇反問一句,“我看他是平等地在盯所有人,只是恰好與阿聆有舊。他們若是有名正言順接觸八弟妹的機會,只怕現在陸家母女是在你府上吃茶。”
李巍訕訕,關心道:“五嫂沒問題吧?我是說,敬文伯府開棺,不會真把五嫂牽扯進去吧?”
李崇抿了下唇。
李巍又道:“按說真有事也是文壽伯府有事,和五哥你也沒什么關系,又不是你讓文壽伯府發癲的。
父皇真問起來了,也是問責文壽伯府,臨毓指不定還能好心好意給五哥你說幾句話。
但他既然都走到這一步了,遲早是要…”
“他沒有證據,”李崇打斷了李巍的話,“他但凡手上有一丁半點能讓他在朝堂上冠冕堂皇的證據,他連我都敢抄。”
聞言,李巍著急了:“那你由著他?真等那刀砍下來?”
李崇沖他搖了搖頭:“父皇不蠢。”
沈臨毓在試探那條線,李崇又何嘗不想知道線在哪兒?
十年前他能取勝,十年后,他可不敢說自己還能生搬硬套著再來一次。
李巍又把酒滿上了。
手指摩挲著盞沿,李巍暗暗想,看吧,五哥還在猶豫。
李崇喝完了手中這盞,沒有再讓添,直接就把酒盞覆了過來。
“都說無巧不成書,”他掀起眼皮子,極其鎮定、又極其平和地看著李巍,淡淡道,“我很同情周沅和敬文伯府,但生死有命,他的三位未婚妻未必不是因病去世。
八弟,你別說的好像她們真是被害了似的。”
李巍聽了一愣,復又問:“那仵作不是說很像中毒嗎?”
“既知道背后有臨毓在推,這中毒之說能信幾分?”李崇問,“我們剛才說了那么多,你其他的都看得透徹,怎么在這處一葉障目?
一來許是病故,二來便是中毒、也不就是你五嫂害的。
你別自己繞進去了,先給定了罪。
謹言慎行,沒得給你五嫂惹不相干的口舌是非。”
李巍放下了酒盞,斂眉低頭。
垂在桌上的手不由重重攥了下,又松開。
他聽出來了,李崇在點他。
李崇曉得他的推波助瀾,李崇也不是全然信任他。
有保留,有謀算,有想法。
誰不是呢?
皇家從來無親情,掏心掏肺的,誰有第二套心肺能在被人背刺后保命?
臨毓?
全心全意為廢太子出力的臨毓就是個怪胎!
當然了,還有一句話是“此一時、彼一時”。
他和李崇當年可算是“親密無間”、“攜手共進”。
那么臨毓和李嶸呢?
也許有一日…
雖然,李巍想,他還真不樂意有那么一日。
思及此處,李巍又抬起頭,嘴角一咧沖李崇笑了起來:“五哥說的對,是我糊涂了,我自罰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