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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誰給我母親留名聲

  話音一落,阿薇仔細去聽,敏銳地發現,邊上還有許多人都豎著耳朵。

  誰叫這兩日里,明著暗著說親的有,直接把陸念名頭拋出來問的卻還是頭一回呢。

  章振禮起先眼中閃過詫異之色,顯然沒有料到有人會問得這般直白,但很快又恢復如常。

  “確實有這樣的想法,”他清了清嗓子,與兩位老夫人作了個揖,“我和陸夫人這個歲數的再談這些,與十幾歲的娘子郎君的狀況大不相同,需要考慮的事情也很多。

  眼下還在商議中,煩請老夫人們莫要急著催問,若有好事之時,一定請您兩位吃酒。”

  兩位老夫人的笑容一僵。

  章少卿態度再好,話語中透出的也是讓她們少管少指點。

  她們也不算指手劃腳,更多的是好奇心。

  但臉皮就這么多,只好順著章振禮給的臺階、訕訕應什么“一定一定”。

  章振禮見此就不再多說什么。

  他的目的達成了。

  這些老夫人們嘴巴關不住,不用多久,這事就“板上釘釘”了。

  挑撥一對關系緊密的母女,得一步步來。

  傳得越真,落到陸念那假女兒的耳朵里,就會越難接受。

  這般想著,章振禮的視線從在場的眾人身上劃過。

  倏然間,他聽見了一道清亮的聲音。

  “商議?商議什么了?”

  章振禮尋聲看去,只見那說話的人掀起了帷帽露出五官來,正是阿薇。

  有人驚訝,怎得說曹操、曹操不來,卻把曹丕念叨來了?

  有人不解,不認識這少女,邊上忙有人介紹是陸念的那個女兒。

  有人激動,想看看這出戲要往何處唱。

  阿薇在眾人矚目之中,往前走了幾步,直直看著章振禮,眉宇之間包含著不滿:“我怎么不知道您和我母親有商議什么大事呢?章大人千萬別信口開河。”

  章振禮亦是意外。

  他確實沒有料到阿薇會在場,但這不等于“壞事”。

  “是這樣,”章振禮思路敏捷,立刻道,“就如我剛才所言,二婚結緣要考慮的事情頗多,原本有任何進展、想法,都該由你母親和你慢慢說。

  但今日是趕巧了,你正好聽見,阿薇你是大姑娘了,我不想拿一些話誆你。

  那就借此機會說上一回,我的確十分欣賞你母親,也有意與她再結良緣,她那頭還有猶豫,想來是顧慮著你…”

  見章振禮還有侃侃而談的架勢,阿薇出言打斷了他。

  “我母親當然會顧慮我,我們母女感情深厚,章大人這般有心,不妨先說通了我母親、讓她直接告訴我、她有了再嫁的想法,而不是在這兒…”阿薇抬手指了指邊上或全神貫注、或時不時瞥一眼但耳朵尖著的各家官老爺、夫人們,“向外頭人講你再娶的心路!”

  “是,我晚些一定再好好與你母親說一說,”章振禮臉上訕訕,“我畢竟是長輩,阿薇與我留些顏面。”

  話音落下,嘀嘀咕咕的議論聲卻是控制不住了。

  “所以才說二婚要考慮得多,尤其是有孩子的。”

  “這姑娘真是,大庭廣眾這么說話,不是叫章大人下不來臺嗎?”

  “她母親那名聲、又是帶女二嫁,能有人娶就已經很不錯了,況且是章大人這樣真心相求的。”

  “她也不想想,得罪未來繼父有什么好處?自己到年紀嫁出去了,母親夾在中間多尷尬。”

  啪、啪、啪——

  聲音清脆響亮,人群中的阿薇抬手連拍了三下。

  如此一來,議論聲倒是停了。

  “各位老爺夫人想當衙門判案,那我就來說說理,”阿薇道,“我母親是什么名聲?她的名聲是如何壞的?

  早前諸位弄不清楚,現在都該知道了,我母親的名聲是被岑氏抹黑壞了的。

  她閨中與岑氏交手落了下風,其中固然有不夠體面的手段,但也是一個孤身奮戰的少女能盡的全力了。

  真正蛇蝎心腸披人皮的是岑氏。

  可饒是真相大白了,諸位心中、我母親依舊是‘壞’名聲。”

  阿薇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又道:“說回章大人,您一沒有讓我母親點頭,二沒有知會過我,三沒有讓我外祖父答應,該有的前提、您是一條都沒有占。

  八字沒有一撇的事,您在這里言之鑿鑿,您是想逼婚嗎?

  最后事情不成,您一男子沒有什么損失,我母親又要招惹多少口舌是非?

  我母親她不在乎所謂的名聲,但我這個做女兒的在乎!

  我給您留顏面,誰給我母親留名聲!”

  一字一字,擲地有聲。

  阿薇說完這些,沒有給章振禮任何一點解釋的機會,帷帽一垂,轉身就走。

  現場一時鴉雀無聲,直到再不見阿薇的身影,才生起一陣嘀咕來。

  “好伶牙俐齒的丫頭!”

  “陸家那個養出來的,能是會悶聲吃虧的主嗎?”

  “不吃虧也好,我家姑娘就是太內秀,總吃悶虧。”

  “她說得也有道理。”

  “可章大人和陸念走得近又不是什么謠言,她否認個什么勁兒?”

  “最后八成還是要進一家門,今日讓章大人這么下不來臺,到時候怎么辦哦…”

  “女兒家太強勢又不是好事情,我就不喜歡這樣的。”

  “且不說陸念從前那名聲是不是叫人抹出來的,但她們母女兩人克親…”

  而活生生挨了一通的章振禮,沒有人看到,他收在袖中的手緊緊攥拳。

  即便他認為阿薇在場是好事,但被她這么說道也依舊憋悶得很。

  尤其是阿薇說完就走,他眼下再找補著說什么,都差了點意思。

  當然,也不能什么都不說。

  章振禮咳嗽了聲,本要開口,余光瞥見了抬步過來的沈臨毓。

  沈臨毓來了有一會兒了。

  所有人都在關注中央的阿薇與章振禮,因此沒有注意到被架子書軸擋住了身形的他。

  不得不說,聽得頗為暢快。

  阿薇姑娘還是那個阿薇姑娘。

  直到沈臨毓聽到有人議論她…

  沈臨毓一到來,便是一陣此起彼伏的問候聲。

  他微微頷首,算是回禮了,而后問章振禮道:“我好似聽章大人說,要讓她給你留些顏面?”

  章振禮的眸子倏然一緊。

  這書道會本就是成昭郡王對他設下的局,但水下暗潮涌動,表面上還是一團和氣。

  可這一刻,他敏銳地感覺到,這團和氣恐怕不會長久,暗潮正要拍岸而起。

  他的感覺是對的。同時,也更快。

  沈臨毓似笑非笑,說得直白極了:“我說錯話都得挨頓懟,章大人多大的譜,還得要她給你留顏面?”

  章振禮咬緊了后槽牙,卻也無法完全控制住臉頰上皮肉的抽動。

  沈臨毓把他的憤惱看在眼中,卻又像是完全沒看見、不在乎似的,轉身往后殿那頭去,留下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她,各個都尷尬得厲害。

  看戲嘛,這般跌宕沖突自然好看,可若是主角這般顏面掃地,那、那他們看熱鬧的也不自在了呀!

  再繼續圍著看下去,怕是要遭人記恨了。

  有人悄悄后退,有人佯裝無事般去看別處的書法,一個個地想要腳底抹油。

  哪知道,最先告罪著“失禮”的是章振禮。

  章少卿三步并兩步順著臺階進了前殿,又幾步間繞到另一側去,從這廂再看不見蹤影。

  主角一走,現場的不自在也煙消云散。

  “你不喜歡強勢的,有人喜歡哩,原也輪不到你的。”

  “我就說,郡王總去廣客來哪里是為了一口吃的,人家什么山珍海味沒嘗過,就是為了人。”

  “可那不是克親嗎…”

  “你要死啊,這話可不能再說!”

  “還是年輕啊,就為這點事和章大人鬧起來…”

  “郡王爺向來我行我素,有什么奇怪的。”

  前殿廣場嘀咕議論,正殿前頭的水陸道場佛語陣陣。

  章振禮走出前殿的后門,繞到側邊,議論聲早已聽不見,佛語卻也無法讓他靜下心來。

  抬起手,五指重重抓住護欄,手背上青筋凸起,他的一張臉陰沉得可怕。

  心中火氣直冒,良久,他松開了護欄,卻是沉沉一捶。

  咚的一聲。

  拳頭通紅,章振禮渾然不覺得痛。

  他今日人前丟這么大的臉,倒要看看,那便宜女兒回去后要如何問那便宜娘!

  雅間中,阿薇正和陸念說相國寺的狀況。

  “他是老房子冒了火星子,怕燒毀了又怕邊上人看不到一丁點煙,想求個美滿又不敢得罪相好的女兒的可憐蛋。”

  “我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盆冷水潑上去再說,不聽不信不管、不想要后爹的犟脾氣。”

  “您是沒看到,他演得還挺好的,在場那些人險些全被他糊弄了。”

  “但我肯定比他強多了,甩臉色放狠話這活兒,我太熟了。”

  陸念聽得樂不可支:“該!”

  “安國公讓他出馬挑撥我們母女,他接了這差事卻存了私心,想借我的手敲打章振賢。”

  “兩邊都想占,兩頭都想好,美得他!”

  “人吶,就是不能太貪心!”

  “就該像我這樣,就是挑撥他們章家,就是再接個活兒敲打章振賢,順手的事兒。”

  “章振禮那臭脾氣,這事能氣上好幾天,氣完了還是得來我們這里演戲。”

  “人家就指著我們兩人鬧翻呢!”

  陸念得了高興,阿薇也挺高興。

  晚上多做了兩道陸念愛吃的,母女兩人碰了碰杯。

  吃了一半,門口有人敲門。

  來的是定西侯。

  “您倒是會趕巧。”陸念撇了撇嘴,倒是沒有拒絕給不請自來的定西侯添雙筷子。

  定西侯沒有動筷,先拿酒當茶潤了干澀的嗓子,才問阿薇:“你下午把章振禮罵了一通?”

  沒等阿薇答,陸念先道:“怎得?罵不得?”

  定西侯哪里敢說“罵不得”,忙解釋道:“你前腳一走,郡王爺湊上去火上澆油。”

  一聽這話,陸念立刻來了興致,菜也不吃了,催他快說。

  定西侯算是習慣她這脾氣了,他亦不喜賣關子,原原本本說了。

  在場的人那么多,又是這等熱鬧事,幾乎是前腳才懟完,后腳消息就從相國寺傳到了千步廊。

  定西侯好好地在衙門里當差,傍晚抽空坐著打了個盹,就被沖進來的官員噼里啪啦問了個大糊涂。

  “章大人和令愛到底怎么回事?原來還沒有談妥嗎?您那外孫女當面就把章大人罵了。”

  “王爺還上去拱了火,唉侯爺啊,貴府到底什么時候辦酒?我們是吃令愛的酒、還是吃外孫女兒的酒?”

  定西侯聽得云里霧里,險些要罵“吃個屁!”

  等弄明白了所有狀況,定西侯額頭一陣陣痛。

  他哪里知道阿念和阿薇具體謀劃了些什么呀!

  “我就琢磨著,王爺此舉不同尋常,”定西侯給兩人分析道,“鎮撫司辦案子向來不提前打招呼,王爺就是那性子。

  就說新寧伯府,沒點征兆、說抄就抄,抄完了才知道,黃家里頭染了多少事。

  私下仇怨暫且不提,明面上王爺和安國公府井水不犯河水,今日這一出顯然是壞了關系。

  朝堂上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算是忌諱這種事的,雖說王爺是隨心所欲了些,但…

  除非他是打定主意、近期要向章振禮發難了。

  可這就又繞回來,發難之前,哪里還給人提個醒啊!”

  朝堂上的事,阿薇和陸念的體會遠不及定西侯深刻,但這事兒吧…

  陸念鼓了鼓掌:“小子還挺上道,他說的話,我聽著順耳。”

  阿薇驚訝之后不免覺得好笑,但那句話從王爺口中說出來,好像也沒有什么不對的。

  是他會說的話,也是他會氣的人。

  阿薇失笑著道:“王爺提過說手里有章振禮的把柄,但只夠讓章大人心煩一陣,遠不夠打壓人的。具體是什么把柄,又要如何用、何時用,我不清楚。”

  定西侯也琢磨不透,于是他也就放棄了琢磨,一門心思把晚膳用了。

  當然,這個疑問并沒有存太久。

  翌日下午,穆呈卿出面、帶了一隊人馬浩浩蕩蕩進了大理寺,腰牌一抬。

  也就兩刻鐘,等到身在相國寺的章振禮聞訊趕回來時,右寺寺正、兩名平事已經被帶走,還從中抱走了兩大堆相關案卷文書。

  章振禮沉著臉問寺丞:“他們要查的是什么案子?”

  寺丞垂頭喪氣,道:“蜀地的一樁舊案。”(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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