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坐在莊園小屋的藤椅上,陽光透過樹葉灑下斑駁光影。他手中握著一只粗糙的木雕——那是一個小男孩騎在母親肩上的模樣,刀工樸拙,卻透著深深的溫柔。
“我們相愛了,”他聲音低沉,仿佛穿越時空,“像所有年輕的戀人一樣,許下了永恒的誓言。”
伊恩靜靜聽著,以為會是一段被迫分離的悲劇。
可老者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心頭一震。伊恩徹底愣住了,大腦仿佛宕機了幾秒,才勉強處理完這完全出乎意料的信息。
結…結婚了?還有了個兒子?
他預想中的所有悲壯、所有阻隔、所有撕心裂肺的離別鋪墊,竟然都指向了一個…幸福圓滿的結局?那穆薩臉上那刻骨銘心、幾乎要凝成實質的痛苦,又是從何而來?總不至于真是鋪墊了半天就為了秀恩愛吧?
穆薩沒有在意伊恩的呆滯。
他臉上的古怪表情漸漸被一種深切的、混合著甜蜜與刺痛的追憶所取代。那雙深陷的眼眸望向虛空仿佛穿透了時間的帷幕。
看到了遙遠的過去。
“我的妻子。”
老者的聲音變得異常柔和,像是不愿驚擾記憶中的光影,“像沙漠中最有韌性的荊棘花,美麗,卻帶著刺,永遠充滿了對未知的好奇。我們的兒子,我們叫他小索姆,繼承了他母親的一切——燦爛的笑容,和一顆永遠無法被束縛的探險之心。”
他微微嘆了口氣,那嘆息里飽含著無盡的寵溺與一絲無奈。“說來慚愧,盡管跟著老師也游歷了很多的地方,可我嘛,我終究是個煉金術學者,美食愛好者,更習慣于在書齋和實驗室里探索世界的奧秘。”
“而阿瑪尼和小索姆,他們喜歡用雙腳去丈量,用雙手去觸摸。尼羅河源頭的隱秘峽谷,撒哈拉沙漠深處被風沙半掩的古老城邦,東非大裂谷人跡罕至的地熱區…很多很多的地方,都留下了他們的足跡。”
“我有時候會放下我的香料研磨棒和發酵桶,跟著他們一起去,在山野間采集稀有的香草,在篝火旁烤制獵到的野味,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光。但更多的時候,我會留在這個院子里,照料我的作物,調試我的配方。”
“等著他們帶回來自遠方的奇特食材和驚心動魄的故事。”
穆薩的嘴角牽起一抹溫柔的弧度,但隨即,那弧度像被無形的重物壓垮,迅速坍塌下去,整個面孔重新被一種灰敗的絕望籠罩。
“我的畢生悔恨…我所有痛苦的根源…就源于那一次,我沒有跟著去。”
他的聲音驟然變得沙啞、干澀,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砂紙上磨過。
“那是在小索姆十六歲那年的夏天。他們不知道從哪里得到消息,或者說,是阿瑪尼那永不滿足的探險欲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在西伯利亞邊緣,靠近北極圈的永久凍土帶深處,隱藏著一處前蘇聯時期遺留下來的、極其隱秘的地下核防御工程。”
“據說在冷戰最緊張的時期,那里曾是一個集科研、防御、生存于一體的龐大基地,后來被匆忙廢棄,幾乎從所有官方記錄中抹去。吸引他們的,除了其本身的歷史神秘感,還有一些…難以證實的傳聞。”
“據說那里在廢棄后,被一些無法解釋的‘力量’所影響,不僅空間結構變得詭異,甚至可能還生長著一些在極端環境下變異、蘊含著特殊能量的奇特菌類和植物。”老者的講述到這里好像才終于切入正題。
伊恩屏住了呼吸,他知道,關鍵的轉折點來了。
“阿瑪尼和小索姆興奮極了,他們認為那將是他們探險生涯的頂峰。他們詳細規劃,準備了大量的裝備。而我…我當時正癡迷于一個關于食物烹飪時,能量穩定性的關鍵算法推導,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穆薩的目光投向院角一株葉片呈現出詭異冰藍色的植物,聲音低沉下來:“吸引阿瑪尼的,是那種未知的冒險和可能存在的、從未被記錄的‘食材’。吸引小索姆的,則是探索失落之地的純粹刺激。”
“他們興奮地籌備著,準備應對極寒的裝備,研究地圖。而我…我當時正癡迷于用幾種極地苔蘚和火山礦鹽,復現一種傳說中能提升食物鮮味的古老調味料,到了最關鍵的火候階段。我覺得那地方雖然危險,但阿瑪尼經驗豐富,小索姆也長大了,足以應對。而且,我答應他們,等下一次,下一次一定一起去,幫他們辨認那些可能存在的奇特植物。”
穆薩的聲音里充滿了無盡的悔恨與自嘲。
“‘下一次’…世界上有多少悲劇,就是因為這輕飄飄的三個字。”他這仿佛是用自己一輩子總結出來的傷感文學內容。
其實也不無道理。
很多事情,很多遺憾,確實就是如此產生的。他閉上眼,仿佛不愿看見那之后的畫面,但那些畫面早已刻在他的靈魂深處,無法磨滅。
“他們出發了。按照計劃,他們應該在極地的短暫夏季結束前返回。可是,夏天過去了,秋天過去了…杳無音信。我動用了所有能想到的辦法,甚至用我煉金的器具換取占卜師幫助,進行了幾次遠距離的追蹤占卜,最終只得到模糊而冰冷的啟示:他們進入了那個地下工程,然后…就再也沒有出來。”
小院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陶鍋里湯汁“咕嘟咕嘟”的輕響,像是在為這段往事哀鳴。
“我安頓好這里的一切,踏上了前往冰原的路。”穆薩繼續道,聲音仿佛也帶上了西伯利亞的寒氣,“我找到了那個入口,隱藏在一個冰川裂隙的深處,冰冷、堅固,像是巨獸沉默的口。我進去了,靠著攜帶的濃縮食物和提煉的能量藥劑,在里面尋找了不知道多久。那里面大得超乎想象,結構完全違背常理,冰冷的混凝土和生銹的鋼鐵構筑成一個無盡的迷宮。但我什么都沒有找到。沒有他們的營地痕跡,沒有丟棄的補給,甚至連一個熟悉的腳印都沒有。他們就像被那片冰冷的黑暗徹底吞噬了。”
他抬起頭,看向伊恩,眼中是赤裸裸的、積累了數十年的痛苦與茫然。“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你能明白這種感覺嗎?冕下?對于一個習慣了用雙手創造、用味蕾品嘗真實的人來說,這種虛無的、懸而未決的失去,是最殘忍的煎熬。”
老者聲音很是唏噓。
伊恩感到喉嚨發緊,他默默地點了點頭。他看著眼前這個與土地和廚房為伴的老人,更能體會那種建立在“實在”之上的世界崩塌后的虛無感。
“所以…”伊恩緩緩開口,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將之前所有的線索串聯了起來——穆薩對時間技術的另類應用、他那超越尋常美食煉金范疇的深厚知識、他那深藏眼底的執念看來原因都在于此。
“您研究時間技術,甚至將它融入到烹飪中,根本目的…并不是為了追求極致的味覺體驗,而是為了…尋找他們失蹤的真相?您想回到過去?”伊恩問出了自己心中所想,想要從對方那里得到確認。
穆薩坦然地點了點頭,拿起旁邊一個看起來像是銅和黃銅打造的、結構復雜的小巧裝置,它看起來既像是一個懷表。
又像是一個微型的蒸餾器。
“應用到烹飪上,比如加速某些發酵過程,或者讓香料的風味在時間流速微妙變化中達到極致融合,只是順帶的實踐和…一種排遣。它幫我理解時間的‘味道’和‘質地’。我真正追求的,一直是時間穿越。我想回到他們進入那個地方之前,或者…至少回到他們還在里面的那個時間點。”
他肯定了伊恩的猜測,但隨即,臉上浮現出一抹苦澀至極的笑容。
“是的,我成功了,在某種程度上。我制造出了這個‘時之調味瓶’,它本質上是一個小范圍的時間轉換器。不止一次地,我調整它的刻度,回到過去。我回到了阿瑪尼和小索姆出發前,在這個院子里一起吃飯的日子。”
“回到了他們剛剛抵達冰原,在帳篷里煮熱湯驅寒的時候;甚至…無數次地跟著他們,進入了那個該死的地下工程。”
老者的聲音帶著滿滿的無力。
“嗯?”
伊恩睜大了眼睛。
時間旅行!
這幾乎是所有領域研究者夢寐以求卻不敢輕易觸碰的禁忌領域!這位看似普通的農家老者,竟然真的在為了摯愛而觸碰神的領域!
要知道。
對方充其量也只不過是一個精英級別的巫師而已,霍格沃茲四大院長都能夠秒殺的那種,居然能夠做到這樣的事情。
愛情。
果然是一個奇妙的東西。
能夠讓人迸發出無限的力量。
就在伊恩驚嘆之時,對方的講述還在繼續。
“但是。”穆薩的話鋒一轉,充滿了無力感,“時間的規則,像一道無法逾越的鐵壁。我無法直接阻止他們前往那里。”
“每一次,當我試圖那樣做時,都會遭遇強大的‘修正力’。可能是我精心準備的、打算說服他們的菜肴意外打翻,可能是我說的話被突如其來的風聲或冰裂聲打斷,甚至有一次,我差點因為強行干預,導致時間線出現悖論亂流迷失。”
“時間…它不允許這種直接改變重大歷史節點的事情發生,尤其當這件事與你自身的存在緊密相關時。”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后怕。“所以,我明白,強行阻止是行不通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跟蹤’他們。跟著他們一起進入那個地方,親眼去看看,里面到底發生了什么,不過正如剛才我所說的沒有意義。”
“那…您跟丟了嗎?”
伊恩忍不住問道,在一個龐大的迷宮里跟丟目標,似乎很合理。
穆薩卻緩緩地搖了搖頭,臉上那種古怪的、混合著困惑與一絲恐懼的表情又出現了。
“不,不是跟丟。那個地方…它很‘邪門’。”他尋找著合適的詞匯,“它不是我們通常理解的魔法秘境,沒有幻象或者詛咒。它就是一座冰冷、堅硬的、由鋼鐵、混凝土和巨大管道構成的蘇聯式地下堡壘。”
“但是,它的內部空間…是‘混亂’的。”穆薩好像也不知道該如何去進行形容,他作為一個煉金術師都看不穿的情況確實邪門。
“混亂?”伊恩不解。
“對,”穆薩肯定道,“只要穿過主入口,進入核心區域之后,空間就不再是連續的。你會被隨機地‘拋射’到建筑內部的某個區域。我試驗過很多次,無論我從哪個入口進,在什么時間點進,甚至嘗試與阿瑪尼和小索姆緊挨著一起進去…結果都一樣。”
“在跨過那條無形的界限之后,我們必然會被分開,出現在不同的地方。我無法控制,無法預測。我無數次地回到過去,跟著他們進去,但每一次,我都無法和他們出現在同一個區域,我只能在自己被隨機分配到的區域里徒勞地搜索。”
“嗅著空氣中可能殘留的、阿瑪尼攜帶的獨特香料氣息,或者小索姆習慣用的那種松木火把的味道,但最終,一切都消失在冰冷鋼鐵和塵埃的氣味中…”老者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那是一種面對無法理解、無法對抗的詭異現象時的挫敗感。
“我走遍了那個地下工程的許多角落,看到了廢棄的龐大廚房、儲存著凍得硬邦邦的未知肉類的冷庫、種滿了詭異發光蘑菇的培養室…我甚至懷疑,那里的空間異常,是否和蘇聯人當年進行的某些涉及空間壓縮或維度迭加的禁忌實驗有關。但我始終…始終找不到他們。找不到他們最后到底去了哪里,遭遇了什么。”
前蘇聯的地下核防御工程…被未知力量影響…內部空間混亂隨機…可能存在的奇特食材…
伊恩的思緒飛速運轉。突然,他腦海中靈光一閃,聯想到了之前穆薩提到過的,地窖里那些來源蹊蹺的“前蘇聯凍貨”!
他猛地抬起頭,看向穆薩,眼中充滿了驚愕:“等等!穆薩先生!您地窖里的那些…那些五十年前的前蘇聯罐頭以及肉類和伏特加…難道就是從那個地方…帶回來的?”
穆薩對于伊恩能迅速聯想到這一點似乎并不意外,他平靜地點了點頭:“是的。在進行時間穿越實驗,尤其是定位到那個特定時間點的穿越時,不可避免地會接觸到那個時代、那個地點的事物。”
“我帶回一些無足輕重的東西,是測試時間穿越穩定性和‘物質攜帶’能力的一部分。”他好像很平靜的說了一個很可怕的事實。
一個即便是尼克·勒梅也未曾做到過的煉金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