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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二章 審案

  王進心慌不已,拽著他的衙役也心慌,緊緊地抓著人就往縣衙里拖。

  巡察御史在杭州呢,這要是讓告狀的看見他就跑,他還能在杭州混嗎?

  八個村民惶惶然跟著進縣衙。

  縣令已經整理好官袍坐在“明鏡高懸”下,看到走進來的八個村民,他也忐忑得很,既希望是新案子,又怕是新案子。

  自薛韶來到杭州,便沉迷于翻看之前的案卷和案宗。

  其中一件疑案,一直找不到兇手,薛韶仔細閱卷過后帶著人破了;

  這事不大,縣令承認自己能力不足京中來的御史,疑案嘛,破了是薛韶的功勞,沒破,他這個縣令最多再被罵一次,反正沒破之前就已經被罵過了。

  但還有另外兩樁案子,竟然查出了冤情。

  一件在他任期內判的,一件在他前任那里。

  查出來時,他心涼了一半;

  待薛韶不僅查案,還查了戶房的卷宗,他剩下的心也涼了。

  聽說薛韶在來杭州之前便辦了不少官紳勾結,清退田畝八百六十八畝。

  杭州…

  杭州自然也是有這樣的事的,水至清則無魚嘛。

  但縣令可以保證,此事不多,因為告的就沒幾個。

  凡是告官了的,他也盡量公平判決了。

  縣令緊緊盯著走上來的王進八人,盼著他們是爭水、丟牛一類的鄰里糾紛,千萬不要是…

  “大人,小人狀告城東王琦,他誘騙我等高利貸糧,搶奪我們的田地。”王進才跨過門坎,撲騰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縣令懸著的心終于死了。

  還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縣令目光沉沉地盯著王進看,實在是氣不過,狠狠地一拍驚堂木,暴怒道:“懂不懂規矩,會不會告狀,先拜見本官不懂嗎?”

  拽他進來的衙役,立即把王進拽起來往前推,低聲道:“到中間去,先拜見縣令,再自報家門,然后再說因何事要告何人…”

  王進漲紅了臉,連忙爬起來小跑幾步到中間跪下,跟著他的村民也惶恐的緊隨其后,呼啦啦跪了一片。

  這一路上,薛公子只教他背了這一句話,他一緊張,就把其他的東西給忘了。

  王進也是第一次進衙門告狀。

  他跪在地上,結結巴巴的叩見縣令,然后報上姓名。

  縣令眼中的怒火不見消退,在他說完后沉聲問道:“去年的事,為何今年才告?”

  去年的事為什么去年不告?

  但凡告了,他判了,今日薛韶查起來,那就是他的政績!

  現在薛韶在的情況下告去年的事,還是這樣要命的事,這是想要他的命,還是官職?

  縣令都要懷疑,這是他的對手鼓動的了。

  心中才起疑,一身官袍的薛韶領著喜金緩步走進來,輕笑道:“賀縣令今早好大的火氣,喜金,去泡一壺茶給賀縣令降降火。”

  看見薛韶,賀縣令立即收斂怒容,努力擠出笑來,起身迎上去:“薛大人怎么來了?”

  王進等人看見煥然一新的薛韶,眼睛登時一亮,神采都不一樣了。

  見縣令都要下階迎接,便知道薛韶身份不一般。

  他是個官兒!

  薛韶與賀縣令行禮,笑道:“本官路過,來旁觀一下,賀縣令安心審案子,不必管本官。”

  你都坐在這里了,我如何還能安心?

  賀縣令扯了扯嘴角,讓人搬來一張椅子放在旁邊,請薛韶坐下后,他這才走回正位坐下繼續審案。

  喜金還真借縣衙的小廚房給賀縣令泡了一壺降火的茶,主要是薛韶要喝。

  也不知怎么了,今日少爺喝的水特別多,以前,為了多點時間看案卷,少上茅廁,他都盡量不喝水的。

  這世間的案子大多不復雜,復雜的一直是人心。

  賀縣令一邊讓人去城東請被告,一邊讓原告把現有的證據呈貢。

  很快,王琦帶著一個管家匆匆而來。

  他花錢捐了一個功名,沒有實權的員外郎。

  好處就是不僅有面子,還可以見官不拜。

  在他來前,賀縣令已經把原告審了一遍。

  這是合乎明朝律法訴訟的,《大明律》有要求,官員要當堂“窮詰原告”,只要原告的證詞和證據有一點不符,就可以動用刑具,連被告都不用叫來,直接一頓板子打了趕出去,案子便可了結。

  今天早上,從村里到進城的一路上,薛韶除了讓王進背那句訴狀,就是告訴他們一定要實話實說,將手中的證據拿好,出口的本息等一定要和借據上的一致,絕對不能有出入。

  王進等人牢記此話,在王琦到來前,八人都說了一遍口供,加上遞上來的證據,還算一致,賀縣令這才開始審問王琦。

  王琦壓抑著怒火,陳情道:“大人,借糧之前,王某是認真跟他們說清楚了的,他們也都同意,這是你情我愿之事,怎么能算犯罪呢?”

  又道:“去年風災那么厲害,若不是我借他們糧食,他們全家、全村都要餓死了,現在度過難關卻不認賬,豈不是忘恩負義?如此不義無恩之人,我真是悔矣。”

  跪著的人都漲紅了臉,就連王進都一瞬間覺得自己有點忘恩負義,忍不住道:“王老爺,您當時肯借我們糧食,我們感激不已,可,可這利滾利,利息太高了…”

  “你嫌利息高,你可以不借啊,”王琦大聲道:“你不借,我的糧食有的是人借,如今你家用我的糧食活下來了又翻臉不認賬,以后再有大災大難,我可不敢再借糧給你家,更不敢借給你們村了。”

  王進臉色通紅,他身后跪著的人也臉熱不已,還著急起來。

  忘恩負義這個名聲可不能傳出去,不然他們村真的要無立足之地了。

  薛韶一直不吭聲,捧著一杯茶慢悠悠的喝,此時就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一眼賀縣令。

  賀縣令沒接觸到薛韶的目光,但這不妨礙他沖王琦翻白眼,他手握驚堂木啪的一聲,打斷王琦剩下的話,問王進八人道:“本縣再問你們一次,借貸之前,王琦是怎么跟你們說的?說好利息也要滾利?”

  “沒有!”王進從愧疚和懊悔的情緒中脫離出來,連忙回答道:“當時只說了一月息一斗,我,我們不知道月息也要滾利!”

  “放屁!借據上面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你們誰沒上過學堂,誰不認字?”王琦跳腳道:“看看你們的畫押,誰不是簽的本名?”

  王進連忙道:“我當時都快餓暈了,我娘只剩下一口氣吊著,急著糧食救命,哪有時間認真看,只看了一眼借的總額和月息是一斗急匆匆的簽字畫押走了。”

  “那也是你自己的責任,與我何干?我…”王琦張口就要反駁,賀縣令生氣的拍驚堂木,怒道:“王琦,本官還沒叫你開口呢,再敢胡亂插話,本官就要上刑了!”

  王琦也有些生氣了,道:“賀縣令,我王琦每年為杭州府繳納那么多賦稅,且我也不是白身,你敢對我用刑?”

  賀縣令冷笑:“捐的虛職罷了,再敢擾亂公堂秩序,你看本官敢不敢!”

  連著出這么多事,他官都要當不成了,怕什么?

  反正他既不是杭州人,也不是浙江人,等被降職或被罷官,必是要離開此處的,誰怕誰啊?

  此時他只有兩個目的。

  一,不給薛韶再抓到把柄,擴大罪名;

  二,有氣出氣,有火撒火!

  “你!”見賀縣令態度強硬,王琦氣一虛,不敢再繼續激怒他,只能把頭偏到一邊,這一偏才發現旁邊還坐著一個官,又年輕又俊朗,還一派從容閑適。

  王琦一愣,這人誰啊?

  沒見過,怎么看上去比賀縣令底氣還足的樣子?

  薛韶友善的沖王琦微微頷首,繼續旁觀賀縣令審案。

  事實證明,這位賀縣令還是有些本事的,他一一審過八個村民當時去借貸的情景。

  審著審著,賀縣令和衙役都發現了異常,只有門外伸著脖子圍觀的百姓們在感同身受的抹眼淚,完全不知其中異常。

  薛韶輕輕放下茶杯,沖喜金勾了勾手指。

  喜金連忙湊上去。

  薛韶低聲道:“出去給他們解說,解解惑。”

  喜金低聲應下,就悄悄從旁邊退出去,從另一處出去,再擠進人群中。

  見大家都沉浸在去年風災的悲傷中,還有人道:“說起來,也幸虧這位王老爺當時借了糧食給他們,不然,他們和家人肯定熬不過,去年多難啊。”

  “是啊,去年太難了,我鄰居一家五口死了四,只剩下一個半大小子活著,現在大街上乞討呢。”

  “好歹還活了一個,我們村死絕的就有三戶。”

  喜金就接口道:“一看你們就不認真聽,這位王老爺借給他們糧食可不是好心,若真是善心,怎么第一次、第二次上門都不借,非得人餓了好幾天,糧價一天比一天高,人都要餓暈了才借?”

  喜金道:“每一個上門借糧的,都是第一第二次不借,非得人跪下祈求說家里餓了好幾天,要死人了才借,同意借還要再把人晾在門外兩個時辰,一定要都暈過去再喂一口水掐醒了才借,這是為什么?”

  圍觀的百姓一愣,問道:“為什么?”

  “就是為了他們頭暈眼花的時候簽字畫押啊。”喜金問道:“你快餓死的時候還有力氣逐字逐句的看借條嗎?我餓過,我餓極了的時候,眼里啥都沒有,就只有糧食。”

  “對啊,”圍觀的百姓恍然大悟,這才反應過來,喃喃道:“王老爺還把糧食放在一邊,這誰還會用心看借據?”

  賀縣令一一審完,沖王琦冷笑,拍著驚堂木道:“王琦,你可是故意等他們餓極,沒有分辨能力的時候才借糧?”

  王琦連忙叫冤,陳情道:“大人,我和他們同宗同親,是同一個祖宗,我怎會如此惡毒?實在是沒糧食了,王某家中養了這么多人,每日消耗都很大,根本就不想借糧,實在是他們上門哀求,我同情他們,又是同姓同宗,抹不開面子,這才從自家的口糧里節省出來借給他們,我哪里想到我借糧還借錯了?”

  “既是同宗同親,怎么會要這么高的利息,還利滾利?”

  王琦抹著眼淚道:“當時糧價高漲,不免有心思邪惡之人從我這里借了糧食又高價賣與他人,加上我的糧食也不是大風刮來的,那可都是我家人用命省出來的糧食,這些糧食也的確救了他們一命,難道他們的命連幾斗糧食都不止嗎?”

  賀縣令冷笑連連:“你倒是會狡辯,但本官不是他們,你打的什么主意,本官知道,門內門外的聰明人也都知道,本官只問你一句,《大明律》嚴禁高息借貸,你此舉觸犯了律法,你認還是不認?”

  王琦偏過頭倔強的道:“王某沒讀過幾年書,不知道此律法,無知者無罪。”

  賀縣令氣得臉都要紫了,高高揚起驚堂木就要拍下。

  薛韶生怕他怒氣上頭把局勢弄得更糟,他剛才那話就已經錯了一半。

  薛韶輕輕碰了一下茶碗,發出清脆的聲音。

  賀縣令怒氣一滯,高高揚起的驚堂木就沒落下,而是先扭頭看向他。

  薛韶也抬頭看了他一眼,這才含笑看向王琦:“王老爺沒讀過《大明律》?”

  王琦不知他是誰,但在他看過來時,下意識繃緊了脊背,冷汗開始冒,他停頓了一下才道:“在下才疏學淺,沒讀過。”

  薛韶微笑:“那可讀過《大誥》?”

  王琦心蹦蹦跳,不知道這些問題間有什么關系,悔來前沒去請訟師,只能硬著頭皮道:“也沒有。”

  薛韶笑容更盛:“那王老爺家中也沒《大誥》了?”

  他家自然是有的,《大誥》這書他知道,王老爺自己沒多少文化,卻很喜歡裝文化人,這種普通書籍都是有的。

  但誰說家中有就要讀的?

  這么一想,王琦理直氣壯的道:“有,但沒讀過。”

  賀縣令也聽得一頭霧水,一旁的師爺卻心領神會,一下眼睛大亮起來,連忙上前附在賀縣令耳邊嘀嘀咕咕,又嘀嘀咕咕。

  賀縣令以一種特別復雜的目光看了薛韶一眼,然后才看向王琦,有些憐憫的看著他道:“原來如此啊,王琦,你虛報信息,欺君罔上,所捐功名作廢,先收押監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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