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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八章 知己

  海貿,在大明有另一個名稱,叫朝貢貿易。

  那是皇帝的錢袋子,也是宗室的錢袋子。

  大明的海貿,公開的、走私的全算在內,宗室和功勛占八成,剩下的兩成才是地方豪族和海匪們。

  “海禁若開,宗室可打不過商人,”王驥道:“大明的商人會從海上帶回來更多、更好、也更便宜的舶來品。”

  蔣貴不以為然:“他們能帶回來,難道宗室帶不回來?少賺一些就是了。”

  王驥瞥了他一眼道:“你去買東西,是喜歡到謙卑有禮講誠信的店家去買?還是去趾高氣揚,高人一等又蠻橫的店家去買?”

  “那當然是…”蔣貴一頓,想起那些皇室王爺和權勛家的生意鋪子來,不吭聲了。

  王驥道:“他們的身份擺在那兒,真開了海禁,他們不是少賺,怕是要直接沒得賺。且,誰愿意少賺錢?”

  蔣貴:“那怎么辦?倭國不打了,銀礦不要了?”

  “打還是要打的,銀礦也不能不要,”王驥慢悠悠地道:“但怎么打,怎么要,卻要慢慢思量。”

  蔣貴著急:“不能慢啊,萬一倭國也發現銀礦了怎么辦?”

  王驥挑眉,悠悠地道:“何嘗不是一種辦法呢?”

  蔣貴一臉懵:“啥?”

  劉聚一把將他腦袋推開,擠到王驥面前:“老將軍,江南這場仗要怎么辦?”

  “該怎么打就怎么打,打仗還需我教你嗎?”王驥道:“速戰速決,盡早打下來,好騰出手來待戰。”

  劉聚明白了:“我一定速戰速決!”

  劉聚當即去點兵,第二天就和陳榮、張楷起程南下。

  于謙領了賑濟的活兒,從出大殿就開始催著戶部準備錢糧,然后疾步去追薛韶。

  薛韶周邊空著八丈寬的位置,走著路大家都努力避讓他,生怕跟他扯上一丁點關系。

  于謙疾步朝他走去,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在他回頭時爽朗的笑道:“薛御史走得也太快了,我才和陳尚書說兩句話,一回頭你便不見了。”

  薛韶驚訝的看他,目光掃過周遭的官員。

  于謙毫不在意,拉著他的袖子道:“我即將南下賑災,你對江南災情了解,我來請教一番。”

  薛韶也的確有許多事想和賑災官員交代。

  及時的訊息,可以讓賑災事半功倍。

  “于大人若不嫌棄,不如到驛站一敘。”

  于謙一口應下,和薛韶同去驛站。

  出皇城時,于謙回頭看了一眼官員不斷的大道:“趨利避害雖是人之常情,卻難免令人傷心。”

  薛韶也回頭看了一眼,倒沒傷心,而是道:“不怪他們,家叔只是不愿與王掌印親近便引來滔天大禍,至今未銷,避害是不得以為之。但愿不失本心即可。”

  于謙想起方才大殿中,滿朝文武算是眾志一心,心中稍霽,笑道:“你倒是豁得出去,知道提議打倭國取礦必有酸儒反對,便自己做了迂腐的酸儒。”

  薛韶笑了笑道:“但為引子。若真需要一個反對的人,與其讓別人來做,不如我來做。”

  于謙問道:“那座銀礦果然有那么大,那么豐厚?”

  薛韶:“潘道長見多識廣,她說有,那就一定有。”

  于謙嘆息道:“我大明銀荒已久,銅錢價低又重,商人以此為貨幣多占據人力物力,消耗巨大,而寶鈔價值不穩,全仰仗銀,偏我大明產銀量極低,權貴富豪又多存銀不用,市面上流通的銀一日比一日少。

  陛下復開銀礦,江南礦工造反,皆有此因。”

  薛韶也點頭:“若能取大森鄉銀礦,那我大明銀荒可解。”

  于謙:“還能解國庫空虛之難。”

  想想,國庫不再缺錢,那他們能做多少事啊?

  不用再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在銀礦上,他們又能騰出手來做多少事啊?

  于謙和薛韶對視一眼,眼睛皆耀如星辰。

  倆人一起到薛韶入住的驛站。

  喜金候在驛站中,見薛韶平安回來,大松一口氣,連忙迎接上來:“少爺,熱水和干凈的衣裳備好了,您…這位是?”

  他這才看到于謙。

  薛韶笑著介紹道:“這位是兵部侍郎于大人,他領命要南下賑災,你去準備些吃的,一會兒留于大人在這里用飯。”

  喜金連忙應下。

  薛韶今天一早只是換了衣服便進宮,根本沒洗漱。

  于謙豪放得很,并不介意薛韶去泡澡,他還借了薛韶一身衣服,和他一起去泡,倆人就一邊泡澡,一邊談及江南的災情。

  談著,談著,倆人就談起這次江南礦工大作戰。

  薛韶還是認為招安比平叛更符合百姓、國家和君王的利益。

  “王掌印和王文大人的憂慮并不會成真,因為此次反叛并不是簡單的某些人想以此為通道求取功名利益,要解決此事,也并不是單純的給出幾個官位便可的。”

  薛韶道:“我巡察江南時查過鄧茂七這人。”

  于謙好奇:“他還未曾造反,薛兄弟就查到他了?”

  薛韶笑了笑道:“他在江西和福建都很有名”

  “哦?”

  薛韶道:“鄧茂七原名鄧云,是江西人,曾在其家鄉殺過人。他們當地有一惡霸,家中小有資產,平時橫行鄉里,有一日他當街欺辱人,鄧云打抱不平,與他打起來,失手把人打死了。”

  于謙坐直了身體:“當地衙門怎么判的?”

  薛韶笑了笑道:“判了斬刑。”

  于謙道:“重了。”

  薛韶頷首:“鄧云逃了,此案便沒了結,我巡察到江西時便去查了此案,這個案子很有趣。”

  于謙就往后靠在池子上,手掌輕輕拍打水面,問道:“怎么個有趣法?”

  “當地的地主尤其厭惡鄧云,但佃農和貧農卻極愛鄧云,”薛韶道:“當地最大的地主姓黃,叫黃世堅,鄧家是他的佃農,鄧云逃走后,黃世堅常向鄧家找茬,而當地的佃農明面上和鄧家劃開界限,卻在夜里、凌晨去幫鄧家勞作,幫鄧家湊足給地主家的青貯。”

  于謙漸漸嚴肅:“這樣看來,鄧云此人極受人尊敬,深有威望。”

  薛韶頷首。

  于謙:“那江南平叛怕是難了…”

  薛韶:“朝廷大軍從不怕叛軍,他們沒有甲衣,武器遠比不上朝廷軍,甚至沒有受過專門的訓練,但叛軍只要有一樣東西,便極難平叛。”

  倆人異口同聲的低語道:“民心!”

  薛韶:“陛下想要一月平叛,除非鄧云暴斃,否則絕不可能。”

  于謙蹙眉,問道:“鄧云是如何收取民心的?”

  薛韶:“在江西,佃農租種地主的田地,除了交租息,每年還要養殖一定數量的雞鴨上交給地主,每年入冬要上交定量的青貯、木柴等,鄧云深惡此道,就帶著佃農們不交雞鴨、不交青貯和木柴。

  而他逃到福建后,那邊的情況比江西還要差,佃農們除了要交雞鴨,準備青貯和木柴外,還要把租息送到地主要求的地方。

  有的地方離得很遠,租戶們要費近半個月的時間去運送。”

  于謙豁的從水池里站起,怒道:“他們這是把佃農當運力,售賣糧食后讓他們去送貨,既可以免了路上的損耗,又能省下運費!”

  薛韶點頭:“所以當地佃農深受其害,加上今年復開銀礦,礦工日子亦難過得很,朝廷定下的銀稅很高,銀礦采不夠足數,便分攤到每戶百姓身上。

  而士紳自有辦法躲開這部分額外增加的銀稅,更多的銀稅就又落在普通百姓身上,這才是鄧茂七可以一呼百應的原因。”

  薛韶道:“這是民心。我們要贏,就得跟他爭奪民心。”

  怎么爭奪?

  鄧茂七已經做過一遍,他們只要在他的基礎上改良,滿足百姓們的訴求即可。

  薛韶垂眸道:“百姓太苦了,這未嘗不是一個機會。”

  于謙沉思:“若是從前,我是不贊成如此屈服的,便是改善環境,也當徐徐圖之,但現在我們有了一座無盡的銀礦,能做的事就多了。”

  于謙興奮起來:“我這就上折請求陛下重查福建反叛一案,宋彰竟讓治下出現這等亂勢…”

  “于大人,”薛韶打斷他的話:“宋彰是王掌印的人。”

  于謙蹙眉:“那又如何?”

  薛韶:“每年通過福建朝貢的船只,皆過他的手。”

  也就是說,他是皇帝的私庫錢袋子之一,動他,可不是動王振這么簡單,而是還動了皇帝的利益。

  薛韶道:“不然,為何鄧茂七已連下八城,宋彰也只是‘不擅打仗’而已,依舊安然坐在他的布政使位置上?”

  于謙眼中閃過流光,定定地看著薛韶:“薛兄弟并不是畏于強權的人。”

  薛韶道:“薛某是不畏強權,但薛某希望有所值,當務之急是賑災,開海禁,奪銀礦。”

  于謙蹙眉:“在你眼中,海禁還在平叛之上?”

  “與我來看,海禁亦是賑災之舉,”薛韶道:“海禁一開,江南的主要矛盾便轉移了一半,商人可以踏足海貿,普通百姓也可依存海貿、港口,即便朝廷賑災有所缺漏,他們也可自尋生路。

  百姓就像大江大河里的魚,不用特意去喂食,只要不禁錮,它們會自己去追逐食物,找到最適宜它們生存的地方和方式。”

  于謙看著沉靜的薛韶,目中生輝。

  當天晚上,于謙就留宿驛站,和薛韶徹夜長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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