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捷足先登了?
談話很快結束了。
無論是因為那龐大的信息量需要時間消化，還是因為議員的時間實在太貴不宜久留，卡蘭·瓦圖斯伯爵都并沒有拉著羅炎談很久。
在確認羅炎所言那位被“卷入風暴的仆人”沒有性命之憂后，這位優雅沉穩的正司長便起身相送，親自將羅炎送到了門口。
然而就在他伸手握住門把，正要替羅炎開門的時候，頓挫的撞擊感卻順著門把手傳來——
門背后似乎藏著一只不太聰明的耳朵。
“——哎呦！”
一聲短促的悲鳴，某個粉頭發的姑娘應聲倒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鼻子通紅，眼淚都快疼出來了。
看來即使是魅魔，鼻梁也是脆弱的地方。
看著坐在地上的“小祖宗”，卡蘭伯爵原本平靜如止水的臉頰頓時微微抽動了一下，但還是維持住了彬彬有禮的笑容。
“米婭小姐，我想…你大概是認錯了門對嗎？”
米婭原本張著嘴巴不知道如何解釋，見對面遞了個梯子過來，立刻就坡騎驢地滾下去了。
“我，我…沒錯！”
偷聽司長和魔王的談話，這本來是件相當嚴重的紀律問題，換個惡魔第二天就得去郊區的殯儀館報道了…但沒轍她是費斯汀的閨女，而卡蘭和那位紳士也算是老相識了，一直也都將米婭當成自己的半個女兒。
意味深長地瞪了米婭一眼，卡蘭扔下一句不輕不重的“下不為例”，隨后便與一臉頭疼的羅炎道別，轉身離去了。
直到這位伯爵先生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羅炎才看向旁邊臉頰紅得快冒煙的魅魔小姐…沒想到她居然也會不好意思。
在自家的后花園里亂竄，他還以為這家伙會更理直氣壯一點兒來著。
“你膽子不小啊，連上司的門都敢聽。”伸手將米婭從地上拉了起來，羅炎笑著調侃了一句。
“我這不是等太久了嗎，”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米婭垮著嘴角，委屈地低下頭，腳尖踢著腳后跟嘟囔道，“你一回來就被帶走了，待在門里半天也不出來…”
真正的原因她沒好意思說。
卡蘭·瓦圖斯伯爵平時是很少出現在魔王管理司的，而每次出現都意味著出了什么大事兒。
看到羅炎被帶走，她便下意識地沒往好方面想。
尤其是羅炎又總是什么都不告訴她，等到一切結束之后，她才猛然意識到他經歷了多么可怕的危險。
于是心急之下，她便出此下策，只是沒想到耳朵剛貼上去，腦瓜子就和門板來了個親密接觸。
換做平時，她就算再怎么無法無天，也是在規矩之內任性，斷然不會干偷聽這種事兒的。
沒想到第一次干，就被當場抓了個現行。
而且還是被爸爸的老朋友。
想到這里，米婭的心中沒由得一陣氣餒，總覺得自己越來越沒用了…也難怪他什么都不和沒用的自己說。
羅炎下意識掏出懷表看了一眼，見才過了十分鐘，本想調侃她兩句，卻看到那委屈的眸子背后似乎不只是因為鼻子上的疼痛，還有其他東西。
收起了懷表，他將手放在了米婭的頭上，輕輕拍了拍。
“好了…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
“我和瓦圖斯伯爵沒聊什么，他只是問了一下大風暴對我的魔王領是否有影響…因為牽扯到了亞空間的問題，魔都很重視，對我來說不是什么壞事兒。”
米婭茫然地抬起了頭，沒想到羅炎會主動告訴自己這些明顯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為什么？
難道是…怕我擔心？！
等等！
他怎么知道的？！
那燃燒在臉頰上的火燒云一路爬到了耳梢，連帶著她的聲音也跟著結巴了起來。
“你，你你…”
“我怎么了？”
米婭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道。
“你會讀心術嗎…”
羅炎愣住了半秒，隨即失笑道。
“…你在說什么蠢話，哪有那種魔法。”
在這個精神能夠干涉物質的世界，那是唯一一個即使是神靈也無法侵入的領域。
米婭的臉徹底紅成了燈籠，耳朵里仿佛要飄出蒸汽，慌亂中岔開話題，口不擇言地說道。
“對，對了，馬上要到飯點了！你還沒吃飯吧？要不…去我家吃，吃飯如何？我媽媽想你了。”
這話剛一出口，她就尷尬地扣緊了腳趾，恨不得從地上找個縫鉆進去，把自己給捂死。
什么叫媽媽想你了…
這叫什么話？！
羅炎倒是沒多想，尤其是想到確實有些事要和費斯汀·帕德里奇先生談談，便順勢點了點頭。
“好啊，走吧。”
“…啊？”
米婭一愣，似乎沒料到他答應得這么干脆，臉上的神情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那、那就走吧！”
她轉過頭小跑幾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埋著紅彤彤的臉折回到羅炎身邊，和他并肩同行。
也許是米婭小姐的這幅樣子過于稀奇，一路上頻頻有惡魔同事向這邊投來稀奇——又或者欣慰的眼神。
總算有人能治住這尊瘟神了。
換做是平時，米婭肯定不會這么忍耐，但現在她滿腦子想的都是該如何解釋剛才的誤會——讓羅炎明白邀請他的是自己，而不是她一時嘴瓢脫口而出的瑟芮娜夫人。
然而無奈的是，這個話題似乎已經結束了，自己貿然開口又顯得突兀，她只能自個兒煩惱著。
羅炎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這次是真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只能沉默地跟著她一路走到了魔王管理司的樓下。
就在他們正要離開內務部的大門，坐上停在門口的馬車的時候，一道熟悉的聲音忽然從不遠處傳來。
“羅，羅炎學長？！”
會這么喊他的似乎只有一個人。
羅炎停下腳步，下意識地看向了不遠處，只見一位模樣清秀的少年正拎著手提箱站在路燈下，興奮地朝著他招手。
那是一張漂亮到足以讓女人嫉妒的臉，薄唇微紅，睫毛修長，尤其是那眼尾下彎的小狗眼，看著人畜無害，就像森林中的小鹿一樣。
絕大多數人在見到他的第一面，大概都會認錯他的性別，即便他穿著一件相當有男子漢氣概的軍服。
至于羅炎為什么一眼就認了出來，那自然是因為他是比鋼鐵還硬、比尺子還直的直男。
而與此同時，這位也是他在魔王學院讀書時為數不多的朋友——
“伊格？”
看著小跑過來的伊格同學，羅炎驚訝地說道。
“你從前線回來了？”
魔都，內閣大樓，軍事大臣的辦公室。
厚重的橡木門緊緊閉著，徐徐燃燒的壁爐火焰在書架上投下了一道修長挺拔的影子。
面對掛在墻壁一側的地圖，凱撒.科林眉頭緊鎖，銳利的目光就像匕首一樣，死死釘在了那道畫在浩瀚洋中間的紅叉上。
那是大風暴發生的位置。
沒有具體的坐標，只有一個大致的方位。
在那紅叉的周圍是一片茫茫的灰霧，一如地獄對那片海域的情報——
他們對那里毫無了解。
別說是將手伸過去，就連目光都難以觸及到。
然而就是這么一片孤懸于地獄勢力范圍之外的地方，宗教大臣哥力高卻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執著——
那個老東西執意要求戰爭部盡一切努力，搶在帝國與所謂的龍神子民建立聯系之前將戰線推進過去。
凱撒對此嗤之以鼻。
這家伙簡直是沒睡醒。
戰爭部得怎樣才能越過帝國的前線，朝著一個完全陌生的戰場成建制的投送部隊，并在正面的決戰中擊敗一個不輸給帝國的對手？
這根本不可能做到！
況且——
科林并不覺得龍神的子民是地獄的敵人…如果那場風暴真的吹出來了那些家伙的話。
根據情報部門所言，“大風暴”所產生的余波橫掃了帝國在新大陸東部沿岸的幾乎全部港口，以至于前線的后勤供應都受到了嚴重影響，直接和間接的經濟損失無法估量！
就沖這一點，帝國便不可能和龍神穿一條褲子，反而會將這個突然出現在自家后花園里的麻煩視作新的威脅。
毫無疑問，這是個機會。
敵人的敵人不一定是朋友，但一定是值得拉攏的。與其招惹他們，倒不如把他們拉攏到地獄的陣營里，一起對付帝國。
何況即便不考慮這一因素，眼下也絕不是開辟新戰線的時機。
目前帝國在新大陸的各個港口陷入癱瘓，前線部隊正面臨補給短缺的問題，正是大舉進攻擴大優勢，壓縮帝國在新大陸的勢力版圖的時候！
這是最正確的決策！
然而哥力高卻不同意，理由也無非是那老生常談的一套——1000年前，圣西斯正是在龍神的幫助下戰勝了冥界，將他們從地表放逐到了地下。
這是真的不假。
但他還是想說，那都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了。
就在凱撒·科林沉思之際，厚重的橡木門上傳來了兩聲有節奏的敲擊。
早已聽見了門外的腳步，凱撒隨口說了一句。
“進來。”
門被推開，一名穿著墨藍色內務部制服的中年官員走了進來。
他的手中捧著一份嶄新的文件，那是關于即將召開的至高會議的提綱，內頁仍有墨跡未干的痕跡。
“…這是最新的會議議程，尊敬的科林先生。”那官員微微躬身，將文件放到桌上。
“放著吧。”暫時沒心思看這東西，凱撒的目光仍停留在地圖上，眉頭緊鎖著，語氣敷衍。
然而，那官員卻并未打算就此退下，停頓片刻之后，小心翼翼地在后面補充了一句。
“在完成會議提綱的時候，魔王管理司那邊發掘出了一條重要情報，我想您肯定會感興趣…”
“雷鳴郡的魔王，也就是我們的議員閣下——羅炎先生，他有一名仆人在風暴中失蹤了。”
聽到“羅炎”這個名字的時候，凱撒眉梢輕輕一挑，從地圖上收回了視線，示意那官員繼續說下去。
那官員不敢怠慢，語速飛快地繼續說道。
“那人叫凱德森，是奧斯帝國金海鷗商會的會長，乘坐的旅者號貨船在經過浩瀚洋的時候被風暴卷入…”
“根據那位凱德森船長本人的說法，他在風暴中失去意識，隨后被沖到了…一座陌生的陸地上。”
“陌生的陸地？”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句話中的關鍵信息，凱撒·科林的視線落在了那官員的臉上，眸子里閃爍著銳利的光芒。
那官員下意識屏住了呼吸，語氣凝重地繼續說道。
“是的…而且不止如此，他聲稱，那里有蜥蜴人的聚落，有祭拜龍神的廟宇，以及一個由龍神的子嗣組成的王國——那個王國的名稱叫古塔夫聯合王國。而當地人將他們生活的大陸稱之為‘迦娜’，寓意巨龍棲息之地…那里似乎就是傳說中龍神和祂的子民們隱居的地方！”
祭拜龍神的廟宇。
蜥蜴人的聚落…
古塔夫聯合王國？
錯愕的表情從凱撒那不怒自威的臉上一閃而逝，其眼中感興趣的神色也愈發濃厚了。
“居然讓哥力高那老家伙蒙對了…”
這場席卷整個浩瀚洋的大海嘯，還真和龍神以及龍神們的子民有關！
只是不知道他們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
“羅炎議員…能確定他的仆人說的是真的嗎？”凱撒沉聲詢問，同時心中念頭轉的飛快。
那官員遲疑了片刻，如實回答道。
“這…我們不能百分之百確定，包括羅炎先生自己也是，他還在和自己的仆人溝通。不過根據他的仆人提供的情報，當地蜥蜴人和帝國的關系似乎并不融洽，他們之間大小沖突不斷。”
太好了！
凱撒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波瀾，心中卻涌出一絲喜悅。
然而他的好心情還沒持續兩秒，那官員的下一句話便讓他的心情再次沉入了谷底。
而房間的溫度，也隨之下降了幾分。
“他們的沖突不只是因為信仰，還涉及到了領土的糾紛…根據凱德森船長的描述，那片陸地上已經存在了奧斯帝國的殖民據點。而距離他最近的一個殖民港口，名字叫‘枯木港’，屬于一位帝國男爵。”
“雖然不知道帝國的殖民者是怎么踏足這片不存在于海圖上的陸地的，但那里確實飄蕩著他們的旗幟…”
“他們…好像捷足先登了。”
“我們到了，這兒就是枯木港。”
迦娜大陸，北部海岸，寧靜的海風舔舐著海灘，毒辣的陽光就好像要把欠了七日的溫暖討回來一樣。
面對著那一片狼藉的海灘，凱德森愣住了好久，直到那裝腔作勢的聲音飄進耳朵里，他才從懵逼中清醒了過來。
此時此刻，他總算是真正領悟了，蒂奇口中所謂的“一團糟”究竟是什么意思。
碎裂的樹木在海灘上橫七豎八地散落著，隱約還能看見巨大的船殼以及桅桿的殘骸。
這里到處是被海浪沖擊后留下的巨大溝壑，濕潤的泥沙堆積在亂石之間，絲毫看不見一丁點兒開墾過的影子…更看不見什么碼頭，連給漁船停的那種小碼頭都沒有。
用一個詞來形容，那便是一地狼藉。
除了那勉強飄蕩在沙灘上的帝國旗幟，和佇立在不遠處丘陵上的簡陋要塞，他根本看不出來這兒曾有過一座港口。
難怪。
他們在山上待了七天，也在附近搜索了好久，卻一點兒人類活動的蹤跡都沒看到。
大副艾溫的喉結動了動，片刻后臉上擠出苦澀的笑容。
“至少…食物是有的。”
他本來幻想著能在這兒找到擋雨的屋子和溫暖的被窩，但現在看起來…這兒還不如他們之前修建的那座營地。
那場風暴帶走了一切。
很不幸，他們得從頭開始。
“…沒錯，想開點吧，小伙子們，至少食物是不缺的，而且我們不會讓你們空著手干活兒。至于其他的，我相信靠你們的雙手也不是難事兒。”
蒂奇站在凱德森的旁邊，背著雙手，目光緩緩掃過滿目瘡痍的海岸，嘆息著說道。
“真是可怕…幸虧我們轉移到了山上，否則被吹跑的就不只是房子了。”
凱德森咽下一口唾沫，艱難地說道。
“其他人呢？”
“你是說我的仆人么？他們當然還在山上，這地方什么也沒有，我怎么可能讓他們現在就下來。”
用看白癡的眼神看了凱德森一眼，蒂奇理直氣壯地繼續說道。
“帝國的糧食可不是免費的，既然吃飽了，你們也該開始干活兒了…如果你們明天也想吃這么飽的話。”
聽到這句話的凱德森差點兒沒一口老血噴出來。
好家伙。
這是把他們當哥奴給用了！
“看在圣西斯的份上，至少讓我們和你們住一起吧？萬一森林里的那些蜥蜴人殺出來怎么辦？”大副艾溫急了，上前一步，看著蒂奇據理力爭說道，“你說過要為我們提供庇護——”
蒂奇抬斷了他的爭辯。
“這個你們放心，你們不去招惹他們，他們自然也不會來弄你們。我們和他們打交道有段時間了，你就算不相信他們的人品，也應該相信我的…退一萬步，他們真做了什么，我們會替你們報仇的。”
艾溫氣的還要說些什么，卻被旁邊的凱德森給拉住了。
看著激動的滿臉通紅的手下，凱德森搖了搖頭說道。
“夠了，艾溫，我們能活下來已經很不容易了，他們沒有義務救我們。蒂奇男爵愿意給我們提供食物和工具，而且允許我們使用他領地上的資源，已經很慷慨了…”
“不愧是當過船長的男人，你確實要比你的手下們懂事兒。”看著氣的滿臉漲紅的海員，蒂奇用戲謔的口吻調侃了一句，“我今天心情還湊合，不和你一般見識，要不然你現在已經掛在桅桿上了。”
艾溫的臉上浮起一絲恐懼，慌忙低下了頭。
雙腳踏在甲板上的時間太久，他都差點兒忘了對方是個貴族，而自己此刻則與流浪到貴族領地上的流民無異。
如果對方想弄死他，合法或者不合法的辦法都有無數種，純粹看對方想怎么玩。
和低下頭的艾溫不同，凱德森則是怪異地看了蒂奇一眼，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令他感到困惑的倒不是這家伙放的那句狠話，而是前面那半句“今天心情還湊合”。
這兒可是他的領地。
凱德森想象不到，他有任何可能心情好的理由。
不過，這似乎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看了一眼蒂奇身后那一排扛著火槍的帝國兵，凱德森壓下了心頭的不滿，低眉順眼地說道。
“那么，我們該從哪兒開始呢？”
“很簡單，當然是先給你和你的水手們搭個住的地方。”
蒂奇的語氣溫和而自然，就像一位地主在安慰他的佃農，指了指海灘邊上的那片枯萎雨林。
“你們可以把屋子蓋在那里，記得修整齊一點兒，畢竟是你們自己的家，我希望你們認真對待。”
說完，他又指了指附近丘陵上的那座要塞。
“看到那座要塞了嗎？那里就是我的城堡，一會兒我會讓我的仆人從那兒取一些方便的工具支援你們，然后如果你們在重建過程中遇到了什么麻煩，也可以派個人來找我，我讓人過去幫你們看看。”
凱德森順著他的手指望去，視線落在那座“城堡”上——實際上只是一座木石搭建的簡陋堡壘，看起來隨時可能被下一場風暴徹底摧毀。
不過，既然蒂奇男爵說那是城堡，姑且就當它是好了。
“明白了，”凱德森輕輕嘆了口氣，收回目光，“我們馬上開始。”
蒂奇滿意地點點頭。
“很好，去吧，我期待著你們的表現，希望枯木港能盡快恢復秩序…等會兒我們要去附近看看有沒有其他和你們一樣倒霉的家伙，這里暫時就交給你們了。”
說著，他將目光投向不遠處的海面，故作悲憫地說了一句。
“圣西斯在上…我真是不敢想象，那些更靠近風暴的港口，現在會是什么樣子。”
“愿帝皇保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