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丙勛是個什么人?
這還真不好說。
他跟過曹坤,和商鎮是測繪學校的同學,當過北洋兵、參與過北伐、打過直奉大戰、中原大戰,和韓瘋子鬧過別扭、動過手,最終在黑石關阻擊韓瘋子,憑借一場勝利一躍成為了老馮手下的后起之秀。
再往后,他投奔過徐永常,跟過小六子,還于老馮在察哈爾抗日的時候,為了爭察省一把手的位置,不惜再次一次出賣老馮,逼著老馮下野。
當時的老馮可是在察哈爾與吉紅昌一起抗日啊!
可龐丙勛不管那個,該賣照樣賣,反正也不是頭一回了,就是他給老馮賣給了國府,有了老馮在察哈爾下野的事。
結果呢,察省一把手沒撈著,他也讓日記哥給耍了。
那,老龐這個瘸腿將軍頭一次出賣老馮是什么時候?
是中原大戰的時候,中原大戰,老龐倒戈,調轉槍口就干老馮,差點就給張治忠用炮崩死,如果不是張治忠手下死命護主將其救了出來…人早沒了。
不然張將軍能說出那句著名的:“作為戴罪之人,治忠各戰場均可一死,唯獨不愿與龐丙勛同一戰場作戰,更不愿意受其節制。”
這是張將軍在徐州作戰會議上,和李宗人、徐祖伊所說的話,他所說的戴罪之人,是指北平的時候率軍撤了;不愿意和龐丙勛同一戰壕,是指倆人乃生死仇敵。
龐丙勛在徐州會戰之前,終其一生曾有過五次背叛,從‘瘸腿將軍’到‘龐叛軍’,最終成了老馮的嫡系他都敢調轉槍口,嫡系啊!
那年月的嫡系背叛,是會讓人唾罵的,可老龐還是叛變了。
張治忠怎么能和他在一場戰斗里相提并論呢?
他不鬧心嘛?
可李宗人已經沒人可用了,這件事就在會議室的作戰地圖上擺著呢!
淮河,東北軍出身的于雪忠和他張治忠打出了一場完美阻擊,徹底遏制住了鬼子向北擴張的氣焰,這時候,眼看著龐丙勛要完,只有你張自忠趕回來了,你不去救?要是因為這一個點被擊破導致整條戰線潰敗,你…誤國啊!
“朝陽。”
“哎。”
電話里,張將軍的聲音依然沉穩,可許朝陽這心里直‘突突’。
“和我說說話兒吧。”
張治忠什么都沒問,卻提出了一個正在進行中的…不算要求的要求。
許朝陽揮了揮手,將軍分區司令部的人都趕出了屋子,在楊靜宇給他關上了門以后,拿著電話回應了一聲:“現在屋里沒人了。”
他覺著,張治忠此刻一定在笑,起碼臉上會掛著笑容,在這種時候,能有個人聽你說上兩句心里話,或許這是許朝陽眼下能為張將軍做的最重要的事。
“我沒得選了。”
可這句低沉的話語由電話中傳過來那一刻,許朝陽卻感受到了張將軍源自內心的孤獨。
問題是,你許朝陽怎么能在不沾光的情況下,去勸勸張將軍呢?
“你不能去!”
“你們倆的仇,根本就是解不開的死扣!”
許朝陽拿著電話斬釘截鐵般說道:“那老馮是怎么下野的?當年老馮、吉紅昌在察哈爾整得多紅火啊?多倫都給奪回來了,結果怎么樣了?是他姓龐的,為了察哈爾省一把手的位置,硬給老馮逼下了臺,給吉紅昌逼得遠走天津!”
“那龐丙勛先跟曹坤、后跟老馮、叛變之后又到了吳秀才麾下,再回老馮這兒,于中原大戰調轉槍口,你差點沒死他手里你忘了?他從北洋軍混成了北伐軍,由于受不了武漢的管制放棄了東征,最后到陜西成了馮嚴聯軍,他在哪待住了?”
“他要是半道兒降了日呢?”
“你就不能考慮考慮自己個兒么?”
“在咱們那個年月,哪有嫡系叛變的,他,是他媽蝎子的粑粑,獨一份!”
許朝陽始終沒想好和張將軍怎么說,可聽見對方的為難之后,終于有了主意,連珠炮般將所有藏在張將軍心里的話,全說了出來。
“朝陽,你不知道徐州什么樣…”一時間,張將軍還勸上他了。
張將軍還想解釋,許朝陽當即攔道:“什么樣能幾把咋的?”
“啊?”
“當年要不是你手下人給你救了出來,他龐丙勛的炮彈就給你炸碎乎了,這些話都是誰在北平宋老頂那兒端著酒杯跟我說的?我到現在都記著,咱們喝的就是那雞粑粑色兒的酒!”
“是誰,當時告訴我,要傾盡畢生之力,報了這個仇的?”
“記不記著當時我怎么答應你的?我說如果有機會,咱們哥倆綁一塊揍他賊艸的,這話你都忘了?”
那是在宋老頂書房沙發上所發生的一幕,當時所有人都喝多了,張將軍拉著剛剛進入權力中心的許朝陽,說出了這番話。
許朝陽和姓龐的也沒交情,肯定向著張治忠說話,現在,他給這番話掏出來了,直接通過電話摔在了張將軍的臉上。
“你不懂!”
“姓龐的要是死了,臨沂必破,臨沂破了,藤縣就失去了犄角,臺兒莊也就丟了,一旦讓鬼子占據了臺兒莊,徐州根本保不住,這是家國大義!”
張將軍費盡心思的和許朝陽解釋:“兄弟,這天底下誰在徐州都能打敗仗,就咱老張不行,知道為什么嗎?”
“因為咱是丟失了北平的罪魁禍首!”
“我艸他媽的,在北平的報紙上,咱是漢奸啊!”
他嘆了口氣:“兄弟,我現在就是在走鋼絲,后面,是舉著報紙準備看咱笑話的那些文人,前面,是我咬牙切齒痛恨的龐丙勛,別說我不往前走,我就算是打個愣兒,后邊那群王八蛋就得說‘冤枉他了嗎?冤枉他沒有?如今國仇家恨擺在眼前,他是不是慫了,他就是漢奸!’,咱也不知道這幫人到底是希望這個國家好,還是想當亡國奴…他們殺人都不用證據,動動嘴兒就行,咱他媽還得浪費一顆槍子兒。”
“他們所有人都在逼著我往前,哪怕是我死在了抗日戰場上,也得有人說‘他是不是不行?哪怕當初沒有給鬼子放進北平,他也打不過’。”
許朝陽坐不住了,隔著電話線直接站起來說道:“聽喇喇蛄叫還不種莊稼了?你張治忠是忠是奸他們憑什么評判?那不得由后人來說嗎?”
“兄弟,哥就剩下一條路了,一條…只能贏不能輸的路,這是咱的命。”
電話被掛了。
“喂!”
“喂!”
“喂!!!”
許朝陽這是第一次如同電視劇里一樣,明知道對方掛了電話還在沖著話筒‘喂喂’,那種想要再多說兩句、恨不能給張將軍喊回來的心思…是如此明顯。
這次,他真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