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沅還不是砸破車頂摔進去的,而是巧妙地“砸”在車夫身上,又巧妙地落到地上,再呲溜溜地滾進去的。
這一波浮夸的操作下來,孟芊芊簡直沒眼看了。
車夫的反應也是極快,雖被砸懵了一瞬,但也僅僅是一瞬,便立即勒緊韁繩,大喊一聲:“有刺客!護駕!”
而八名暗中隨行的大內高手早在陸沅砸向馬車的一霎便將陸沅當成了可疑刺客,其中一人一掌劈向陸沅。
陸沅為了躲避這一掌,才有了先前那無比絲滑的一滾。
堂堂大都督,為了認爹也是蠻拼的。
巨大的動靜,不僅引得八位大內高手現身,也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引起了巨大的騷動。
附近二樓的窗子紛紛被推開,看熱鬧的客人齊齊探出了半截身子來。
路上的行人也圍了過來。
本就絡繹不絕的街道,瞬間圍堵得水泄不通。
劉副掌柜失聲大叫:“哎呀哎呀,出什么事了?你男人呢?”
他看了看敞開的窗子,再想到方才聽到了一聲巨響,臉色驟然一變,“他掉下去了?”
他趴在窗口看了一眼,卻只看到一輛被八名壯漢圍著的馬車,以及烏泱泱的人群。
“壞事了壞事了。”
他趕忙轉身下樓。
他不是擔心陸沅的安危,他是擔心出了事會連累酒樓,連帶著自己收受賄賂的秘密也被抖出來。
孟芊芊沒跟他下樓,而是警惕站在窗邊,捏緊銀針,隨時準備出手。
一切發生得太快,給不了她反應的時間。
陸沅會劍走偏鋒,她不奇怪,奇怪的是他怎么知道那輛馬車里坐著他想見的人?
他們一直待在賬房,連窗子都不曾推開。
是有什么被自己忽略的暗號嗎?
此時,方才那名一掌撲空的大內高手一躍而起,推開車夫,掀開簾子,一劍朝馬車里刺了進去。
孟芊芊指尖一動,就要擊穿對方劍刃。
“少夫人!”
一聲熟悉的男子聲音自身后響起,孟芊芊及時收回了銀針,回頭不可思議地望著來人:“是你?”
男子進了屋,對孟芊芊拱手行了一禮:“屬下見過少夫人。”
孟芊芊倒抽一口涼氣。
她做夢也沒料到會在西南見到上官凌。
自從荀相國落敗后,錦衣衛便被宗政曦收了回去,如今錦衣衛只效忠天子一人。
然而作為錦衣衛指揮使的上官凌卻不知所蹤。
眾人以為他是落荒而逃了,刑部一直在調查他的下落,只是查了許久也無果。
“難怪找不到你,原來你人在西南。”
朝廷再厲害也不可能猜到上官凌“逃”去了西南。
陸沅劍走偏鋒,他的手下也繼承了一手好傳統。
上官凌訕訕:“少夫人,說來話長。”
“你的事稍后再說,先告訴我眼前是個什么情況?”
孟芊芊平靜地望向那名揮劍刺向陸沅的大內高手,他沒刺中,但他進了馬車,然后,馬車沒動靜了。
此時誰也不知馬車里出了什么事。
上官凌戴上斗笠,拉低了帽檐,望著街上的馬車道:“那輛馬車是太子府的,八名大內高手是太子的貼身暗衛,冊封太子時梁帝賞給太子的。”
孟芊芊道:“這么說,馬車上的人確是太子?”
不待上官凌回答,孟芊芊蹙眉:“太危險了,你們是怎么想到這個計劃的?”
“我…”上官凌百口莫辯,“冤枉啊,屬下只是給大都督傳遞暗號,告訴他太子的馬車到了而已,我可不知他會跳下去。”
孟芊芊搖頭:“太冒險了。”
上官凌連連附和:“是啊是啊,他怎么能去劫持太子呢?”
孟芊芊道:“他可不是去劫持太子。”
上官凌只接到了調查的任務,卻不知任務的目的,他好奇地問道:“那大都督是打算做啥?”
孟芊芊平靜地說道:“給太子當兒子。”
上官凌:“…”
上官凌睜大了眸子:“不是,他這、這、這…他瘋了嗎?那是梁國太子啊!他和太子八竿子打不著邊兒,突然沖上去說是太子兒子,太子能信嗎?”
孟芊芊直勾勾地盯著始終不見人出來的馬車,有太上皇給的信物,希望他們的運氣好一點吧。
馬車內,正在上演極為詭異的一幕。
大內高手的劍指著陸沅,陸沅無比虛弱地倒在一個身著錦衣華服、金尊玉貴的男子身邊,仿佛是暈了過去 大內高手搜了陸沅的身:“沒有兵器,也沒有暗器,到底是不是刺客啊?”
哪個刺客這么菜,摔一跤就把自己摔暈的?
大內高手探了陸沅的鼻息:“還有氣。”
“抓去地牢。”
“是!”
大內高手正要將陸沅五花大綁,陸沅“幽幽”轉醒,一副艱難得睜不開的樣子,對著男子無比虛弱地說道:
“是你嗎?”
男子狐疑地看著陸沅:“你認識我?”
陸沅抓住了他的衣擺:“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兒子啊…”
男子:“你要不要看清楚了再認爹。”
陸沅頓了頓,眸光落在了男子的臉上。
不細看不打緊,一看,他怔住了。
這分明是一張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面孔。
男子冷冷一笑:“我今年三十,敢問,我是多大有的兒子?”
陸沅:“三歲。”
男子無比暢快地笑了:“有意思,真是有意思!早聽聞我那位皇兄府上來了不少認親的,沒曾想半道上還被我撿著一個,你真是我皇兄的兒子?”
上官凌,連太子的行蹤都查錯,你死定了!
陸沅也不裝了,撣了撣衣擺,瀟灑地往車凳上一坐,不羈地說道:“是。”
大內高手目瞪口呆。
變得這么快的嗎?
這年頭當騙子都不需要演技了嗎?
男子笑道:“念在你給我當了一回兒子的份兒上,你只用答對本王一個問題,本王就帶你去見太子,可倘若你答錯了——”
他笑容一收,“本王要你人頭落地。”
半個時辰后。
被八名大內高手護送的馬車抵達了太子府。
太子府的管事早已在門口恭候多時,笑容滿面地走上前:“明王殿下,您可算回來了,太子殿下念叨您多日了!”
他親自為明王掀開車簾。
明王神采飛揚地下了馬車。
他轉頭,對車內之人說道:“下來吧。”
馬車里有別人?
管事愣了愣,就見一名英俊非凡、貴氣天成的年輕人從容不羈地下了馬車。
他閱人無數,卻只覺對方的容貌舉止驚為天人。
他疑惑地問道:“這位是——”
明王笑了笑:“哦,來太子府認親的,說是太子皇兄的兒子,我熱心腸,給皇兄把人帶回來了。”
管事一聽是來認親的,臉色當即一沉。
自打有了簡郡王,前來認親的人來了一波又一波,把太子殿下當什么人了?
管事再看陸沅,也不覺得他驚為天人了。
俗話說得好,人不可貌相。
一個上門招搖撞騙的家伙又哪里會是真正芝蘭玉樹的公子?
管事的眼底閃過一絲鄙夷,轉頭對明王恭恭敬敬地問道:“明王,奴才斗膽相問,他是您什么人?”
明王幸災樂禍地笑道:“我和他沒關系,不過是半道碰上而已,怎么?他不是太子皇兄的兒子?”
管事語重心長地說道:“明王殿下初回皇城,怕是有所不知,自打簡郡王認祖歸宗后,便惹來不少利欲熏心之人自稱是太子的骨肉,妄圖混淆皇室血脈,算上他,都不知是第幾個找上門的鼠輩了。”
明王意味深長地問道:“太子皇兄只有一個兒子?”
管事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太子在外寵幸過不少女子,那自然有可能留下更多的骨肉。
管事嘆道:“不瞞明郡王,太子在民間只與一名女子有過情愫,便是簡郡王的母親,除了她的孩子,太子在民間不可能再有別的骨肉。”
“如此說來,確實是個假的了。”
明王沒了興致,不再理會陸沅,打了個呵欠往府里去,“這人你處置了吧,耍了本王一場,本王不希望他死得太容易。”
管事會意,恭敬應下:“是。”
一直到明王跨過門檻,進了太子府的門,管事才直起身子,轉頭冷冷地看向陸沅:“來人,把他給我綁了!”
“是!”
八名大內高手一擁而上,將陸沅團團圍住。
不遠處的巷子里,孟芊芊見到這驚險的一幕,與上官凌齊齊屏住了呼吸。
“如果真要動手,我去,你在這兒等我。”
“那不成。”
上官凌道,“莫說大都督讓屬下保護少夫人,便是沒這吩咐,也沒有讓女人去送死的道理。”
孟芊芊道:“我有巫山的護身符,你是朝廷的通緝犯。”
上官凌無法反駁。
他咬了咬牙:“怪我,居然連太子和明王的行蹤都弄錯了。”
“太子派了自己的親衛去城外接明王,換誰都會弄錯。”
孟芊芊不是在為上官凌開脫,是就事論事。
上官凌依舊很自責。
怎么能捅這么大的簍子呢?
今日大都督若真被抓了,是不可能活著走出太子府的。
哪怕朝廷與巫山的身份都沒用,甚至更會為他招來殺身之禍。
千機閣與荀相國沆瀣一氣,大都督鏟除了荀相國,又擄走了商家的龍鳳胎,千機閣若知他在皇城,一定會傾盡全力殺了他。
難道計劃還沒開始,就要腰斬了嗎?
陸沅早察覺到孟芊芊與上官凌一路跟蹤過來了。
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這個爹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
不然以那丫頭的性子,十有八九會沖出來,舍她保他。
念頭閃過,他神色冰冷地說道:“放肆!我是我爹的親兒子,誰給了你們膽子,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這么多年的朝堂可不是白混的,奸臣的氣場要多強就有多強。
這一聲呵斥,直讓沖向他的八名大內高手頓在了原地。
就仿佛有一股讓人不敢冒犯的氣場,震懾住了他們的士氣。
管事也怔愣了好一會兒。
很快,他回過了神來。
他跟了太子多年,從前太子不是最受寵的兒子,他也是一直夾著尾巴做人。
好不容易熬出頭了,能讓個江湖騙子給嚇唬了?
他捋起袖子,趾高氣昂地走向陸沅:“像你這種雞鳴狗盜之徒,我見的多了,說吧,誰派你來的?我不信你自己有這個夠膽,供出幕后主使,興許我能大發善心,留你一具全尸!”
陸沅淡淡說道:“留全尸還叫發善心,你不如給你自己發一個?”
“你——”
管事一噎,惱羞成怒地說道,“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真當太子府是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幕后的主子打的什么歪主意?是不是以為混進一兩個細作,殺了真正的皇孫,就能高枕無憂了?”
陸沅唇角一勾:“他不是護國麒麟么?這么容易被殺,假的吧?”
“你你你你——”
管事氣了個倒仰,顫抖著手指向陸沅,“巧舌如簧,來人!先給我把他的舌頭割下來!”
孟芊芊的眼底閃過殺氣。
陸沅的手背在身后,微微動了幾下食指。
孟芊芊看懂了。
陸沅讓她安心。
難道…陸沅還有后招?
可是兩個大內高手頃刻間便擒住了陸沅。
管事囂張地走到陸沅面前:“叫啊,這回怎么不叫了?”
陸沅面無表情地說道:“我給你最后一次機會,放開我,否則一會兒我爹回來了,你這個管事的位子可就坐到頭了。”
“哈哈哈!”
管事叉腰大笑,“你爹是路邊哪條狗我不知道,你的命是要沒了,拖下去!找個沒人的地方行刑,千萬記得將血跡清理干凈,夫人與郡王不喜血腥。”
兩名大內高手架著陸沅往邊上的巷子里走。
孟芊芊已經忍到了極限。
就在她決定出手的一霎,一輛馬車自側面駛來,停在了太子府的大門前。
管事與幾名大內高手趕忙行禮。
馬車內傳出一道溫和而不失威嚴的男子聲音:“出了何事?”
管事忙道:“回殿下,又來了個江湖騙子,此人竟騙到了明王殿下頭上,罪大惡極!小的這就把人攆走!”
“明兒回來了?”
“剛進府!”
馬車內沒了聲音。
管事畢恭畢敬地讓到一旁。
馬車從正門駛入府邸,簾幕被涼風吹起一角。
陸沅沒看車內之人。
車內也沒看陸沅。
二人擦肩而過。
忽然,陸沅淡淡開口:“你可去過苗疆?可見過一個愛給人下小雞蠱的姑娘?”
吧嗒。
馬車上有什么東西,重重砸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