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章 謝景升在動手之前,考慮過自己無法拉開大門——就與他入門前無法推開崇德殿的大門一樣。
他萬萬沒想到,這先前堅不可揣的大門竟然在他手掌之下應聲而裂。
這讓謝景升生出一種闖了禍的不安感。
“我——”
他還沒說話,只見那大門碎裂的地方開始出現裂紋。
紋路開始往四面八方蔓延,發出‘喀喀’響聲,轉眼之間,整扇大門已經龜裂,仿佛隨時會毀于一旦。
一想到鬼門外席卷全城的鬼焰,眾人臉色大變。
“完了。”
范無救低呼了一聲:
“看樣子要死在此地了。”
他的聲音壓得很輕,但就是這樣細微的聲量,也令那鬼門仿佛再無法承受,‘轟隆’應聲而碎。
無數碎屑飛濺半空中,拍擊到眾人臉上、身上。
本以為大門爆破陣仗驚人,這些殘屑碎片打在人身上也要受傷,眾人本能側頭避讓,以及以為會面臨滔天的火光——哪知這些大門的殘破碎片打在人身上后隨即化為粉沫,竟不痛不癢。
門一碎裂完,四周開始塌陷,門框、橫梁,一一化為齏粉飛揚。
塵煙彌漫,眾人等待著火焰的到來。
‘咳咳咳——’
‘咳咳——’
眾人被嗆得咳出聲,但預期的鬼焰卻并沒有到來。
趙福生強忍嗓子間的干癢,伸手在臉前揮舞,那煙霧被她扇開,讓她能看清門外的情景。
一副畫面在她面前徐徐展開——煙霧之外,并沒有雄雄烈焰,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是一條十分寬闊的長梯,沿直而下。
長梯下方是漢白玉鋪成的廣場,兩側是宮中各司房舍。
階梯的兩側各有一尊扶手,兩根巨柱支撐著地面與頭上的殿頂,十分眼熟。
謝景升愣了愣:
“崇德殿的大門?”
眾人先前受鬼火所驅,進入崇德殿的大門了。
入門后那殿門又被損毀,照理說看到門外的長梯、廣場不該詫異的。
可是這角度不對勁兒。
趙福生扭頭往回頭,只見緊閉的崇德殿大門出現在她的身后。
她仰頭看向半空,半空中仍懸掛著那張殘留著些許金漆的無字匾額。
“我們又回到崇德殿門口了。”趙福生嘆了一聲。
眾人扭頭往回看,果然見宮殿的入口出現在眾人身側。
“看來進入新的鬼域了。”
武少春嘴角一抿,皺緊了眉頭。
“封大人,你是帝京人士,對中宮之城也熟,這種情況你清楚是怎么回事嗎?”
孟婆從這接連出現的怪異連環門內感到了些許的不安,她詢問封都,眼中露出幾分詢問之色。
她身為半鬼之身,此時察覺到了微妙的壓力——仿佛在這座城池的某個地方,有恐怖的存在在無聲的窺探著眾人、標記眾人,欲將眾人留在這無邊無際的鬼域。
“先前城內無故起火——”
范必死一開口,武少春就接話:
“不是假火。”
他說完,伸出胳膊。
只見武少春的胳膊處被灼燒了一小塊皮膚,上面冒出幾顆花生米大小的水泡,周圍皮膚像是燒紅烙鐵似的。
好在他馭鬼在身,馭的又是灶鬼,本身對火的忍耐力就遠勝其他人,此時還沒露出痛色。
“我剛走在最后,一小簇火苗飛過來,我擋了一下。”
武少春的話令得眾人心中一下變得格外沉重。
“特殊鬼域。”
趙福生沉吟了片刻,分析道:
“我們不知道什么時候闖入鬼域的,但是也許先前在進入崇德殿門前的時候,就進入了特殊鬼域。”
“大人,我看這鬼域也不簡單。”武少春辦了一段時間案子,也算有些經驗了,此時試著開口分析:
“殿門前先是起火,再被門神鎮壓,”一開始的時候,門神看似將崇德殿的大門鎮住了,“可隨即火卻從四面八方而來。”
范必死也接話道:
“之后我們推門進入,結果進來的地方仍然是崇德殿的大門前。”
“一樣的地方,但是火沒了,顯然這地方又不一樣。”劉義真皺眉。
趙福生心中一動:
“封大人,你之前提及過帝獄——”
一個詭異離奇的念頭涌入她的識海,她有些不安,甚至猜想封都提及的帝獄,究竟是不是封神榜所指的‘地獄’?
如果兩者是一種存在,那么封神榜又究竟是什么?
封都困倦異常,聽到趙福生問話,他奮力睜開重逾千斤的眼皮:
“是的,有可能是帝獄。”
“傳聞中,帝獄共有——呼——兒——”
封都話說了一半,鼾聲又響起來了。
眾人面面相覷,滿臉無語。
范無救脾氣暴烈,他原本就怕鬼不怕人,再加上萬安縣一直有趙福生撐腰,及特殊的馭鬼力量養大了他的膽量,封都見面以來又表現得十分溫和——種種緣由下,范無救見封都說著說著開始睡覺,不由怒從心中起,膽氣一壯,竟伸手往封都推去:
“你怎么又睡著了——”
“小范,你——”
謝景升一見他莽撞舉動,額頭滲出一滴冷汗,正要喝止他,卻見范必死伸出去的手推了個空。
封都低垂著頭睡覺的身體被他一推,竟如同水中月被一攪便散了。
這一異變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
不知何時起,天黑了。
‘嗚嗚嗚——’
城中開始刮起陰風,那陰風越來越大,直吹得眾人衣袍獵獵,幾乎要站不住腳。
“封都去哪兒了?”
范必死驚駭問道:
“他該不會在這里設局,將我們引入其中,把我們困住了吧?”
封都馭使的是鬼城,眾人此時也像身陷鬼城之中。
范必死的話音一落,大家臉上露出不善之色,看向了謝景升。
他與封都都是帝京來客!
“不不不,別看我啊——”
謝景升連忙搖頭:
“我什么也不知道,而且封都大人的鬼域不是這樣的——”
劉義真問道:
“那他鬼域是什么樣的?”
謝景升語塞,最終無奈嘆道:
“我也不知道啊,封都大人的鬼域有去無回,鬼去得、生人去不得,見過的人都死了。”
范必死神情不善:
“那你怎么知道這不是他的鬼域?”
謝景升道: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啊,而且他的鬼域你們在隆陽縣也看過了,鬼域四周黑墻高聳,此地哪有鬼墻呢?”
他又道:
“更何況,他是鎮魔司王將,總管鎮魔司的事務,你們是鎮魔司的人,他誘殺你們干什么?”
范無救多疑道:“那誰知道?馭鬼久了,心理總是變_態的。”
謝景升沉了臉道:
“我好歹也是鎮魔司金將,看趙大人的份上才再三解釋忍讓,你們——”
眼見眾人即將吵起來,趙福生喝斥了一聲:
“好了,別吵了!”
上陽郡三眼厲鬼案子一結,已經展現了她的實力,令她的威信極深。
此時她一開口,所有人便都住嘴了。
“先不管封都去了哪里,但是我懷疑崇德殿的大門,可能屬于他提到的,”趙福生猶豫了一下:
“帝獄。”
“大人,封都大人提到的帝獄,不就是你馭使的帝獄嗎?”
武少春問。
“很有可能法則相似。”
趙福生含糊說了一句:
“我的地獄共有許多層,這也與我們進入崇德殿的情況相吻合。”
“假設我們第一次在進入崇德殿前,算是鬼域的第一層,那么目前可以確定,第一層地獄是有火燒;之后我們推門而入,有可能就進入了第二層。”
趙福生一說完,武少春毛骨悚然:
“照大人這么一說,那豈不是每一層地獄都有狀況了?”
“很有可能。”
趙福生點頭。
陳多子也慌了,問道:
“那總共這里有幾層地獄呢?”
“目前還不清楚,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趙福生答道。
眼下的情況如同一團迷霧,封都的失蹤、中都之城內的情況,還有無頭鬼去了哪里,大家全都不清楚。
但在這樣的情況下,趙福生仍沒有亂了陣腳,這無疑讓眾人心中如吃了一顆定心丸似的。
“也對,想太多也無用,反正大人在,我跟著大人走。”
武少春率先表態,其余人跟著點了點頭。
謝景升別無選擇,說道:
“我也要跟你們走。”
說完,又問:
“那現在怎么個走一步看一步呢?莫非就在這里傻等著?”
話音一落,他突然倒吸了一口涼氣,‘嘶’,“好像降溫了。”
他雙手環住胳膊,上下搓了搓。
趙福生表情怪異的看了他一眼:
“馭鬼了,還會怕冷嗎?怕是因為這一層地獄作祟所致的。”
她話音一落,眾人也意識到不對勁兒了。
那陰風‘嗚嗚’的吹,甚至越來越急促。
陳多子扭頭看向崇德殿的方向,突然似是發現了什么:
“大人,你快看。”
趙福生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便見那大門的縫隙中,不知何時開始涌出一股股泉流。
那泉水陰寒,細細無聲,但在眾人說話的功夫間,水流淌過了地面,已經將眾人的腳背淹沒。
寒氣從腳底鉆入,仿佛能直透出眾人天靈蓋處。
“先是來火,再是來水。”
趙福生說完,范無救想提起一只腿:
“這水從門縫里涌出,我看頂部也在漏,”他難得聰明了一回,“大人,門內可能水不少,我們是不是想個辦法先離開此處?”
“往哪去?”
趙福生反問了一聲。
“先往城中避一避。”范無救一說完,范必死就搖頭:
“避不了,這是鬼域,一旦出現情況,全城都會卷入其中。”
門內可能蘊藏著足以摧毀一座城池的水流。
范無救聽聞這話,有些驚慌,本能的看向趙福生。
趙福生道:
“死門即是生門,”她看向正不停淌水的大門處,眾人說話的片刻功夫,那些從門縫內涌出的水流比先前急促了許多:
“我感覺,這鬼域是想將我們逼入更深的地獄。”
地獄內葬有帝將的半個鬼軀尸首,如果眾人無法通過地獄,可能會被困在鬼域之中,逐漸迷失。
而眾人要是能闖入層層鬼門關,進入地獄深處,要面臨的,也許是即將復蘇的可怕鬼物。
只是已入鬼域,避無可避,唯有往前走。
“我們去將門推開,進入第三層地獄。”
趙福生說完,淌水上前,想靠近大門。
但這片刻之間,門內淌出的水流越來越多,已經沖刷至眾人小腿處。
水流開始變得湍急,殿門的縫隙處已經被這詭異的水流腐蝕,露出殘缺之口,以供更多的洪流泄出。
趙福生剛淌水往前行了兩步,耳畔只聽‘哐鐺’一聲重響,半晌殿門被洪流撕裂。
剎時間,如同洪閘破口,一大股洪流從門內噴涌而出,帶著千鈞重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沖卷向眾人。
這股力量排山倒海,且沖起的浪頭高達丈余,一旦被這股洪流一卷,眾人極有可能成為無根浮萍,被水流吞沒。
生死關頭,趙福生再想以門神打印已經來不及了。
那股恐懼的力量推擠著她,令她無法站穩身體。
危急時刻,她召喚封神榜取出鬼神令,將日游神朱光嶺召出!
日游神一現,法則立即啟動。
無論是趙福生還是萬安縣眾人,甚至謝景升,在踏入上陽郡的那一剎,便已經被當時處于厲鬼復蘇邊沿的朱光嶺標記了。
一雙雙鬼腳印在水底之下浮現,套入殿門前的每一個人腳下。
這當初險些成為眾人索命法則的腳印,此時卻成為眾人救命的稻草。
‘轟隆隆——’
洪流沖破殘余的殿門,直卷眾人,瞬間將趙福生等人吞入水流之中。
這股可怕的力量足以將人卷入水底暗淵,可朱光嶺的腳印卻將所有人釘死在了原處。
第二層鬼域的洪流沖擊僅有一次,聲勢浩大,且威力驚人,與第一層鬼域的火焰相同。
但在朱光嶺腳印束約下,眾人并沒有被沖散。
片刻的窒息、陰寒感后,水流消失,喪失了大門的大殿正堂向眾人開啟。
內里漆黑,仿佛看不到深淵一般,等著眾人進入。
趙福生睜開眼,大殿前的地面已經不見水流,可是臺階、石柱等物都在融解,化為煙塵,飄逸在半空。
“我們走。”
這里不宜久留,她話音一落,其余人反應過來,與她一起踏過第二道鬼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