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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殷忻之祈(下)

更新時間:2024-12-17  作者:血紅
巫風 第一百零一章 殷忻之祈(下)
這一年的十月,河東行省,已然盡被刑天鯉大軍掌控。

山河四省的官兵進退失據,在前線戰場連續大敗了七八場,損兵折將,好生慘烈。河西行省的省府‘靈璧’城,也已經被白蓮教大軍攻占,滿城官員盡被屠戮,無數富商、地主、大戶人家的田土和資產,被白蓮教高呼‘天下公平’的口號,悉數瓜分。

畢竟是草臺班子,相柳白蝰打打殺殺是一把好手,但是在對這些流民的掌控力度上,他顯然完全無法和刑天鯉對自家部屬的掌控相提并論。

刑天鯉麾下的那些士卒,四成是東云仆從軍,這些家伙,全都被他用‘流殤巫毒’暗控,更兼東云人有著狗一般的慕強心理,因而令行禁止,沒人敢作亂。

剩下的五成五的主力軍,則是來自黑婆羅洲的土著戰士。

刑天鯉連續數次,在這些土著面前‘人前顯圣’,時常托舉一座高有百丈的小山在空中來回晃蕩,在這些黑婆羅洲土著心中,他就是至高無上的神。是以,這些土著戰士作戰勇猛、悍不畏死,更是對刑天鯉的任何命令,都奉為金口玉言,根本不打折扣。

還有極少數的軍隊,是碣石郡的良家子組成。

這些良家子中,又編入了大量的刑天氏兄弟。

自身就是讀過書,有足夠的道德水準的好人家兒郎,再加上嚴格軍紀的約束,刑天鯉麾下千萬大軍,在短短一個多月中席卷河東行省,除了有三萬多頭硬的官兵被斬殺,赫然沒有一個百姓被無辜戕害。

河東行省,極西處,‘靈寶郡城’。

通體碧綠,看似平緩無波,實則水流洶涌、暗流激蕩的無定河上,刑天鯉租來的巨艦拉響了汽笛,碣石公府‘刑天舞干戚’大旗在高高的桅桿上迎風狂舞。

河對岸,就是河西行省的省治‘靈璧’城。

一面面紅底白蓮花旗,在靈璧城的墻頭迎風揮舞,城外,大群大群身穿白衣白甲,頭上幫著紅底白蓮花額帶的士卒,正猶如瘋魔一樣,圍著一隊隊篝火頂禮膜拜,高亢而狂熱的唱著歌兒。

剛剛抵達此處的刑天鯉站在靈寶城的城頭,呼嘯的河風從西面吹了過來,他清晰聽到了城內傳來的女子哭喊聲,更隱隱聽到,城內不斷飄出的,鋒利的鋼刀切過肌肉和骨骼的‘咔嚓’聲。

很顯然,城內正在發生一些白蓮教徒心曠神怡,而他刑天鯉卻看不得的事情。

刑天鯉拍了拍刑天仁的肩膀,沉聲道:“仁哥,你帶幾條大艦,帶一支人馬過河,看看對面白蓮教的頭目是誰。明確的告訴他,不許再肆意屠戮。無論是作惡多端的官吏,又或者為富不仁的富商、大戶,沒有經過審訊,沒有百姓出首告發,嚴禁他們再肆意殺戮。”

刑天仁皺起了眉頭:“大兄,怕是他們不會聽我們的。”

刑天鯉淡然道:“我等會,會在河面上架起長橋,他們聽得懂人話,就和他們好生講。若是他們聽不懂人話,那就不要做人了。”

“看在李叔兒的份上,我給他們糧草,給他們軍火,可不是為了讓他們攻破城池,禍害百姓的。如果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大玉朝的官兒,還有那些從未積德行善的大戶人家,被殺了也就殺了,但是如果他們敢禍害百姓,那我就去禍害他們!”

“相柳白蝰!”

刑天鯉冷笑:“相柳氏?好了不起么。”

刑天仁應諾一聲,正要點起人馬過河,就看到遠處河面上,十幾個黑漆漆的腦袋,以頗為驚人的速度劃過了水面,在巨艦上英吉士水兵大驚小怪的叫嚷聲中,十幾條通體漆黑的土狗,喘著粗氣,罵罵咧咧的上來岸。

為首的大黑狗剛一上岸,就迅速抖動身體,將身上水滴連同一滴滴血水灑得滿地都是。

這一處河岸,距離靈寶郡城的西城墻只有七八里遠,正有大隊手持老式燧發火槍,腰間掛著長刀的東云仆從軍在附近巡弋。

見到這些登岸的大黑狗,一名東云百夫長就大聲嚷嚷了起來。

畢竟,這些大黑狗雖然看樣子是普通的東國田園犬品種,但是他們的體格也未免太魁梧了一些,身軀起碼有尋常土狗的三倍大小,為首的那頭大黑狗,更是有尋常土狗的五六倍龐大。

更讓人莫名心驚的是,這條大黑狗的腦袋,怎么沒什么狗樣子,反而有點‘人里人氣’的。乍一看去,他的五官,隱隱都呈現出人的五官特征,配合上他‘狗里狗氣’的身軀,他長成這個德行,莫名的讓這些東云人感到了本能的恐懼。

這是生命階層的本能壓制。

這些東云士卒齊聲喧嘩,下意識的舉起燧發槍就打。

‘嘭嘭’槍聲不斷,密集的鉛子直奔登岸的十幾條大黑狗。為首的黑狗‘嗷嗚’一聲大吼,扯著嗓子叫罵起來:“一群東云矮倭瓜,大爺我對付不了大夏的那群瘋批,還怕了你們?”

黑狗一聲長嘯,身體驟然膨脹,然后就看到他身上斑斑駁駁,好些地方都出現了斑禿的狗毛一根根豎起。黑漆漆的狗毛猶如鋼針一樣,原本一寸長短的狗毛驟然飆漲到一尺多長,無數狗毛震蕩,發出‘叮叮’的金鐵撞擊聲。

眼看著他遍體狗毛就要脫體飛出,刑天鯉已經認出了這個家伙。

“楊荒龍,你這狗東西,住手罷。看你這狼狽的模樣,嘖嘖,這是挨了多少刀、多少劍啊?”

正待出手的楊荒龍呆了呆,抬起頭來,黑漆漆的狗眼瞇了瞇,隔著數里遠,看清了刑天鯉的模樣,他頓時一口粗氣吐出,身軀迅速的干癟了下去。

刑天鯉笑道:“就說呢,前些日子,在南潯鎮還匆匆見了你一面,等到我拾掇了張青書那群狗東西,你們這些家伙,居然連著楊天驥那老狗,丟下了你們的頤和郡主,直接跑得無影無蹤了。”

“真正沒想到,你們居然來山河四省賣命了?”

“這是,被打殘了?”

刑天鯉放聲大笑,他對這條賤兮兮的大狗子,并無太多惡感,反而有幾分交情。原本拿回了刑天氏的祖產,收回了刑天氏祖宅,將整個碣石郡納入掌控后,他還想找這家伙打探一些大玉朝祖地的端倪呢。

沒想到,就在刑天鯉忙著抄作業,忙著免去農業稅、忙著給領地子民發福利、開設各級公立學堂的時候,楊天驥突然帶著一群妖魔鬼怪跑得無影無蹤。

楊天驥畢竟是天仙級的存在,刑天鯉也沒有刻意的盯著他,他想要遁走,刑天仁等人也盯不住啊!

萬萬沒想到的是,居然在這靈寶郡城遇到了楊荒龍!

“慘哪!”楊荒龍帶著十幾條兄弟,踉蹌著爬上了靈寶郡城的城墻,全都癱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刑天鯉一縷神識掃過楊荒龍,這家伙境界完全被碾壓,絲毫沒有任何察覺。刑天鯉不由得嘖嘖稱奇——楊荒龍的丹田中,咳,小腹附近,那奇異的竅穴,應該是狗子的丹田吧?

他的丹田中,居然已經凝結了一顆半固態化,通體黑氣繚繞的‘妖丹’,難怪他的腦袋變成了這么‘人里人氣’的鬼樣子,等他的妖丹正式凝結了,他怕是就要化身為人了罷?

“多鐸那個狗東西,他自己坐在焚天城里玩小媳婦兒,拿了幾顆‘三轉化形丹’,就引得老子帶著兄弟們來給他拼命。”楊荒龍抬起頭來,狗眼睛看著刑天鯉,眼淚就在眼眶里直打轉,差點就哭了出來。

“老子還以為,只要不是在南潯鎮,不和你這心狠手辣,連鰲拜那老鬼都一拳干掉的絕世兇人放對,老子怕了誰來?”

“沒想到,慘啊,真慘!”楊荒龍終于哭了出來:“哎,那些火槍火炮什么的,三五人,三五十人,狗爺我沒放在心上啊?以前不是沒和織造處的那些雜魚玩耍過,三五十的槍炮,狗爺眼明腳快,竄得飛起來,根本傷不到一根毛。”

“但是在這十幾萬人,幾十萬人的戰場上,數千門火炮齊轟,怎么就這么嚇人?”

楊荒龍和十幾頭黑狗,全都露出了驚恐至極的表情。

“早些日子,那白蓮教手上火炮有限,也就三五百門罷?分散到各處戰場,對咱們的殺傷力有限,熊大幾個,還能披著重甲,沖上去掀翻幾門炮的。”

“可是一個多月前,倒了血霉了,見了鬼了,他們哪里弄來了幾千炮?而且都是開花炮,那炮火……”楊荒龍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哭道:“好慘,好慘,熊大他們,虎大他們,還有幾個狐老太,哎,哎,尤其是狐老太她們,都快成仙的了。”

“數千門炮火啊,還有一些什么一五零炮,二零三炮,還有一些什么什么,三六零的岸防炮……狐老太她們,硬生生被炮火重傷,準備逃跑的時候,被一群兇人直接斬了。”

楊荒龍瞳孔收縮,顯然恐懼到了極致。

“太不人道了,簡直非人哉。”

“他們居然,在戰場上扒皮……熊皮,虎皮,狐皮……他們連狗皮都不放過啊!”

“熊皮披風,虎皮坐墊,狐皮圍脖兒,這都是好東西。”

“狗皮能做什么呢?”

“狗皮能做什么啊!”

刑天鯉咳嗽了一聲:“聽說,狗皮靴子御寒也是極好的……咳咳,總之,你們從南潯鎮跑了,跑回了焚天城,又被一桿子戳到了山河四省參戰,然后就,死傷慘重了?”

他很有點對不起的看著楊荒龍。

是啊,為什么白蓮教的火力,突然增強到了這么恐怖的,連幾乎成仙的元神級大妖都能硬生生轟成重傷的程度呢?

咳咳!

真是,人間慘烈啊。

刑天鯉嗓子很癢,他用力的咳嗽了一陣子,這才問道:“你說的是,兇人?是什么人?”

楊荒龍的哭聲戛然而止。

他抬起頭來,很認真的,很嚴肅的,甚至很森然的看著刑天鯉:“兄弟啊,咱們畢竟是有點交情的。我就問你一聲啊,你是不是大夏這一代的甲子行走?你們,是準備違逆各家老祖宗簽署的盟約,爭搶東國天下了么?”

刑天鯉微微皺眉:“嗯?你遇到了誰?”

楊荒龍在城頭和刑天鯉哭訴的時候,靈寶郡城西北角,用巨石鑄成,戒備森嚴,且人滿為患的大牢里。

碣石公府大軍進軍速度太快,靈寶郡的駐軍將領嘛,吃了七成的空餉,剩下的三成兵丁也都是老弱病殘,平均半年才有一次隊列操演的,各種軍械早就變賣得七七八八了,這般的戰力,他們打都沒打,直接打開城門降了。

于是,滿城的官兒,滿城的老爺,沒有一個逃走的,全被碣石公府大軍擒拿。

無論之前他們是何等身份,此刻他們全都擠在了這座監獄中。低矮,潮濕,悶熱得讓人窒息,一間間狹窄的監牢里,平均每個丈許見方的牢房,硬生生塞進去了十幾個人,可見這里的環境惡劣到了何等程度。

突然間,一間牢房里,靈寶郡守,還有靈寶縣的縣令,以及一批地位最高的官員,沖著一個肥頭大耳的官兒就是一通拳打腳踢。

“打死這個王八蛋。”

“混當東西,仗著你姐姐是魏無涯的小妾,你半年向郡守府要一次錢,半年向縣衙門要一次錢,年年如此,年年如此啊……每次都說要擴建大牢,要改善囚犯的生活環境。”

“錢呢?”

“這些年,撥給你擴建監獄的錢呢?”

“看看這地板,看看這天花板,看看這墻壁,看看這囚室的大小,這是人住的地方么?”

挨揍的死胖子在哭喊:“諸位大人,下官錯了,錯了……早知道有一天下官也會被關進這破地方,下官早就按照館驛的標準,好生的改造了。誰能想到,這大玉朝的天,居然還能變了呢?”

一群官兒齊齊捂住了這廝的嘴巴。

靈寶郡守低聲咒罵道:“混賬東西,你要找死,不要拖著咱們。什么叫做大玉朝的天變了?皇上還在,太后老圣母還在,國朝的億萬大軍,兆兆億的子民還在……這大玉朝的天啊,變不了!”

靈寶城,位于河東行省的極西處,北面就是大行山,山中有玉礦。

山嶺中,幾條支流湍急,常年從山上沖刷大量的璞玉下來,漸漸地,就在無定河的入河口處,堆積了大量的極品玉石,這些美玉品質極佳,乃是內務府督辦的貢品。

是以,靈寶郡城,有鎮守太監,專責玉石和其他一些貢品的征繳、運輸等。

此刻,這鎮守太監府上下,地位最高的幾個老太監,正被關在靈寶郡守等人的對門監牢中。這些太監畢竟是去了勢的,天然的身體虛弱,在這潮濕、悶熱的監牢中,他們早就倒下了,一個個奄奄一息的,隨時可能嗚呼哀哉。

就在靈寶郡守說道‘皇上還在’這四個字的時候,囚牢中,一名正在照顧鎮守大太監的小太監,突然激靈靈的打了個寒戰。

一抹深邃的青黑色幽光在這小太監的眼眸中涌動,他白皙的皮膚,驟然蒙上了一層極陰戾的青色。他輕輕的呼出一縷寒氣,緩緩站起身來,‘呵呵’的笑了一聲。

反手一掌揮出,‘呼啦’一聲,大片寒氣裹著冰晶噴出,將牢房的鐵柵欄直接凍成了無數冰渣噴得滿地都是。氣息大變,實力變得莫測的小太監哼著下三濫的‘小寡婦上墳’的調兒,背著手,邁著‘舉世渾濁、唯我獨醒’的蒼涼步伐,踉踉蹌蹌的走出了監牢。

這座監牢四周,有數以萬計的東云仆從軍駐守。

但是這小太監所過之處,寒風裹著冰晶四散奔涌,一個個東云矮倭瓜還沒能發出喊聲,就直接被凍成了冰雕。可怖的寒氣涌動,小太監走出監獄大門的時候,原本酷熱的天氣,居然飄下了一縷縷細小的霜花。

城墻上,刑天鯉和正在哭訴的楊荒龍同時抬起頭來。

刑天鯉皺起了眉頭:“好可怕的寒氣,好邪門的功法?”

楊荒龍則是瞇著眼睛,低聲嘟囔道:“鬼里鬼氣的,哎?這不是什么正路子法門啊?倒是有點像,有點像祖地里,那些跳大神的婆姨們,被鬼上身時候的感覺!”

刑天鯉沉聲道:“可不是么?鬼上身了,一個小小的沒有品級的小太監,居然擁有了堪比人仙境的實力,代價是靈魂直接湮滅,壽命和精血正在不斷被燃燒……這是,萬里寄魂,借體施法!”

刑天鯉很好奇。

末法時代,正經的修士都難以在外界自如行走,更不要說施展法術了。

這小太監,就算燃燒了靈魂,獻祭了精血和壽命,他也不過是一介凡人,背后之人,是如何通過這個小太監的身軀,施展這么不可思議的法術的?

他身上,難不成還藏著什么異寶不成?

“讓他上來,不要阻擋!”刑天鯉輕喝了一聲,他舉起了通天御靈幡,輕輕一晃,頓時幾乎彌漫小半個靈寶郡城的陰邪寒氣驟然消散,被通天御靈幡直接驅散。

小太監驚咦了一聲,他抬起頭來,朝著刑天鯉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看來,果然是找到正主兒了。”

身體一晃,小太監化為一抹寒氣,橫跨七八里,直接掠到了刑天鯉的面前。

他站在刑天鯉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陣子,輕輕點了點頭:“倒是一副好體格,一副好賣相,嘖嘖,若是被太后見到,你定然是難逃魔掌,非要被她采空的。”

刑天鯉的眼角抽了抽。

太后多少年紀了?還有這樣的雅興?

“敢問閣下,尊姓大名?”刑天鯉沉聲道:“驀然出手,傷我麾下萬余名仆從軍,哪怕是不用工錢,只要管他們吃喝的東云人呢,閣下未免太失禮了。”

小太監微微一笑,斜睨了一眼已然站起來,極警惕的看著自己的楊荒龍等人,輕笑道:“朕乃大玉朝當今皇帝殷忻是也……你就是碣石公刑天鯉?”

“唔,當然是你。”

“做個交易罷……江南歸你,江北歸朕,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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