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小長假行將過半,立夏之期愈發迫近,夏意已悄然滲進這華南農業大學的每一寸肌膚。天尚未破曉,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便如約而至。那雨像是上蒼派來的清潔使,將空氣中彌漫的塵埃滌蕩殆盡,給這學府的天地注入了幾分清新與活力,樹葉經雨水洗刷后綠得逼人眼,泥土散發的氣息里滿是生機的味道。
文永承自島國歸來,臉上的腫早已消散如云煙,可那口罩與黑帽子卻像是長在了他身上一樣,從未有過片刻離身,如今竟好似成了一種頑固的習慣。陸靜早起,見他這般模樣,便伸手去摘那帽子和口罩,道:“老公,我今日要去廣州華農,勞煩你送我一程。”
文永承趕忙擺手拒絕,像個護食的惡童一般,從陸靜手里奪過紅口罩和黑帽子,仔仔細細地給自己戴上,而后站在鏡子跟前,左顧右盼,那自我陶醉的模樣簡直要將屋頂掀翻,還自鳴得意道:“老婆,你且看我這紅口罩搭配黑帽子,恰似那瀟灑不羈的江湖豪客,自成一道風景。”
陸靜轉身欲走,他卻又慌慌張張地拉住:“去高鐵站你開車、我送你,只到那兒為止。”陸靜一聽,喜出望外,拉著他就往地下車庫去。文永承將車倒出車庫,換陸靜上車駕駛。陸靜輕輕踩了幾下油門,只覺一股熱血直往腦門沖,今日要去廣州,恰似要踏平那王雋謙的威風一般,豪情萬丈地喊道:“老公,系好安全帶,出發!”
陸靜開著坦克越野在小區里轉了一圈,那小區里散步打太極的老頭老太太們,見是她開車,個個臉上堆滿了笑,比那盛開的春花還絢爛,只盼著她可千萬別剮蹭了誰家的車,又鬧出幺蛾子。陸靜熱情地與眾人打著招呼,油門踏板也被她踩得“呼呼”作響,待出了小區大門才掛上檔,如離弦之箭一般飛奔而去。
坐在副駕駛上的文永承心中暗自得意:“得虧這紅口罩和黑帽子戴著,老婆今兒個可沒剮蹭到別人的車,這晦氣仿佛真就散了去…”
陸靜這臺車的保險費,向來是居高不下,比旁人高出兩倍都是文永承死乞白賴討來的,否則保險公司斷不肯給這“馬路殺手”上保險。自從從島國回來后,原本每周三次的剮蹭頻率降到每月一次,這也讓文永承大松了一口氣,仿若看到了自由的曙光。
文永承還在自己的臆想中飄飄然,卻瞥見那坦克越野在高速上像脫韁的野馬一般狂奔。他抬眼一看路牌,頓時臉黑如鍋底:“過站了!過站了’!”
陸靜一聽,趕緊一個急剎車。只聽后面傳來一連串急剎車的尖銳叫聲,陸靜心里“咯噔”一下,慌了神,趕忙重新加速往前沖,到了一個下高速的路口,也顧不上對不對,先下了高速再說,就怕被后面的人追上臭罵一頓。
文永承只覺得雙腿直發抖,他指了指路邊,對陸靜說:“老婆,你也爽夠了吧?還是我送你去高鐵站吧。”
陸靜滿心不情愿,又開了一陣子,才在路邊停下,和文永承換了位置。文永承重新啟動車子,慢悠悠地向深圳北站駛去。
到了高鐵站,文永承精神一振,摘下口罩,給陸靜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今天你運氣爆棚,絕對是最靚的仔,最亮的妞,去吧,事兒辦完早點回家。”
看著坦克越野緩緩離開,陸靜心中滿是不舍——不過這不舍,可不是舍不得老公,而是舍不得開坦克越野飆車時那種豪情萬丈的感覺。
陸靜八點多便抵達了廣州東站,出站后叫了輛網約車,不過二十來分鐘,就來到了華農附近。見時間還早,她索性在華農大門處下了車,打算步行前往竹園賓館。
陸靜玩游戲已有二十余載,還曾涉足游戲玩具生意,收藏的游戲手辦更是不在少數,在這個領域,她稱得上是行家。以前聽王雋謙授課時,她見過王雋謙展示的游戲手辦。當時她就覺得那些手辦雖說還不錯,但遠遠稱不上頂尖,更夠不著藝術品的級別。要是真有頂級藝術品般的手辦,以她的性子,早就收入囊中了,哪還會等到現在特意跑來現場查看。
陸靜此次前來考察,實則抱著找茬的目的。她已然確定,王雋謙這邊的游戲手辦,均未獲得游戲方的正式授權,全是私下制作的。
倘若沒有趙不瓊與他們簽訂合作合同,她壓根不會理會此事。但如今涉及到合作,這可就成了大問題。畢竟,唯有獲得合法授權,合作方能長久持續。
陸靜來到竹園賓館時,正巧碰到李一杲夫婦剛洗漱完下樓。三人彼此打了招呼,李一杲隨口問陸靜吃過早飯沒,陸靜回應說早就吃過了。于是,李一杲和趙不瓊便買了些面包和干蒸點心,一邊吃一邊聊著,一同朝著王雋謙的公司走去。路程不算遠,也就十幾分鐘的腳程。
抵達公司后,王雋謙、小娜和小剛早已在那兒等候。陸靜與王雋謙是老相識,兩人一見面,便熱絡地打了招呼。隨后,王雋謙領著陸靜前往五樓展廳,去觀賞手辦和服裝。
陸靜在五樓展廳里,腳步匆匆,目光如電,幾乎是走馬觀花般迅速繞了一圈,臉上絲毫不見其他客人那種驚嘆神色。王雋謙見狀,索性不再多做介紹,只是目光意味深長地落在陸靜身上,開口問道:“陸同學,你此次前來考察,究竟想考察些什么呢?看樣子,這兒似乎沒有能入你眼的東西?”
“沒錯,王教授,你這兒確實沒有我感興趣的玩意兒。不過,我手上可有你感興趣的東西。”陸靜回答得干凈利落,她隨手一指,點向幾個手辦,毫不留情地數落起來:“這個,還有這個,王教授,你做的這些都是盜版的吧?不過呢,我恰好擁有這些游戲手辦的授權,你有沒有興趣?”
還好趙不瓊沒在現場,不然非得驚掉下巴不可:平日里看著柔柔弱弱,啥事都拿不定主意的小師妹,怎么一開口就如此鋒芒畢露,火藥味十足?
王雋謙不禁皺起了眉頭。昨天陸靜打電話時,明明表明來意是談投資意向,可怎么到了展廳,沒看多久,啥都沒問,就突然變得這般咄咄逼人?難道她大老遠專程跑來,就只是為了推銷她的游戲手辦授權?
王雋謙心里當然清楚獲得授權的重要性,可隨便一款游戲手辦的授權費用都不是個小數目,他哪有那么多錢去買?就算咬咬牙買得起,想要掙回版權費也絕非易事,更何況他壓根就沒打算靠賣游戲手辦賺錢。
王雋謙滿心的熱情,瞬間如泡沫般破碎。他默默走到墻邊,關掉展廳的射燈開關,這才轉身,不冷不熱地回應道:“陸同學,這些手辦的設計圖都是玩家們自行提供的,我們只是依照他們的要求進行制作。所以收取的費用,僅僅是制作費,并非手辦的售賣價格。至于玩家讓我們制作所涉及的版權問題,理應由玩家自己負責,我們僅僅提供制作服務,不會牽扯到版權糾紛。不過,服裝設計是我們自主完成的,服裝的版權自然歸我們所有。”
陸靜做了十幾年包租婆,談生意的本事雖說不咋地,但跟租客討價還價的功夫倒是練得爐火純青。她看待自己手中的版權,就如同房東看待自家房產一般。見王雋謙一臉不悅,她心里明白,繼續敲打王雋謙的盜版行為怕是行不通了,得換個法子才行。陸靜本就不是個喜歡藏著掖著的人,當下干脆直奔主題:“王教授,咱們也別拐彎抹角了。我今天來,其實是看中了你的兩個學生,以及他們正在籌備的獨立事業部。我愿意把我手里的版權免費授權給他們使用,但我有個條件,我想按照原始股價,也參上一股,不知你愿不愿意割愛?”
王雋謙著實沒想到陸靜如此直截了當,一時間,竟有些愣神,呆立在原地。
陸靜見王雋謙就這么一聲不吭地盯著自己,還以為他對自己提出的條件不滿意,當下就有些生氣了,提高了聲調說道:“王教授,一款游戲的手辦授權,哪怕是你這兒最便宜的那一款,保底金都得好幾千塊錢。我手里可有上萬個角色的授權,就算一個只值1000元,那加起來也價值上千萬了啊!”說著,她又手指展廳里游戲手辦的標價牌,毫不客氣地繼續說道:“你瞧瞧,你說這些是接受客戶委托加工的,可這個標價3888元,這個新出的英雄更是標價5888元,這明擺著就是蹭熱度的商業行為嘛!除非你永遠都做不大,但凡稍微做出點規模,人家肯定會起訴你的…”
“啊,這個嘛…”王雋謙心里頭琢磨的,其實并非游戲手辦的事兒,而是究竟要不要按照原始價格轉讓股份給陸靜。要是接受按原始價格轉讓,那就意味著沒辦法通過估值抬高身價,如此一來,拿陸靜的投資也就沒多大意義了。可要是想抬高估值,又該怎么開價才合適呢?正想著,聽到陸靜說光授權就價值上千萬,他心里頓時有了主意,“陸總,咱們商量一下,你看這樣行不行?把你那些游戲手辦也做個估值,按照估值作價投資,然后現金出資呢,就按照原始股價計算,你覺得咋樣?”
陸靜一下子就明白了王雋謙的心思,原來是想通過她來抬高獨立事業部的身價。不過,她可不會一下子就把所有游戲手辦的授權都拿出來。陸靜不屑地笑了笑,說道:“王教授,我的授權可不是一股腦兒全給你的。我得先審核,覺得有價值、適合做的,我才會授權。也就是說,授權一次算一次。而且,如果這個獨立事業部將來有個什么變故,比如說倒閉了,那我可是要收回授權的。這樣一來,就不好把游戲手辦的授權估值作價了呀。”
王雋謙聽后,爽朗地大笑起來,似乎對這個問題壓根兒沒當回事兒,“你的要求當然沒問題,本來這事兒對我們來說就跟白撿的一樣。不過呢,任何無形資產都是有估值的,你說的只是無形資產的使用方式,這完全可以在合同里詳細約定,并不影響對這些無形資產進行估值…這樣吧,就按照剛才說的一千萬估值,其中第一期投入,你跟我那兩個學生商量決定用哪些,數量大概在1000個授權左右,按照300萬元估值,你看如何?”
“那現金部分呢?”陸靜緊接著追問。
見陸靜沒有否定,顯然是接受了這個建議,王雋謙頓時大喜,說道:“就按照你說的原始股價,注冊資金100萬元,陳莉娜和周剛強兩人按照年薪折現27萬元無形資產,認繳27%股份,我現金出資60萬元,中間還有13%的差額,原本是打算給他們倆做股權激勵的,這股權激勵的部分我可以另外拿出來。要不你認購這13萬元?”
“沒問題!”陸靜回答得十分爽快,接著又問道:“聽說你這兩個學生月中就要答辯了?”
“沒錯,他們畢業估計得到六月份了。”王雋謙點頭應道。
陸靜提議道:“那咱們不如選個好日子,等他們先注冊好公司,并且拿到第一筆客戶訂單——最好是我手里有授權的游戲手辦相關的服裝設計訂單。到時候,咱們可以搞個慶祝儀式,宣布我投資這家公司。這樣吧,咱們按照500萬的估值來計算,我現金出資13萬,版權授權按照保底金每個1000元,給他們挑選520個,作價52萬,按照這個估值,作為天使輪投資65萬,投資這家獨立事業部的公司,你看怎么樣?”
陸靜這個建議要求必須拿到第一個訂單,顯然是站在投資方的角度給獨立事業部施加壓力,這可比王雋謙直接施壓效果好多了!王雋謙滿臉喜悅,點頭不迭:“非常好!我完全同意!”
在六樓的辦公室里,陳莉娜和周剛強正聽得津津有味,李一杲講述的創業故事,就像一場精彩的冒險,緊緊抓住了他們的注意力,渾然不知他們那份合同,在短短一夜之間,估值竟翻了五倍,真可謂“世事如棋局局新,合同一夜值千金”。
“千萬不要貿然進行制度創新,否則,摔得鼻青臉腫是板上釘釘的事兒!”李一杲講完自己創業歷程中的三次制度創新嘗試,神情凝重,給出了振聾發聵的總結,“我頭一回創業,實在是被原單位那套官僚制度憋悶得不行,就大刀闊斧搞了第一次創新,滿心指望能激發員工的主觀能動性,結果卻碰了一鼻子灰。為啥呢?還不是因為沒有配套的完整體系,就像蓋房子沒打好地基,那樓能不塌嗎?第二次,我引入了成體系的管理制度軟件,想著這下總該萬無一失了吧,體系是有了,可員工們早就習慣了一套能勉強應付工作的老法子,你再強行改變,他們就像被打亂節奏的舞者,根本適應不了。第三次制度創新,思路其實挺不錯,大師妹也幫我們在兩者之間找到了一條折中的路線,誰能想到,疫情這只‘黑天鵝’突然降臨,生意被沖擊得七零八落。沒了堅實的經濟基礎,再好的制度都如同紙糊的老虎,根本唬不住人。員工們開始偷奸耍滑,能躲就躲,你越是嚴防死守,人員流失得就越厲害,就像攥在手里的沙子,越用力,流失得越快…”
趙不瓊在一旁靜靜聆聽,此刻,她恍然發覺,昨天自己放下了對低學歷的回避,甚至還能拿來自嘲;而今天,李一杲也不再對自己管理能力不足的過往遮遮掩掩,反倒將其當作生動的教學范例。他們夫妻二人,仿佛在今天都掙脫了曾經挫折帶來的內心枷鎖,這難道不算是一種心靈的解脫嗎?
“那我們到底該怎么做,才能避免掉進這些坑里呢?”陳莉娜的提問,如同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打破了趙不瓊的沉思。
“首先,一切制度先按兵不動,千萬別輕易改動。”李一杲語氣篤定,給出建議,“然后呢,得給自己的未來規劃一個清晰的方向,一個改革的方向。就好比要去十萬八千里外的西天取經,每次取得成功的時候,就朝著那個方向邁出一小步,哪怕只有一里路,逐步改善其中一部分…”
正說著,他一眼瞧見陸靜和王雋謙兩人滿面春風地走進來,趕忙熱情地向陸靜招手,介紹道:“小師妹,我剛講到制度該如何進行微小改革呢,你要不來分享個案例,給大伙開開眼界?”
走進辦公室的陸靜,瞬間又變回了那個帶著幾分呆萌可愛的模樣。聽到李一杲邀她發言,她一下子像只受驚的小鹿,沒了主意,神色緊張地湊到趙不瓊耳邊,低聲詢問。趙不瓊三言兩語簡單解釋了一番,她這才如夢初醒,明白是怎么回事。
陸靜歪著頭,眼睛滴溜溜一轉,略微思索片刻,一拍腦門,興奮地說道:“有啦!我在深圳打的第一份工,那老板可真是個‘老狐貍’,特別會拿捏人心。工廠的管理制度嚴得像鐵桶一樣,離開崗位哪怕就一分鐘,都得像士兵報告長官一樣打報告,而且規定時間內必須麻溜兒地返回。有一回,工廠接到一個超級大訂單,按正常進度,那簡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就像要在針尖上跳舞。沒辦法,大伙只能加班加點,沒日沒夜地干,總算是順利完成了這個艱巨的任務。
這時候,老板就像變戲法似的,給我們開了個小口子。他宣布,只要不影響工作,每天給十分鐘自由‘偷懶’時間。這‘偷懶’可還有講究呢,要是在這十分鐘里,誰能琢磨出對工廠有用的好點子,提交給公司,以后就還能繼續享受這‘偷懶’福利;要是想不出好點子,那就不好意思嘍,下個月這‘美差’就沒了。
嘿,你還別說,這一招可太靈了!廠里一下子冒出好幾個‘偷懶名人’,這些人表面上在‘偷懶’,實際上腦袋瓜轉得比風車還快,想出了好多改進的金點子。你瞧,有個平時悶不吭聲的小伙子,利用這‘偷懶’時間,琢磨出一個優化生產流程的方法,一下子提高了生產效率;還有個大姐,想出了一個節約原材料的妙招。這幾個人后來都因為這些點子,成了工廠的干部,那可真是鯉魚躍龍門啊!”陸靜眉飛色舞地說完,眨眨眼,略帶俏皮地問:“大師兄,這個算合格的例子不?”
“哇!小師妹,你們老板可真是精明到家了!不過…”李一杲豎起大拇指,一錘定音,“當然算啦!任何制度,一旦大家適應了,哪怕只是稍微改動一點,就像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一顆石子,都會激起層層漣漪,產生巨大影響。除此之外,身份不同,哪怕說同一句話,效果也會天差地別。小師妹,這方面你有沒有案例,也來給大伙分享分享?”
李一杲提出的這個問題,陸靜自己倒是沒有切身體會,但她家那位,可是有一肚子苦水。當年文永承之所以從公務員崗位下海,原因正在于此。她稍作思考,便繪聲繪色地給大家講起了一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