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劍光的傳音,季驚秋反而鎮定了下來。
他想到,既然是天王場的道爭,不可能是死局,哪怕對方是真圣殘留痕跡,也應該會被限制在天王層次。
想到這,他不僅沒有畏懼,反而涌現了戰意。
這股戰意,似乎刺激到了青年,讓對方回過神,收回目光,看向了他。
“我好不容易救活了門中弟子,卻亡于你手,我該怎么處置你?”黑袍青年發出一聲嘆息。
季驚秋卻是搖頭道:“前輩自顧不暇,哪有余力救人,方才那位本就半死不活,反倒是在我拳下,走的了無遺憾。”
黑袍青年只是微垂眼簾,沒有再次開口。
他屹立在這片星空中央,身后是無數大道崩塌的奇景,一篇篇記錄了他的道與法的經文被焚燒,化為灰燼,漫天飄落。
宇宙間的剩余大道恍若濃縮般,朝著他匯聚而來,化作一條通往神圣的道路,鋪在他的腳下。
不知過了多久。
黑袍青年平靜開口道:“年輕人,你有只身橫掃一切,鎮壓各路敵手的雄心和底氣嗎?”
季驚秋簡短而直接道:“那年我初入武道,剛滿十六歲,只有一個想法,世間武者見我,低四分眉即可,你先看著低。”
黑袍青年眼眸中的神采,就像燈火般慢慢亮起。
深空中,一顆顆構成頭顱的大星被點亮,勾連在一起,仿佛擦出了心靈的火花。
“難怪朝歌會送你來見我。”
他自語著,
“縱使如今,我也還是喜歡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
“可惜,朝歌還是算錯了,我幫不了你,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棄天地殺劫的加身,但要想真正獲得殺劫垂青,那要看你的本事。”
季驚秋心中一震,得到天地殺劫的垂青?朝歌將他送到此地,是寄希望于這位,能幫他引來天地殺劫的垂青?
此外…
這位才是這方宇宙,承受天地殺劫者?
而不是朝歌?!
宇宙間的火光跳動,照亮了青年真圣的面龐,也模糊地照映出了他過去的道途。
下一刻,他做了一個超乎季驚秋預料的舉動。
他親散了過去的道途,將一篇篇代表了他的道路的經文丟入了火光中,讓其化作薪柴,焚燒的一干二凈。
“失敗的道于法,看不到前路,只會蹉跎時光,都燒了也無妨。”
幽然的嗓音回響。
黑袍青年當著季驚秋的面,親手葬送了自己的舊路,神色似喜似悲,最后愴然大笑,神色間有大悲:
“縱使成就真圣又如何?不成超脫,都只是隨波逐流,在苦海中爭渡的可憐人。”
當火光走向熄滅,只剩余燼,這處宇宙天地,似乎也走向了最終的寂滅。
最后的時刻。
他看向季驚秋,眼眸中流露出最后的神采:
“年輕人,你說的沒錯,若蝶死在你手里,不算委屈,總好過死在天地大劫中。”
“如果可以…”
“我很想親手殺了朝歌,但他的確需要活到最后一刻。”
最后的嘆息聲中,深空中點亮的大星逐一熄滅,歸于了沉寂。
而在他死后,有某種東西,一分為四,其中一份被季驚秋的氣息牽引,落在了他的身上。
這是…殺劫?
他連忙詢問吾周等人。
“…此人當是原本殺劫的載體,卻主動選擇入滅,讓殺劫之力從他身上散去,其中一份似乎落在你的身上。”海拉分析道。
吾周若有所思道:“他應該是與朝歌達成了某種共識,以主動入滅,來拖延天地殺劫的爆發,如今殺劫又一分為四…閻看到的光陰片段,難道就是現在?”
季驚秋有和吾周相似的猜測。
“接下來,不用太過刻意地去搜尋,你既然身懷一份殺劫垂青,那么天命之下,其余三份殺劫垂青選中的人,自會來尋你。”
海拉提醒道,
“你接下來,還是當以修行為主,搜集大道經文篇章,這些都是朝歌超脫之道的闡述,對你的萬象證無相,只有好處。”
一位白袍女子走在空曠寂靜的街道上,陌生的城市,沒有任何生命的氣息,科技現代的建筑風格,卻彌漫著斑駁古韻,這違和感讓女子格外小心謹慎。
她走了不知道多遠的路,前方的路永遠籠罩在迷霧中,看不到盡頭。
忽然間,女子駐足在街道中央。
街道中的迷霧漸漸散去,露出盡頭的一座鐘塔,上面吊著一具尸體,像是死去多年,早已風干。
她倒吸了一口冷氣:“道尸?這場道爭…玩得這么大嗎?這還只是第一重篩選?!”
一位赤發男子闖入了一片陌生天地,前方是一面絕壁,上面到處皆是劍痕刀印,每一道上都蘊含著濃烈的道韻。
“至少是道祖級別的道痕。”赤發男子目露精光,斷定道,低聲激動道,“果然瀕死之界,處處是機緣。”
他快步來到石壁前,以元神之光感受其中蘊含的道韻奧妙。
但下一刻,他面色驟變,前方石壁上赫然激射出一道道劍光刀光,無差別地掃滅前方。
一位屹立在天王后期的強者,就這么突兀地隕落在了石壁前,毫無反抗之力。
“給我開啟!”
一聲清嘯中,一位女子手托寶塔,混沌氣彌漫,強行轟穿了前方山體外守護的殘陣,找到了里面藏著的洞府遺跡。
僅是剎那,她就露出驚容,發現洞府中竟有兩縷傳說中的先天陰陽二氣在流動。
她幾乎是在瞬間祭出寶塔,要收走這傳說中的奇物。
一處殘破的星域中心,盤坐著一位重傷垂死的強者。
他已經失去了抵抗的余力,只能眼睜睜目睹前方那道說不清是幻影,還是大道烙印的存在,慢慢走向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
身受重傷的男人搖搖晃晃站起身,目光迷惘地看向這方破敗的世界,似乎在回憶自己是誰,這里又是何處。
隨著融合的記憶慢慢清晰,男人神色漸漸變得平靜,還有一絲沉痛。
他仰頭望向至高處,好似能看到那道立身于此界最高處,為了超脫而枉顧一界的劊子手。
縱然他清楚地知曉,自己當下能復活,作為道場最后的“傳承者”回歸人世間,也是出自這位的手筆。
但他眼底刻苦銘心的仇恨,不曾減輕半分。
此時。
由諸家超脫門庭協力推動的道爭正式開始。
天王和天尊分處兩座戰場,其中天尊進入的是最直接而血腥的角斗場,在這里最大的機緣,就是遇到其他天尊。
而天王進入的是由朝歌為主,其余無上強者為輔共同煉化的“大道之地”。
在這片新世界中,有人第一時間尋到了造化所在,找到了罕見的奇物,有些可作為日后祭煉圣兵的主材,有些甚至是可以扭轉先天道基的絕世異寶…
同時,與這些幸運兒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大批在第一時間陷入了絕地的人,哪怕是天王、在陷入了宇宙級別的絕地后,依舊孱弱如幼童,走錯一步就會喪命。
當中,甚至有人被“奪舍取代”。
命運的參差,在這一刻顯現的淋漓極致 而這第一關,就恰好名為“氣運”。
殘破的主宇宙中。
來自各方勢力的眾圣,不乏沉下臉的,對于朝歌選定的第一道大道考核,非常不滿,但又無可奈何。
因為朝歌確實拿出了他們所有人都夢寐以求之物,并“慷慨”地將這一切,以自身當下的視角闡述,化作千百篇經文,投入了大道之地。
這是眾圣原本最想得到,也是理論上最不可能得到的東西,因為在件事上,朝歌掌握絕對主動,他若不想,一篇都留不下來。
“看樣子,等道爭結束,肯定會打上一場。”
“你們找個人,回界域一趟,讓圣或者蒼青支援,躲在通道內,最后時刻再出手。”
虛帝與己方眾圣暗地里商量道。
“我走一趟吧。”帝鸞應道。
虛帝點頭:“速去速回,我替你遮掩行跡。”
帝鸞未有猶豫,在虛帝的掩護下,消失在了通道中。
眾圣原以為這趟就只是跑個腿的功夫,沒什么波瀾,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的大道經文漩渦中。
但沒多久,帝鸞忽然回返,身形罕見有些狼狽,一身帝袍明顯殘缺了部分。
眾圣同時神色一沉,意識到出現了變故。
這條路是他們的歸途,絕不能出問題。
虛帝眉頭揚起,第一時間懷疑是朝歌老兒動了手腳,剛要傳音質問,就聽到帝鸞嗓音急促地催促他們所有人道:
“趕緊離開這!換地方!幽海要順著通道涌過來了!”
眾圣面色齊變,出現問題的是幽海?!
“幽海?”
虛帝還來不及多問,原先被她鎮封的通道口瞬間被一股浩瀚難阻的力量所淹沒。
眾圣在第一時間散開,避開了噴涌而出的幽海之水。
與原先的沉寂、平靜完全不同,此刻的幽海之水明顯處于絕對的暴動狀態!
守真等人神色凝重,他們親眼目睹過皇天和后土宇宙的覆滅,二者就是亡于幽海之下。
只論幽海的暴動程度,覆滅皇天后土時的幽海…似乎還不如當下!
眾圣默契地退散開來,在遠處集合,完全沒有通知其他勢力的準備,只是默默望著幽海之水在星空中逐漸蕩漾開來。
“這是什么?”
很快,有距離較近的真圣察覺到了異常,試探性以元神感知,僅是剎那就如遭雷擊,悶哼一聲,強行壓下了傷勢。
與這無形海水相觸的部分元神在瞬間“倒戈”,竟似擁有了獨立意識,反過來進攻他,猝不及防下,他的核心元神都遭遇了重創。
“真有膽識,敢以心靈之光直接觸碰暴動的幽海之水。”
遠處,孔宣看得直搖頭。
到了真圣這個層次,心靈之光,精神源頭,元神…都已殊途而歸,不分彼此。
而暴動中的幽海,哪怕是真圣的心靈之光,都會在瞬間失去控制,走向“獨立”。
他們這邊,在幽海入侵早期,就出現過真圣不了解情況,導致最后大半心靈之光獨立,甚至與其爭奪存在的“正統性”。
正是因為種種例子,讓真圣極為忌諱深入幽海。
不遠處,那位遭創的真圣毫不猶豫聯系周邊的同門,快速避開這蔓延在星空中的無形海潮。
眼見這幫人也沒通知、警告其他人,孔宣不由感慨一聲人心不古啊。
守真沉聲道:“幽海最多給他們帶來些麻煩,還傷不到根本,但我們的麻煩不小,需要頭疼歸途。”
“朝歌道友那邊呢?他不是踏入了超脫層次嗎,理論上超脫者完全可以鎮壓幽海了吧?”帝鸞詢問。
虛帝搖頭道:“我聯系過了,他現在自顧不暇,沒有余力管幽海和通道的事。”
這一突發的變故,讓眾圣間的氣氛趨于凝重。
九山忽然道:“事后,讓季驚秋去通道內探查一下,他上次既然能讓幽海平靜,這次或許也行。”
聽到這位的建議,不少圣人神色一動。
守真與碧海等人,則是面無表情地看了眼提出這個意見的九山。
虛帝同樣看了九山一眼,淡淡道:
“等此界之事事了再說。爾等好歹也是真圣,不過是一條快速回歸的路被阻而已,真要是路斷了,你們隨我一同游歷界海又何妨?”
遠處,隨著無形海潮的蔓延,以及吃了虧的當事人都默契選擇沉默,導致越來越多的真圣開始“中招”,吃了大小不一的虧。
“這是…古籍中記載的幽海之水?!”
終于,有無上強者認出了這無形海潮的來源,神色罕見地震動,忌憚異常。
截天教所在的陣營中,聶山嵐身軀一震,終于想起來先前那古怪的熟悉感來自何處。
“這是幽海之水,前面那女子是幽界五大支柱中的虛帝!師兄送回的資料中,有記載她的氣息,但無真容!”
聶山嵐第一時間找到了他們這邊的無上強者,沉聲匯報。
“幽海之水…”
截天教這邊的無上強者,道號“止”,與截天教另一位無上強者并稱“止戈”。
止似是想到了什么,眸光鎖敵了虛帝那邊,沉聲道:
“這幫人來自幽界?為首之人就是幽界開天辟地的五大先天神之一?”
聶山嵐道:“應該沒錯了!”
止毫無猶豫道:“傳訊教中,讓戈帶傳承圣兵,機會難得,不能錯過。”
聶山嵐遲疑道:“這是要做什么?”
止平靜道:“不要多問,此事與教主的吩咐有關,你只管去傳訊。”
他遙望不遠處的幽界諸圣,目光最終落在了為首的虛帝身上,眼底隱隱有火熱之色。
似乎在此刻的他眼中,虛帝的“吸引力”,已然高過了此處界域。
季驚秋邁入了一場大雪中。
在黑袍青年寂滅后,那座屬于真圣的內天地,很快走向了徹底的崩塌。
好在,他找到了離開的通道,步入了一方新天地,而這里的黑雪下的更厚重。
天上天下都是黑雪,充滿了壓抑、沉重,季驚秋明顯感應到了不適應。
天地間的大道都沉寂了,像是一片無法地帶,大道法理在此枯竭。
季驚秋察覺到了異樣,原本舉手投足間的神通偉力,在此刻就像被重重限制,進入了一種“虛弱期”。
同時,他心底有一種異樣的殺機在沸騰,就像一股無名火。
季驚秋之前不止一次目睹過一界之滅,但從未真正體會過。
此刻真實地走入其中,方知界域腐朽,大道寂滅的可怕之處。
在這等環境下,別說天王,哪怕是天尊道祖,亦或是真圣,都會被無限削弱,能依靠的只有自身內宇宙,與自身的真實大道。
但也只是一種緩兵之計,類似于坐山吃空。
除非,大道特殊者。
季驚秋暗道,無天的萬象終末在這等環境下,怕是如魚得水,但也只是暫時,等到大道徹底寂滅,一切都將走向終點。
那時是萬象終末最強的時刻,也是最后的余暉。
至于心底流轉和愈發沸騰的殺機…
恐怕來自那一份天地殺劫?
天地間越是走向寂滅,這份殺意就越熾盛。
季驚秋忽然想到,他同樣能演化無天的萬象終末。
這種環境對武者而言很糟糕,一切超凡一切偉力都在走向寂滅,但季驚秋沒有抱怨,反而視其為一種非同尋常的修行方式。
他在寂滅中行走,徘徊于終末的邊緣,親身見證世界的終結,同時壓制、消磨著心底的殺意。
內景天地的上空,虛幻的苦海投影早已無限趨近于真實,全靠菩提樹撐起了天幕。
而現在,他的真身也似在苦海中沉浮,體驗人世沉浮,在萬道的沉寂中進行一種奇異的修行,靜靜磨著心中的一口刀。
就這樣,在這沉寂的“夜幕”下,他獨自上路,不知走了多遠,真正體會到了何謂孤獨的修行,舉世似乎唯他一人,只能在感覺寂寞時,與劍光兄閑聊,又或是鎮壓吾周,與拉醬套話。
劍光很安靜,并沒有為季驚秋斬開這片天地,打開通道的意思,沒有打擾他的修行,只是偶然與他閑聊幾句。
這種孤獨的修行持續了不知多久。
一直到這一天。
他似乎終于走到了世界的盡頭,漫天黑色大雪在這里停歇了。
他仰頭望去,只能看見零星的雪花。
“這里也有盡頭嗎?”季驚秋輕語。
這片宇宙似乎沒有時空的概念,他在這里徹底驅逐了內天地中蘊藏的劍意,還參悟了那篇打敗名為若蝶的女子后,獲得的大道經文。
走到這里,季驚秋相當平和,哪怕看到出路,也沒有急不可耐,而是平淡地找到了一扇門,走了出去。
門外,又是另一座世界。
這處世界相對完整,還沒到下黑雪的地步,他一經走入此間,就引動了天地間的大道共鳴。
有無數經文的虛影在天地間顯化,神圣無瑕,伴著光雨灑落。
這璀璨的一幕,吸引了遠處不少存在。
季驚秋則是很平靜,不知多少年的獨自上路,與壓制心底的殺機,讓他心態很平和。
此刻,他站在原地,抬頭看去,跳過表象,看到了這座世界的本質,心中無盡明悟浮現,演繹這些年參悟的大道經文中的玄妙。
他的道行在此刻緩緩提升,之前在那無法之地壓制了太久,此刻終于脫困而出,提升并不猛烈,卻如涓涓細流。
他心念起伏。
就像引動了天地間的大道,喚醒了深藏在星空中的大道經文。
漫天經文如同熒火般,亮起于星空深處,向著他緩緩飄來,這一幕讓周圍一直搜尋著大道經文的強者們,坐不住了。
雖然沒看透季驚秋的深淺,但有人還是出手攔截那些深空中飄來的大道經文,卻抓了一個空。
那些經文像是身處另一界,繞開了他們的阻攔,飄然到季驚秋的腳下,化作一葉輕舟,載著他去往深空深處。
沿途中,不少立身于星空中的強者,眸光明滅地望著這一幕,最終還是沒有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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