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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6、投名狀

  清晨,雞鳴聲起。

  青石板路上的孩童挎著單肩的麻包,走街串巷的喊著:“經魁之姿林朝京公子的時策,議鹽政積弊!”

  “陳問宗公子經義科《禮記》新注,學政拍案叫絕!”

  “虎丘詩社魁首沈野時策科一語驚人,談鹽政積弊不在私販,而在法久弊生,當革新政、查官蠹、通其變,革納糧開中為納銀開中!”

  府右街上,陳家朱紅大門拉開一條縫隙,有人對孩童招手:“小孩,過來,我各要一份。”

  孩童眉開眼笑:“好嘞,大爺,合計三十文。”

  陳家下人瞪大眼睛:“這么貴?”

  孩童趕忙道:“您有所不知,此乃文龍書局獨一份的營生,賣您十份,我也就賺一個銅子兒。”

  陳家下人從袖子里點了三十枚銅錢給他,不耐煩揮手:“去去去,莫在門前停留。”

  他合攏朱門,捧著薄薄幾頁文章來到文膽堂門外,恭恭敬敬地遞給陳序。

  陳序掃過幾眼,轉身往文膽堂內走去:“老爺,似是陛下在往外放出風聲了,這幾篇偷偷放出來的文章,一半都是劍指鹽務…您要看看么?”

  “不看了,”陳閣老一身官袍,吹了吹茶盞里的浮沫:“鹽務這根刺扎在陛下心里三十二年了,如今我等自亂陣腳,他尋了機會自然是要拔掉的。不過,想拔掉這根刺也不容易。”

  陳序點點頭:“是。”

  陳閣老放下茶盞:“還沒找到陳跡?”

  “沒找到。”

  “王貴呢?”

  陳序沉聲道:“也沒找到。陳跡手下那個袍哥陳沖也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算是個人物,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便將和記、福瑞祥的把棍攏到手中,還搞出一套密語、手勢,將這梅花渡防得水潑不進…”

  就在此時,堂外傳來下人的聲音:“二爺,您先容我通秉一聲…”

  陳禮治勃然大怒:“通秉什么?滾開!”

  他提著官袍衣擺,大步闖進文膽堂,立于堂下怒聲道:“家主,陳跡那小子要做什么?事情已經塵埃落定,他為何還要咬著不放?若他執意如此,就莫怪我這個當伯伯的心狠手辣了。”

  陳閣老上下打量他,慢悠悠道:“那王貴到底知道何事,使你如此慌張?連文膽堂的規矩都不懂了。”

  陳禮治語塞。

  他左思右想,自己該是沒什么把柄在王貴手上。可陳跡又如此大費周折將王貴藏匿起來,等夢雞進京,儼然一副能置他于死地的架勢。

  事到如今,陳禮治也有了一絲猶疑…

  但他依舊篤定道:“家主,那王貴不過是個三房管家,能有我什么把柄?”

  陳閣老隨口道:“既然如此,那便不必管他。”

  陳禮治壓著怒氣:“家主,陳跡此子做事無視家族禮法,事先也不與您知會一聲便妄自做主,您豈能容他胡作非為?”

  陳閣老復又端起茶盞:“你當初想要殺他時,也沒知會老夫一聲。”

  陳禮治再次語塞。

  陳閣老淺啜一口茶水,笑著說道:“他此次春狩九死一生,心中有氣也是合情合理,你不如賠他點什么叫他消消氣也好。”

  他話鋒一轉:“要么,你就在夢雞入京前,把王貴找出來殺了,一了百了。”

  陳禮治沉默片刻,轉身大步離去:“小侄明白了。”

  陳序站在文膽堂內,看著陳禮治的背影輕聲道:“老爺,二爺和陳跡的心思都不在陳家,他們的心思只在自己身上。”

  陳序拱手道:“老爺,小人生是陳家人,死是陳家鬼。”

  陳閣老笑了笑:“不必表忠心,這陳家,老夫唯獨放心的就是你。也不必擔心陳跡,你讓他明白家里比外面好,他的心思自然就回來了。不知你有沒有看過文遠書局刊印的,陳跡與緣覺寺無齋在陸渾山莊的那場辯經?”

  陳序錯愕,而后低頭:“回稟老爺,小人沒看。”

  陳閣老感慨:“老夫也是從那時候才開始看重陳跡這孩子的。他在陸渾山莊提出一個有意思的問題,若一艘大船上的每一塊船板都被換去,這艘船還是不是原來那一艘…這與我陳家何其相似?陳序,你來答,我如今的陳家還是不是曾經那個陳家?”

  陳序思索許久:“小人愚鈍。”

  “老夫也學不來他們那些個詭辯的唇槍舌劍,”陳閣老哈哈大笑:“要我說,這艘船還是不是陳家不重要,這艘船還能不能載著陳家人漂洋過海才重要。若是這船上有了泡爛的椽梁與船板,當換則換,不然漏了水,船上的所有陳家人都跑不了。”

  陳序小心試探道:“老爺的意思是…”

  陳閣老慢慢收斂了笑容:“老二已經慌了,他身上背的事恐怕比老夫揣測的還大,這些事,他背不起來,我陳家恐怕也背不起來。老夫猜陳跡手里的王貴其實沒什么把柄,不然他也不會將此事鬧得人盡皆知,他是想借此事讓老夫看看老二的反應,然后借老夫這柄刀,殺他想殺的人…這些年了,把老夫當刀子用的,不多見。”

  陳序恭敬道:“老爺慧眼如炬,自能看穿小兒陰謀詭計。”

  陳閣老摩挲著扶手,卻忽然問起:“何為陰謀?”

  不等陳序回答,他便繼續說道:“處心積慮騙你入甕,這是陰謀。何為陽謀?陽謀是你知道了,也沒得選。”

  陳序不敢再接話。

  陳閣老沉默片刻:“老二留不得了。”

  陳序一驚:“老爺您昨日才說…”

  陳閣老站起身來,緩緩往外走去:“你可知道何為智慧?”

  陳序躬身跟在他身后:“愿老爺解惑。”

  陳閣老跨過文膽堂門檻:“一個人真正的智慧是知道什么時候該做什么,該念書的時候就好好念書,該認栽的時候就認栽,該殺人的時候就別手軟,不明白這個道理的,都算不得聰明。”

  陳序趕忙道:“小人這就去辦。”

  陳閣老忽然站定:“不急,先讓老二把最后的家底都掏出來,也殺殺陳跡這小子的銳氣。”

  陳家二房的下人一個個走出府右街,有人前往外城崇南坊,有人去了不知名的小巷,領著一隊隊人馬穿街過巷,尋找王貴與陳跡的蹤跡。

  京城白日因科舉喧囂,背地里暗流涌動。

  可陳家就這么找了足足三天,茶館、小巷、酒肆、客棧、可疑的百姓,都被他們找遍了,也沒找見王貴和陳跡的蹤影。

  第三日入夜,袍哥正坐在梅蕊樓里盤賬,燭火照著墻上的水牌,京城、金陵、太原…因為過手太多,竹子做成的水牌都被摩挲得水潤光滑,像是包了一層厚厚的漿。

  就在此時,梅花渡里傳來腳步聲。

  梅蕊樓里抱著胳膊打盹的二刀猛然睜開眼睛:“哥,有人來了。”

  袍哥倒是沒慌張:“看來他們沒有找到陳跡。”

  二刀起身:“怎么辦?”

  袍哥放下手中毛筆,從桌上拾起煙鍋,湊到燭火上猛抽幾口,這才開口笑道:“越是這種時候,煙越好抽,要是臨死前能抽上一口,不敢想有多舒坦。”

  二刀摸了摸光滑的腦袋:“這是什么道理?”

  袍哥哈哈一笑:“你不必知道。待會兒不要犯傻,陳跡此人心思深沉,從不輕易相信別人,便是你我同鄉也不行。你我總要過這一道坎的,不然永遠不是自己人。”

  二刀又摸了摸腦袋:“這又是何道理?”

  話音落,梅蕊樓的大門被人推開,六名蒙面死士闖入其中。

  袍哥起身披上黑色褂子,又抽了一口煙才將煙鍋遞給二刀,對蒙面死士說道:“你們要找的人是我,走吧。”

  死士微微一怔,看此人做派,他們不像是來抓對方的,反而像是來接對方的。

  袍哥從他們當中大搖大擺地穿過,梅蕊樓外一個把棍都沒有,早早被袍哥支開了,仿佛他一開始就知道會有死士來捉他走。

  他們從后門魚貫而出,上了一架馬車。

  馬車兜兜轉轉兩個時辰,這才在一條小巷里停下。一路上,袍哥坐于當中閉目養神,等車停穩了才下車往里走去。

  小院中,四人圍著篝火,篝火上面架著滾沸的油鍋。

  陳禮治身旁修行山鬼花錢二房主事站起身來,詫異打量袍哥,身上竟連一根繩子都沒有:“他自己來的?”

  死士答道:“自己來的。”

  主事皺起眉頭:“后面可有人尾隨?”

  死士謹慎道:“確定,無人尾隨。”

  這下,反倒讓二房主事有些摸不著頭腦了,他看向袍哥:“你他娘的什么人?難不成是尋道境行官?”

  袍哥坦然道:“還沒來得及修行,估計得過了這一劫才可以。”

  主事挑挑眉毛:“你過得去這一劫?王貴在哪?陳跡在哪?”

  袍哥大搖大擺走進屋中,拉起屋中太師椅,拖到院中坐下:“老子什么都不會說,直接用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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