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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立足之地

  殿中垂下的紗幔后,一人盤坐如龍。

  頭頂藻井繪著二十八星宿,身旁則是權勢滔天的閣老與部堂。

  此時的仁壽宮里格外安靜,所有人都因突如其來的變故陷入沉思,一時間不敢貿然開口。

奉旨平叛莫非陛下早有除掉王家、削弱陳家的心思所以私下傳出口諭,命羽林軍這個平日里誰也不曾注意的御前禁軍暗中去做此事若是如此,那么接下來便是定王家的罪,再由王家牽出陳家,打倒太子一系  陳閣老坐在繡墩上,目光炯炯有神,似要將面前這位陳家庶子看透!

他透過光滑如鏡的青磚,打量著磚上倒影  的陳跡面容,沉靜堅定!

  徐閣老,齊閣老,胡閣老閉目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誰也不愿表態!

  陳跡默默伏在仁壽宮里!

  師父姚奇門曾說,他的命格是“天造草味,剛柔始交而難生,動乎險中!”

  他問這是什么意思,師父用七個字概括:置之死地而后生!

  陳跡在賭!

  賭對了!

  片刻后,胡閣老緩緩開口:“陛下,老臣斗膽一問,您這是何時傳的口諭”

寧帝坐在紗幔后平靜道;“陳跡,你給胡閣  老說說!”

  陳跡緩緩說道:“幾日前,微臣去天橋看撂跤,偶然聽聞外城有市井幫閑有聚眾謀反之意,還私藏弓弩,便將此事告知張拙張大人!而后張大人代陛下傳出口諭,為免打草驚蛇,令我等隱敝行事探查反賊動向!”

  胡閣老剛要開口,張拙搶過話茬朗聲道:“有沒有調查清楚幕后主使是誰,可是王家”

  陳跡意會,沉穩回答道:“臣在查探過程中,探明那‘龍頭’王渙背后正是順天府尹王大人,王渙如今已在詔獄中招供,弩剪是王家的,死士也是王家的!”

  吳秀看了眾人一眼,轉身從御屏后出了仁壽宮,急匆匆的不知去了哪里!

  陳跡瞥他一眼:“與我陳家無關!”

  陳閣老眼皮微抬,握著的拳頭緩緩松開了些!

  兵部侍郎繼續問道:“沒有陳家那為何陳問仁出現在八大胡回他難道不是在庇護王家”

  陳跡平靜道:“回稟這位大人,陳問仁出現八大胡同,是因為羽林軍指揮使李玄在高麗使臣案時,斬他麾下副指揮使的私仇,與謀逆無關!”

  兵部侍郎沉聲道:“且不提因為何事,陳問仁擅調官軍、持械私斗,當杖責一百、流放嶺南,不然軍中人人效仿,軍紀廢弛。”

  陳閣老用手撐著繡墩慢慢起身,掀起官袍衣擺,跪在仁壽宮中:“陛下,老臣耳目昏聵,竟不知家中小輩如此大膽妄為!

  伏乞陛下垂憐,允臣請辭,惟愿以殘燭之年,教族中稚子誦讀經義,懂是非、明事理,亦算不負皇恩!”

  寧帝在紗慢后平靜道:“陳禮尊,還不快扶陳閣老起來戶部的擔子還在閱老肩上挑著,閣老若是請辭了,朕該指望誰呢閣老不過七十有六,且為我大寧江山再擔待擔待吧!”

  陳禮尊趕忙扶起陳閣老!

  此時,吳秀從御屏后走出來,手中呈上一份按了血手印的供狀:“陛下,內臣前往詔獄取來了王渙口供,與陳跡所說一般無二!另外,他還交代了王家私養太行山匪一事!”

  吳秀看著供狀說道:“太行山匪陳鋒曾嘯聚五盜匪,把持官道燒殺擄掠!后遭萬歲軍圍剿,共于嘉寧二十七年悄悄入京,隱匿在碾子胡同!順天府尹王重膽大妄為,為其偽造戶籍,改名為陳逐!

  這個陳逐,早先一直幫和記做事,在和記里面當著坐堂行官!

  前幾日王家怕事情敗露,已將其殺人滅口,尸體就埋在城外亂葬崗!

  寧帝沒有接供狀,只揮了揮手:“讓閣老們看看這份供狀吧!即刻捉拿順天府尹王重,看看其家中是否還藏有弓弩與甲胄,將涉及謀逆一干人等悉數捉拿歸案,男丁斬首示眾,女眷充教坊司!”

  說罷,他低頭看向陳閣老:“陳閣老,那陳王氏是你陳家人,朕便不管了,你回去后好好管教!”

  從始至終一言未發的齊閣老忽然提醒道:“陛下,陳跡等人平叛有功!”

  寧帝沉默片刻:“擬旨!李玄摧升羽林軍都督,正四品,賜龍紋劍,齊斟酌擢升羽林軍指揮使,從四品,賜麒麟玉帶:小旗官陳跡摧升羽林軍百戶,正六品,其余人等皆升一級!”

  寧帝從御座上起身:“好了,今日之事已嗶,無事便回去早些歇息吧!”

  陳跡忽然抬頭說道:“陛下,陳問仁!”

  寧帝身形一頓,仁壽宮里的諸位堂官也為之一肅!

  寧帝似笑非笑的立于紗幔之后:“擬旨,陳問仁杖責一百,流放嶺南,其麾下羽林軍一概貶為士卒!”

  寧帝凝視陳跡腦袋許久:“吳秀,你去調查這些人是誰,莫要冤枉了有功之臣!”

  福王站在一旁給陳跡偷偷豎了個大拇指!

  還沒等他笑出來,卻聽寧帝憐聲道:“福王御前失儀,罰俸三年,無旨不得出京!”

  福王剛要下跪哭鬧,寧帝淡然道:“難得進宮一次,去探望探望你母后吧,莫再胡作非為了!”

  他起身面對著御座,一步步退出仁壽宮,待到跨出門檻,這才轉身大步離去!

  陳跡伏在地上悄悄回頭,只見福王步伐越走越快,漸漸小跑起來!

  根本不像一位藩王!

  直到此時,陳閣老開口提醒道:“陛下,太子還在宮外候著!”

  寧帝看向吳秀:“太子來做什么”

  吳秀回答道:“回稟陛下,太子來為羽林軍求情!”

  寧帝淡然道:“讓他回去吧,下次弄清楚事情原委再來求情也不遲,羽林軍還用不著他來救!”

  寧帝搖起手邊三山鈴:“乏了,諸位回去歇息吧,明日再議高麗之事!”

  待寧帝轉去御屏后,堂官們站在原地未動,皆等著閣老們先走!

  齊閱老緩緩起身,經過陳跡身旁時,和顏悅色道:“我齊家那兩個小子,還要有勞你多為看顧!”

  齊閣老拍了拍他肩膀:“他們兩個是什么秉性我清楚,齊斟酌那小子認你這個師父倒也不虧!明日家里辦文會,請了緣覺寺的大師還有東林書院的山長,你與你兄長陳問宗一起來吧。”

  陳跡看向陳閣老與陳禮尊,陳禮尊微微點頭!

  陳跡對齊閣老拱于道:“恭敬不如從命!”

  “年少有為,前途無量。”

  齊閣老轉身離去,堂官們神情未明的打量著這個小旗官!

  陳閣老,陳禮尊從陳跡面前走過,陳禮尊叮囑道:”夜里回去記得叫后廚給你做些吃的,別熬壞了身子!”

  仁壽宮漸漸走空了,張拙一直等著所有人離去才拉著陳跡往外走,經過太子身旁時他死死拉住陳跡,不讓其與太子交談!

  兩人身后,小太監們拿著長萇的銅條,將一盞盞燭按滅!

  這座輝煌的宮殿一點點陷入黑暗之中!

  照在太子身上的光,也一點點消失,直到被黑暗吞沒!

  兩名小太監提著兩盞宮燈走在前面,陳跡與張拙一言不發的跟在后面!

  穿過肅靜寂寥的紅墻灰瓦時,陳跡忍不住回頭朝鐘粹宮與景陽宮的方向看去,視線卻被一座解煩樓嚴嚴實實的遮擋著!

  張拙站在原地等他,等他看定才繼續往前走!

  兩人出了午門,沿養宮道出端門,再出承天門!

  走過漫萇的朱紅宮道,就像走出一個深海漩渦,那個漩渦拉扯著每一個人,需要有極大的定力才能掙脫!

  張拙側臉看向陳跡,嘴里調侃道:“你膽子也太大了,萬一陛下不應你,你豈不是要被推出午門之外斬首”

  陳跡看著京城的夜色:“這不都是張大人教我的嗎!”

  張拙樂呵呵笑道:“我可沒教你賭命,說說,你哪來的底氣賭陛下會出面保你?”

陳跡想了想回答道:“自古帝王最在意三件事,一個是銀子,一個是人,一個是誰在惦記他的御座,其余的都不重要!陛下用徐閣老是因為他能幫陛下賺銀子,如今他啟用張大人也是這個道理!想來張夏應該已經將王家的銀子送去內庫了,有銀子便好說  話一些!”

  “其次,陛下將世家大族視為隱患,有人將刀子遞到他手邊,他沒有拒絕的道理!”

  還有一個原因陳跡沒有說出口,但那才是最最關鍵的!

  張拙背負著雙手在承天門外站定:“你說得對,但也不全對,六萬兩多嗎多!在戶部,它是邊軍將士十日糧餉,需精打細算;在兵部,是五百門銃炮;在民間,它是八縣農民血汗凝結的催命符!

  但在內帑,它還不算什么!

  張拙樂呵呵笑道:“這件事背后可不止六萬兩銀子,順天府尹空出來的缺,就值六萬兩銀子!”

  陳跡好奇道:“這么直白”

  張拙斜睨他一眼:“你可知當今工部尚書是怎么升上去的他前年給陛下獻了八萬兩白銀的‘萬壽金’,沒多久就遷升工部尚書!

  當然,沒多少人看得起他就是了,這八萬兩銀也只能讓他坐尚書位置三年過過癮!”

  “再說抄沒王家,王重在順天府尹任上待了九年,又暗中蓄養匪患,這可是頭肥羊!”

  解煩衛定要將其敲骨吸髓,便連他王家女卷也要在教坊司里賣個好價錢才是!”

  陳跡又問道:“為何方才張大人暗示我止于王家,拿陳家兩房開刀豈不是更好”

  張拙沒好氣道:“陛下眼里又不是只有銀子,他還要留著陳家二房掣肘大房呢!這些年陳閣老支持太子,二房便一直暗中討好福王,早已勢同水火!我等要是幫陳閣老除了二房,陳閣老怕是做夢都要笑醒!”

  張拙站在承天門外的長安大街上感慨道:“福王是個聰明人啊,起碼比太子聰明多了!今晚他但凡做錯一件事都不會有好結果!”

  陳跡誠懇道:“愿聞共詳!”

  張拙捋了捋胡須:“其一中庸有云,至誠如神,他不在陛下面前撒謊便是保命之道!其二,他進宮之前就把福瑞祥鏟得干干凈凈毫不留戀,銀子老老實實上交!

  其三,撒潑打滾自毀形象!

  這世上哪有失儀的帝王他不過是表明自己沒有爭儲之心,自絕國儲之路罷了!

  至于太子,狠辣有余,聰慧不足!”

  陳跡點點頭!

  張拙看向他:“你倒是個很人,陛下都不打算理會陳問仁那蠢貨了,你還要趕盡殺絕,你怎么敢向陛下張這個口!”

  陳跡認真道:“張大人,人們通常會喜歡自已幫助過的人,而不是幫助過自己的人,讓我欠陛下一個人情,并不是一件壞事!”

  張拙朗聲大笑:“終于像個京城人了。”

  他話鋒一轉:“只是你這么一鬧騰外城的生意可就賺不到多少銀子了!”

  陳跡轉頭看去:“怎么說”

  張拙隨口道:“此事若您自己兜得住,那便按照先前的約定,我張家分五成,你分剩下的,可您若是自己兜不住鬧到御前來,那就是我張家分九成,你分一成!當然,你應該猜到這銀子并不是送到我張家手里的,而是直接送去內庫,張家一文錢也不會占。”

  陳跡嗯了一聲:“我不貪,只要有銀子拿便可以!八大胡同加上琉璃廠,就算只分一成也不少!”

  張拙饒有興致的打量著陳跡:“自己辛辛苦苦打打來的地盤被人摘走九成,你也不生氣”

  陳跡平靜道:“張大人,我要做的事情只靠銀子可做不成,得有茂密遮天的大樹陰蔽才行…對了,今晚這一箭,不會是陛下派人射的吧”

  張拙失笑:“想什么呢,陛下哪里需要做這種事他只需要坐在紗幔后的御座上,當一個合格的裁決者,等所有人去尋他評理定奪,權力自然會回到他的手里!

  小子,所謂帝王心術沒那么玄乎,陛下只需永遠當好那個高人一等的裁決者,便已立于不敗之地!

  陳跡恍然!

  是了,裁判是不會輸的,只需要看別人爭個輸贏!

  張拙拍了拍他肩膀:“走了,明日齊家文會我也會去,到時候再聊吧,如何處置高麗使臣又是個頭疼事!”

  他走向張家馬車,踩著小凳鉆進車里,馬車沿著萇安大街的青磚路緩緩遠去,隱沒在高低起伏、連綿不絕的樓閣灰瓦之中!

  陳跡望著清冷無人的長安大街,搓了搓臉頰,走進黑夜!

  百順胡同,白玉宛中,袍哥與祁公坐在亭臺里下著象棋!

  祁公看著自己被棄馬十三招將死的帥,陷入久久沉思!

  袍哥則坐在對面翹起二郎腿,哼著小曲!

  袍哥用小拇指撓了撓頭皮,轉頭看向二刀:“這老登是不是在罵我”

  二刀誠實道:“連夸帶罵!”

  說話間,一名三山會的漢子跑進來,俯在祁公耳邊竊竊私語!

  祁公挑起眉毛,而后漸漸變得凝重!

  袍哥沒等他說話,便笑著起身:“二刀,咱們走,京城有咱們立足之地了。”

  祁公沉默片刻:“琉璃廠和八大胡同都可以給你,但你們要教鴛鴦陣做交換!說罷,袍哥走出亭臺!”

  祁公在他身后好奇道:“我還什么都沒說,你就這么篤定你那莽撞的東家能全身而退”

  袍哥回頭咧嘴笑了笑:“我認識他之前也不怎么信他,但現在輪到你們認識他了!也許你覺得我們莽撞,可我們只是不太熟悉這里而已!”

  袍哥往外走去,背對祁公灑脫的揮揮手:“沒關系,我們早晚會熟悉的!”

  第五卷,楔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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