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可行找到靜塞軍并不難。
實際上在潼關附近的靜塞軍并沒有可以隱藏行蹤,對于駐扎在潼關的折家軍來說,想要找到也是輕松。
而不知道出于什么考慮,在潼關附近的三千靜塞軍正是出身于折家的折可能帶隊。
是的,沒錯,折可能已經是混上了獨當一面的資格了。
當然,副將乃是蘇學會的老人,名顧昀,說是蘇學會老人,實際上年紀并不大,實際上蘇學會的成員大多都是年輕人,就算是年紀大的,實際上也是中青年而已。
折可能于顧昀年紀相當,雖然出身于名門,但并不敢輕視顧昀,不僅僅因為顧昀乃是蘇學會用來牽制他的人,而且是因為顧昀當真是有真才實學的。
折可能出身名門,乃是真正的將門子,亦是知道打仗這種玩意,靠的還是真才實學,因此對顧昀這樣的實力派還是很尊重的。
顧昀雖是書生出身,但其指揮作戰上的能力,比折可能自己這個出身將門的將門子還要厲害三分!
其實折可能心中十分清楚,若不是蘇允為了讓自己這個將門子作為招牌,讓顧昀來當這個三千騎兵的主將,可能比自己來當還要更好一些。
而要與折可行會談這個事情,折可能直接帶上了顧昀,這讓折可行很是不滿,連連打眼色。
可折可能卻是笑道:“可行,事無不可對人言,有顧將軍在場,咱們許多事情才能談才好談,你放心,靜塞軍不是宋軍,沒有那么多的彎彎繞繞,你盡可以大膽談放心談!”
折可行聞言忽而警醒了過來——是啊,我本來便是要通過折可能將話傳遞過去給蘇允,有其他人在,豈不是更有說服力?
頓時一股忌憚亦是放了下來。
折可行與顧昀拱手道:“顧將軍,不怕您笑話,此次在下過來,實是我折氏遇到了巨大的危機,因此前來尋我兄長問個計謀。”
顧昀雖然年輕,但城府卻是不淺,這倒是正常,名為副將,實為監軍,能夠做監軍的人怎么可能單純。
顧昀拱手回禮,笑道:“折將軍所說應該是最近傳言的折氏投了我延安府的事情么?”
折可行聞言苦笑道:“唉,人心鬼蜮,真是防不勝防啊,沒想到如此危急之時,種診不思同舟共濟,反而如此自私自利,實在是令人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
顧昀聞言笑道:“我家經略沒有舉旗之前,何嘗不是為了大宋殫精竭慮,可這大宋早就腐敗不堪,人人只思自己的利益,,全然不顧國家的利益。
我家經略正是看出來這一點,因此大膽做下判斷,大宋朝已經到了該當滅亡之時。
而我家經略不忍心國家傾覆之時天崩地裂禍及百姓,只好揭竿而起,希望在王朝垮塌之后,給兆萬百姓撐起一片天!
種診之流,不過是這腐爛巨木上的蛀蟲,他們既無守土安民之能,更無力挽狂瀾之志,此刻落井下石,正是想踩著折氏的骸骨,為自己謀取最后一點殘羹冷炙!
以折氏如今的處境,在種診等人的構陷下,要么被朝廷猜忌打壓,要么被迫卷入無意義的內耗,百年將門榮耀,恐將毀于一旦!
反觀我家經略,自舉義旗以來,開倉放糧賑濟三州,招募流民墾荒屯田,更在延州城頭豎起‘均田免賦’的大旗!
經略治下,百姓能吃飽飯,能挺直腰桿做人,而對功臣良將,更是從不虧待。
折家若加入蘇公陣營,蘇公承諾,折氏將繼續統帥折家軍,且麾下兵力擴充、軍備升級所需一應物資,延安府全力支持。
往后攻城略地,折家軍所獲戰功,蘇公必以高官厚祿、封邑賞賜酬謝!
另經略深知折家忠勇,特意交代——只要折氏愿攜手共圖大業,不但保全家眷安危,更可以繼續傳承將門威名。
待到新朝建立,折氏必能成為開國勛貴,福澤子孫!
折將軍,這亂世之中,唯有順勢而為,才能保家族榮耀,護黎民安康,更能讓折氏在青史之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折可行頓時忍不住深深看了一下顧昀一眼,顧昀的說辭,他倒不是非常感興趣,但顧昀此人言辭這般犀利,卻是令他刮目相看。
顧昀見折可行神情不甚變化,便知道折氏大約想要的更多,不過也無妨,他剛才的話語也只是試探而已,果然這番一探,便知道折氏自然有底蘊在身,面對這等危機,依然能夠穩得住氣。
不過顧昀自然也沒有氣餒,要說服折氏這樣的豪門投降,怎么可能三言兩語便可以做到。
顧昀笑了笑,道:“經略說了,若是折氏愿意共襄大業,愿與折氏結秦晉之好。
這西北鹽池,經略愿分三成收益予折家作為聘禮,有這財權在握,何愁家族不興?
另,折家藏書樓、武經閣皆是瑰寶。可如今戰亂頻仍,一旦宋軍敗亡,這些傳承怕是毀于一旦。”
顧昀神色鄭重,“蘇公已下令在延安府修建‘天章閣’,專藏世家典籍武學,待新朝安定,必以折家武學為正統,讓折氏威名與華夏同壽!”
這話一出,折可行也頓時動容,趕緊道:“是蘇經略娶我折家女么?”
顧昀聞言笑道:“經略早有原配,折氏女怎么可能做小?
經略所說,乃是說我家幾位公子,還有蘇氏族人亦可以聯姻。”
折可行聞言微微皺起了眉頭,道:“據我所知,蘇經略的幾位公子年紀尚小,若是婚配,那都是是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顧昀見狀頓時心下一喜,所謂嫌貨才是買貨人,只有折可行心下已經有了這種傾向,或者說只有折氏有了投靠的傾向,才會關心這樣的問題。
不過他級別不高,談條件只能談到這一步,但沒事,真正談條件的時候,可能還得讓那折可適來談,也不是這個折可行來談,現在不過是雙方先接觸,相互探一下對方的底而已。
折可行見得顧昀神色,頓時也是知道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經是達成了,想來這顧昀也是明白了自己這邊的意思了。
接下來折可行便與顧昀、折可能兩人聊了一些別的事情,之后便告辭回歸了。
顧昀迅速將這個消息傳遞給蘇允。
蘇允在燈下看顧昀地上來的密信,看完之后輕輕搖頭笑了起來。
一旁的平子澄趕緊問道:“先生,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宜?”
蘇允將顧昀的密信遞給了平子澄,笑道:“你看一看。”
平子澄看完之后大喜,道:“這是好事啊!”
蘇允點點頭,頗有些感慨,道:“是啊,是好事情,當年的契丹人、西夏人肯定也都是這么覺得。
就這些人,當敵人挺好的,當戰友么…著實是令人齒冷啊!”
平子澄趕緊道:“那折氏這邊的投靠咱們是該接受的吧,先生您曾說要把朋友高得多多的,把敵人搞得少少的。”
蘇允點點頭道:“是這個道理,自然是要爭取的,但條件上卻須得斟酌斟酌。
折氏在西北的勢力是很強,但我們若是下定決心,這個大勢又豈是折氏能夠阻攔的。
折氏現在沒有提太多條件的資本,他們愿意來投,我們很樂意接受他們,但他們不愿意來投,咱們也不需要求賢若渴。
現在該著急的是他們,折氏現在還端著呢,認為自己還有選擇,實際上他們已經沒有選擇了。”
平子澄趕緊道:“先生能否說得更明白一些?”
蘇允點頭都:“道理很簡單,種家也好,折家也罷,他們還以為自己有討價還價的資本,但實際上接下來西北這塊地方上只有一個勢力,便是咱們。
大宋朝廷的力量將會被我們驅趕出去,折家與種家,他們都會被我們連根拔起,我們所在的地方不需要這種世家大族。
蘇學會的宗旨你也是明白的,我們最終是要讓天下的百姓都過上好日子,而這些世家大族也好,將門也罷,都是食利階層,若是我們為了一時的好處便接受他們,這跟我們的立國之本是有違背的。”
說到這里,蘇允起身踱步,燭火將他的影子投在墻上,他不假思索道:“折氏不過是困獸猶斗,他們以為能借聯姻與鹽利換得世襲之權,卻不知這正是世家的死穴——總想著將權力財富鎖在家族高墻之內。”
他突然駐足,指尖劃過案上堆積的稅賦卷宗。
“你看這西北諸州,折家占著半數良田,佃戶繳的租子夠養三支大軍,可每逢災年,餓死的皆是折氏田莊里的人。”
平子澄面色凝重,展開一張泛黃的輿圖:“先生的意思是,即便接納折氏,也要…”
“要他們的地,散他們的兵,化他們的權。”蘇允輕聲道。
“折家軍可收編,但必須打散重組;鹽池收益要歸公,折氏只能領一份俸祿。至于聯姻…”
他冷笑一聲,“不過是緩兵之計。待新朝根基穩固,我要讓天下人知道,能決定命運的,不是血脈,而是雙手。”
案頭的銅漏滴答作響,蘇允的聲音漸緩,卻愈發沉郁:“還記得蘇學會創立時的誓言么?‘耕者有其田,織者有其帛,勞者有其權’。
折氏這類將門,與汴梁城里的貪官污吏本質并無不同,都是壓在百姓脊梁上的山。
我們要建的國,不該有世襲的勛貴,不該有特權的階層。”
他突然掀開窗幔,寒風卷著雪粒撲進屋內:“三年之內,我要廢除所有世家私兵,五年內推行均田制,十年后…”
目光越過飛雪,仿佛穿透了山河屏障,“讓每個孩童都能在學堂讀書,讓每個農人都能挺直腰桿走進縣衙說理。
若折氏識趣,尚可留個虛銜;若冥頑不靈…”
窗欞在他掌心發出細微的吱呀聲,“不過是改朝換代時又一塊墊腳石罷了。”
平子澄艱難地咽了一下口水,道:“若是如此的話,天下權貴可能都要反對我們,抗拒我們,我們推翻大宋這個事情的難度可能要大上許多倍了!”
蘇允點點頭道:“我自然知道,咱們若是敞開胸懷接納世家權貴,跟著他們一批盤剝百姓,似乎是一條極好的捷徑,但你想過沒有,咱們蘇學會以及靜塞軍的根基是什么,是勞動百姓啊!
一旦我們失去了這個根基,那么我們的革命也要面臨失敗的結果了,你要知道,這些世家大族權貴是及其現實的。
他們但凡愿意來跟我們談條件,那是到了沒有辦法的時候,但凡他們還能夠繼續作威作福,他們是不可能來委屈自己的。
所以,一旦我們背叛了支持我們的勞動百姓,到時候我們的根基轟然倒塌,然后這些世家大族便會重新變成大宋朝的忠臣孝子,對我們喊打喊殺了,這個道理,你明白了么?”
平子澄早已經是汗流浹背了,滿臉汗顏道:“若非先生提醒,弟子恐怕就要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了!弟子真是該死啊!”
蘇允點點頭道:“你們記住了,誰才是我們最需要依靠的人,記住這個事情,將會讓我們的革命事業永遠蓬勃發展。
我要你們記住,這就是我們的立國之本,只要我們永遠將勞動百姓放在心里,那么我們的革命便不可能失敗。
無非是過程曲折一些、困難一些、時日持久一些,但一定會成功的!”
平子澄長長舒了一口氣,臉上有了笑容,道:“今日聽先生一席話,勝過弟子研讀十年書,弟子終究還是犯了急功近利的錯誤了。”
蘇允拍了拍平子澄的肩膀,笑道:“你可以根據這個討論寫一篇文章,當然,我也要寫一篇文章,我們一起發在學會報上,讓整個學會的思想都糾正起來,去除學會中許多人急功近利的思想,要一步一個腳印,堅持我們學會的根本,堅持我們學會的理念!”
平子澄趕緊肅立,道:“是,先生,此事我會盡快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