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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6 太平可真好啊

更新時間:2024-10-18  作者:非10
長安好 646 太平可真好啊
馬婉轉過頭時,只見一道身影向她飛快跑來,一把將她撲抱住:「女郎!」

馬婉幾分怔然:「蘭鶯……」

「是婢子!是婢子!」蘭鶯連聲應著,直起身扶住自家女郎的雙臂,手下那過于纖細消瘦的觸感讓蘭鶯登時心疼地紅了眼睛:「女郎怎瘦成這樣了!」

她走后,她家女郎究竟吃了多少苦?

蘭鶯全然無法想象,想到那個孩子,看著女郎明顯神智出了問題的呆怔模樣,她也不敢探究深問什么,僅有對榮王府的恨意,以及對自己的責怪:「都怪婢子,未能陪在女郎身邊,未能照料好女郎!女郎……您罰婢子吧!」

蘭鶯眼中含滿了淚,當即便要跪下請罪,馬婉終于回過神,忙將人拉住,略顯呆滯的視線落在蘭鶯臉上,卻是問:「臉上怎么了?」

那是蘭鶯先前一遍遍用蝎子草自傷留下的疤痕,雖大多顏色不深,但條條交錯,幾乎布滿了整張臉。

聽得這句關切,蘭鶯頃刻淚如雨下,笑哭著道:「不打緊,來日女郎賞婢子幾罐丹參羊脂膏用一用,慢慢就好了!」

馬婉點頭:「好,我給你尋來。」

還有東西要去尋,還有人需要她,她便還有理由留在這世間。

「女郎,婢子帶您回家。」蘭鶯扶起馬婉一只手臂,忍下淚意:「婢子給您做您愛吃的飯食,定將女郎身上的肉一兩不差地養回來!」

她的語氣好似自己給自己下了一道軍令,誓要做成一件無比重要的大事。

馬婉忍不住露出一點笑意,眼圈也終于紅了,向蘭鶯輕輕點頭。

不遠處,帶蘭鶯來此的吳春白含笑看著走來的主仆二人。

馬婉也看到了吳春白,她們年歲相當,昔日都是京師官家貴女,自然是見過的。

但馬婉仍是費力地想了好大一會兒,才恍然記起這位女郎是哪個。

蘭鶯在旁低聲說道:「女郎,當初正是吳家女郎將婢子帶去了洛陽……」

馬婉遂停下腳步,向吳春白認真福身一禮。

吳春白也向馬婉回禮,春風盈盈拂過二人的衣裙,之后吳春白陪著馬婉,離開了此處衙門。

榮王府罪無可赦,但馬婉揭發李隱有功,故不予株連,等待事后正式審結此案時,將按功獎賞。

吳春白轉告馬婉,她可以先行返回馬相府居住。

蘭鶯恐自家女郎觸景生情,便提議也可以在外賃下一處小院。

馬婉壓著眼中淚意,啞聲道:「回家吧。」

她想回家了。

即便她很清楚祖父曾一度「拋棄」了她這個孫女,但嫁去榮王府終究是她自愿求來的,她又怎能要求祖父為了她而叛離心中要守的道?

她很清楚祖父之志,道與她的取舍,祖父選擇了前者,而在道與性命之間的取舍,祖父依舊選擇了前者……

她的祖父不在人世了,為了保護天子,為了還報君恩,義無反顧地獻出了自己的性命。

這樣的祖父對馬婉而言,不可恨,可敬。

她尊重祖父的選擇,也不會因為祖父之后的舍棄,便全盤否定祖父對她的疼愛。

祖父去了,祖母還在,還有弟弟……那些都是她最親的家人。

是啊,她還有家人在,她怎能輕易尋死呢,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該死的人已經死了,她該好好活著才對。

馬婉擦干眼淚,坐上了吳春白備下的馬車,帶著蘭鶯返家而去。

昔日的馬相府如今空空蕩蕩,馬家人正在從洛陽為馬行舟扶靈歸京的路上。

當日圣冊帝遇刺,確是李隱所為,雖在魏叔易等人的籌謀之下勉強保下圣冊

帝一命,但彼時的兇險絕非作假,馬行舟為護駕而重傷亦是實情。

馬行舟是在洛陽過世的,他一連昏迷多日,去時曾勉強轉醒片刻,依稀問了句「陛下是否脫險」,魏叔易在旁認真答了一聲「陛下無恙」,那位年老的相臣便瞑目而去。

馬行舟是大盛第一位真正意義上出身寒門的布衣宰相,他對圣冊帝的無上忠心,更像是在還報知遇之恩。

目送馬行舟辭世的那一刻,魏叔易在想,圣冊帝即便有千般過錯,可她選擇啟用寒門,剪殺士族,此一功績于無數寒門子弟而言確是莫大恩情,對后世也將留下非同尋常的長久影響。

說到圣冊帝,褚太傅當日在太廟中宣稱女帝尚在人世,那封《討李隱百罪書》上也有提及此事,京中對此不乏議論,許多人都在想——女帝果真還在人世嗎?若是真的,這位歷經風雨變故的天子此時又身在何處?

京中那些宗室子弟和官員們也很好奇此事,但奇異的是,明面上卻無人提及發問。

皇太女雖主動居于東宮,但關于天子下落,無人敢隨意探問。

京中官員自這場變動中逐漸回過神來,開始著眼思慮日后。與此同時,這場堪稱一夕換天之變,正在陸續傳往各道各州府。

消息所經之處,無不為之震動。

各處原已做好了恭聽新帝正式登基的消息,卻未曾想,矚目的登基大典竟成為了審判叛國者的法場……而那在許多人眼中早已喪身北狄的皇太女,突然取代榮王李隱,成為了皇城的新主人。

局面如驟雨,瞬息間使天地改色。

在京中之人的把控之下,以及李歲寧在各處的暗樁配合之下,各道率先驚聞的多是李隱叛國的消息,而后才是皇太女入京討伐李隱,主持大局。

兩則消息傳播的順序,無聲模糊了皇太女率兵入京的時間,避免了不必要的質疑和麻煩,讓這場突如其來毫無緩沖的變故,得以位于情理道義之列。

那些效忠李隱的勢力,必然會設法探聽具體過程真相,但是那已經沒有意義了。

李隱的敗,是無可挽回的大敗,比起大敗的內情經過,他們更該盡快為自己的日后做出打算。

詳盡的全部真相只被少數人掌控著,而尋常百姓所得到的消息,往往要更加遲緩更加模糊零碎。

阡陌田埂間,有百姓只聞,皇太女打了勝仗,從北狄回來了。

北狄認降,太女平安凱旋,這自然是舉國大喜之事,百姓們皆對那位英勇克敵的皇太女感激涕零,將其視作救世的神靈。

可是,很快有人感到懼怕,太女回來了,一山難容二虎,聽說榮王要登基了?還是已經登基了?總之榮王要做皇帝了,若太女也要做皇帝,必然還要打仗!

有百姓說出這份擔憂,其他百姓立即驚懼萬分,不乏如同驚弓之鳥者,無助地悲哭出聲:「……今年難得有這樣好的雨水啊!」

雨水決定著莊稼的收成。

他們悉心松土播種,眼看著莊稼一日日起來了,心間才剛升起戰戰兢兢的希望,倘若又要打仗,便要再一次眼睜睜地看著戰馬踏毀田地,即便僥幸保下莊稼,辛苦收成之后,必要又要悉數充作軍餉。

到時又要餓死多少人?

他們不讀書不識字,比起最終誰輸誰贏誰做皇帝,他們更在意眼前這幾畝莊稼,這是能決定他們生死存亡的重要大事。

恐懼在人群間蔓延時,村子里的書生從外面回來,手中攥著幾張紙,步履匆匆,大聲說著什么。

眾人聽不仔細,忙都迎上去,焦急地問:「可是又要打仗了!」

「打了!」那書生氣喘吁吁,眼睛卻是晶亮:「已經打完了!」

村民們驚惑連連,什么叫打完了?都沒聽到一點風聲,怎么就打完了?

「這場仗,因有仁者身先士卒,心懷好生之德,故而兵亂只在京師之中!」書生晶亮的眼睛里浮現了一層淚光:「皇太女大勝……天下就要真正太平了!」

周圍頓時變得喧嘩。

那書生神情激動地說起自己聽來的各路消息,包括京中眾文士自發討伐李隱的無畏之舉,而后又展開那封抄寫來的百罪書,也不管鄉親們如何嘈雜,自顧大聲誦讀起來。

確定了消息真偽,百姓們待回過神,一顆心安了下來,才有了唾罵李隱的心情。

至此,人們才知原來那諸多可怕的苦難戰亂,竟有許多乃是罪人李隱所釀。

而在此之前,他們這些飽受摧殘的貧苦者,甚至不具備知曉真相的機會。

「……這上頭還說,先太子原是女子?」一片對李隱的罵聲中,有人出聲問。

「是。」那書生神情篤定地道:「太傅之言,斷不會有錯!」

一片感慨唏噓間,有一群孩子從田間跑回來,都沾了滿身泥,為首的孩子鞋子丟了一只,他的母親一把拽過孩子,當即就要動手揍人,卻被眾人紛紛阻攔。

打孩子再正常不過,平日里不見得有人過問,但今日此時大家的心情都太好了,七嘴八舌地勸說起來。

「天下都要太平了!鐵柱他娘,就饒了鐵柱這回吧!」

「是啊,都不用打仗了,你還打他做啥嘛!」

「不就是一雙鞋,怕啥?回頭拿一副鐵柱的鞋樣子來我家里,我順手給他多做一雙就是了!」

「是啊是啊,別打了……」

那婦人被圍著這樣勸,一時又是臉紅又覺無奈,卻也不禁跟著露出笑容來,也就撒開了孩子。

逃過一劫的鐵柱沒太反應過來,仰著頭好奇地聽著大人們的話,不由心想——太平可真好啊!

大家都開始說笑了,阿娘也不打人了!

就連下了雨,阿娘想到家中還有衣服沒收,也只是懊惱地「哎呀」一聲,而后忙牽過他的手,笑著往家中跑去。

有村民強行拉過那書生,讓他去自家避雨細說。

而鐵柱看著雨中阿娘安心的笑臉,再一次想——太平真好!真希望這天下永遠太平!

此處的一幕,是無數百姓間的縮影。

對大多尋常百姓而言,比起那些皇權紛爭,不用再打仗,天下太平了這個消息才是最驚人的喜訊。

此種感受,便好比頭頂時刻懸著一把利刃,忽有仙人揮手,使那利刃化作無數微塵,飄飄灑灑著落下,而后化風化雨,使他們飽經磨難的心間就此風調雨順。

而那仙人不再是虛無縹緲的神靈,是切實存在的人,祂是皇太女,是那些為此獻身的文人武將,是百千萬個為生民開太平之道的賢能者。

隨著消息越傳越遠,伴著這場清明雨水,徹底洗凈了蒼生陰霾,還世間以清明本色。

雨水雷聲,皆蓋不過鼎沸的民心人聲。

這人心鼎沸之音,或數淮南道最甚。

比起各處矚目的皇權之爭的結果,淮南道大多官民更在意的是「太女凱旋」這件事情本身。

世人口中的皇太女,是他們的刺史大人節使大人,是當初平定了江都的人,是肅清了倭亂的人,也是在這亂世中給了他們庇護,讓他們免于遭受戰亂之苦的人。

若細聽淮南道各處喧囂,可知哭聲笑聲兼有,笑聲來自先前哭過的人,哭聲源于此前克制鎮定者。

也有人偷偷摸摸地跑去寺廟道觀,打算去詢問,若一不小心給生者哭了喪,又一不小心誤燒了很多香紙的話

,通常是否會對生者產生妨礙,可有什么破解彌補之法。

然而去了才知,同道之人竟不在少數……原以為給太女哭喪燒紙是一件很小眾的事呢,合著大家都偷偷這么干了!

淮南道各寺廟中近日人滿為患,雨水也無法阻止人們的急切。

江都近日也多雨水,姚冉聽著外面傳回的消息,立在廊下,看著跳躍的雨水,只覺平生從未見過跳得這樣歡快的雨珠子,每一顆都跳在人坎兒上,將一切惶恐茫然不安都洗去了。

往西去,光州城中,已雨過天晴,云開日見。

刺史邵善同也親自去了一趟寺廟,當然,他可沒有提前哭喪燒紙,他只是祈福,此行是專程還愿去了。

從寺中出來后,邵善同與自家夫人一同登上馬車,后知后覺地感嘆道:「我就說,那忠勇侯怎么說變就變呢,原來是這么一回事啊……」

刺史夫人取笑道:「這下總算知道是誤會人家侯爺了吧?你也真是的,人家本才是一家人,你這外人反倒還疑起人忠勇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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