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把我的尸體藏起來了! 八十二 接下來讓我來吧
短短數個小時,天琴便已化為了煉獄。
那曾經通天的巨塔此刻已然坍塌大半,像是一柄被啃食了千百遍的銹劍,而原本是一體的兩位神祇則圍著這把銹劍戰斗著。
不,不應該說是戰斗,應該說是廝殺。它們并沒有動用任何神力與規則,降臨的姿態也并不完整,以至于祂們的廝殺看起來就像是兩條為了最后一塊肉而豁出性命的餓狼或者野狗,牙縫和爪子上都是對方的血肉。
但祂們仍舊是神,祂們嘶吼出的余波能夠融化精鋼,斷裂的肢體能夠壓垮房屋,甚至被打散的血肉,在落地時都會化成一個個面容猙獰的神之侍從。
侍從們以骨為劍,繼續為主戰斗著,直到徹底倒下。
它們并不會主動的攻擊人類這一方,但那龐大的數量仍舊給試圖突擊到通天塔內部的魔鬼騎士們帶來了巨大的麻煩,他們好幾次已經沖到了通天塔的大殿,但又被數次逼退。
因為大殿里的神之侍從實在是太多了。
作為最為靠近心臟部位,也是最為核心的廝殺戰場,通天塔里的神之侍從簡直就像是兩撥不斷沖刷著對方的浪潮。
它們一次次的沖向對方,又一次次的倒下,被碾碎的血肉堆積在一起,又形成新的神之侍從,而后繼續開始著沖鋒。
突擊的魔鬼騎士們用劍,用銃,用一切能夠使用上的武器,也不能將它們徹底的消滅。
因為只要兩位神祇不死,以祂們的血肉作為化身的神之侍從們自然也不會真正的死去。
“這樣下去不行!”再又一次被大殿前方的神之侍從們逼退后,伊娜不得已的叫停了這樣無意義的嘗試,“按照這個進度,我們不可能在最后時刻前沖到奧利弗的面前……那家伙可是在通天塔的最里面。”
所有魔鬼騎士的心情都很沉重。
因為他們知道伊娜所說的最后時刻,有兩個層面。
一個自然是尤里那邊的秩序之劍,那邊的魔鬼騎士們正在用生命延緩著秩序之劍的持續時間。
一旦秩序之劍崩潰,那么天琴之神很有可能就此陷入瘋狂狀態,到時候那些神之侍從攻擊的目標,可能就不止是新神的侍從了。
而另一個最后時刻,自然就是……
伊娜下意識的抬起頭,看向了不遠處那兩位神祇廝殺的戰場。
雖然祂們的戰斗仍舊很激烈,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天琴已經落入下風了。
祂們對彼此造成的殺傷確實能夠迅速愈合,但在愈合的速度上,天琴明顯比不上永生。雖然祂看起來更有理智,也更有章法,但也架不住永生那仿佛擁有著無限活力的進攻,就如地面上的神之侍從一樣。
天琴的神之侍從是人形的,看起來像是戰士,他們還擁有著配合,能夠隨手抽出路邊的鋼條或者鐵劍作為武器。
而永生的神之侍從則像是更為靈活且瘋狂的污染物,它們的武器就是自己的身體。
它們之間的戰斗看起來就像是文明與野蠻,秩序與瘋狂之間的沖撞。
但后者卻占了上風。
一旦天琴被新神所殺死,那么他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將化為泡影。
可是現在,他們根本連大殿都沖不進去。
他們第一次發現,在神明的偉力面前,他們所掌握的力量是那么的無力。
甚至于,他們現在都不知道奧利弗是否還活著。
就算奧利弗還活著,就算他們成功突入了進去并且找到、殺死了他,又有什么用處。
殺死奧利弗是否能夠扭轉戰局?
甚至于,是否能夠改變些什么。
他們都不知道。
但除了這個,他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么了。
特別是當第五區里還有無數同僚在用生命給他們拖延著時間,這就更讓在場的魔鬼騎士們無法忍受一事無成,就只是看著的自己了。
“繼續沖吧。”有人說道,“不要再想那么多了,沒有時間再耽擱了。”
“這樣硬沖進去送死?”
“你怕死?”
“來到這里的人誰會怕死?我怕的是無意義的死!我們已經是最后一批人了!”
“那不還是怕死嗎?”
聽著下屬的爭吵,伊娜心中也升起了一陣難以言喻的煩躁。
她知道此刻隊伍的情緒很低落,但她并不擅長處理這樣的事情。
在污染之地時,負責調節隊內氛圍的人也是尤里不是她,但是此刻,尤里并不在這里,而她又實在是不擅長……不。
伊娜也感覺到了自己心里升起的那股沮喪,她立刻意識越是在這種時候,身為領袖的她就越不能表露出任何負面的情緒。
所有人都可以崩潰,但隊長不行。
恍惚之間,伊娜的腦海中響起了這樣的話。
但她又一時間想不起這句話是誰對她說的。
伊娜忍不住這樣想著,而后她真的想起了什么。
很久以前,父親也帶她和哥哥來過通天塔。
那是她很小的時候了,她只記得那時父親一手牽著哥哥,一手抱著她,像是擁有了全世界一般的向人們炫耀著,同時也在向她與哥哥介紹著這座通天的巨塔。
“能進去幾個就進去幾個,總比在外面看著好!”
“那樣只會葬送掉最后的希望!”
在兩人的爭吵越來越激烈時,伊娜突然開口:“不,還有一條路。”
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伊娜展開了地圖,指著地圖上一個未曾有過標記的角落,說道:“這里,應該是有一條通道的,能夠直接到達頂樓。”
“直接到達頂樓?”下屬很是驚訝,“會有這樣的通道?可您是怎么知道的。”
“……因為這曾是屬于宵星的特殊通道。”伊娜輕輕的說道,“按照規定,在遇到特殊情況時,宵星的騎士可以繞過所有的程序,直面通天塔主教。”
眾魔鬼騎士面面相覷。
“但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也不清楚宵星裁撤后,那條通道是否也被取締了……不,不會的。”伊娜的眼神逐漸堅定了下來,“它肯定還在,我們就去那里,這是……命令!”
當聽到伊娜用不容置疑的語氣下達了這項命令后,所有的騎士都不再爭執,統一行禮:“是!”
伊娜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但心里卻在祈禱著。
千萬要在啊。
這真的是最后的希望了。
好在,二十分鐘后,他們就抵達了地圖上的所在位置。
而這條通道,果然還在。
只是……
“這是什么?!”
率先進入了通道的魔鬼騎士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伊娜立刻跟上,在目睹了通道里的場景后也不免瞪大了眼睛。
因為通道里也有神之侍從。
但,都是死去的神之侍從。
它們密密麻麻的堆在通道里,身軀像是被絞肉機攪拌過一樣,讓整條通道看著一片狼藉,那不知道是肉沫還是鮮血的黏稠液體正順著臺階一層層的流下。
“怎么會這樣?!”
“誰干的?”
“它們為什么不會重生?”
一連串的疑問涌上了眾人的心頭。
但最讓伊娜驚愕的還是。
難道是……
她瞪大了眼睛,而后立刻拔出了熾火劍,不顧一切的沖了上去。
奧利弗睜開了眼睛,看著正向著自己緩緩走來的人影。
“哦,你還是來了啊。”奧利弗淡淡的開口。
杰拉爾在奧利弗的面前站住。
此刻,他渾身上下都冒著白氣,這是過載的后遺癥。
杰拉爾的衣服上也沾滿了神之侍從的血肉,那把切開了這些血肉的鏈鋸劍此刻還在微微顫抖著,讓他看起來不像是個戰士,倒像是個屠夫。
但即便是這樣的形象,和奧利弗比起來也只能算是小巫見大巫。
此時的奧利弗,身體已經被完全的拉扯開。
就像是一張巨大的人皮,而那些臟器則零散的掛在這張人皮下,看著異常駭人。
但奧利弗的表情卻很平靜,似乎沒有任何的痛感。
“我以為你會走的。”奧利弗說道,“這座城市已經與你無關了吧。”
杰拉爾看著奧利弗的眼睛:“你真的覺得我會走嗎?”
“……呵呵。”奧利弗笑了,“好吧,我必須要承認,你來到這里,我并不意外,你一直都是這樣……固執,那種看不清形勢,看不清未來的固執。就像是現在這樣,你來到這里,獻出生命,卻得不到任何東西,沒有一點意義。”
“是嗎?”
“難道不是嗎?”奧利弗扭動了一下身體,于是那面皮般的身體立刻發出了撕扯的聲音,仿佛下一秒就要崩裂,但他的表情卻沒有任何的變化,臉上始終掛著那嘲弄般的笑,“已經現在了,你還要為天琴而戰,意義到底在哪里?你堅持了這么多年,有人會感謝你嗎?是天琴之神會感謝你,還是天琴人會感謝你?”
他逐漸加大了聲音。
“不會有任何人的,杰拉爾,不會有任何人。因為在天琴的規則里,你不是英雄,你只不過是個工具,只不過是個始終在完成著本職工作的零件。你會感謝機械的零件嗎?你會感謝一把用了十多年的扳手嗎?不,你不會的,因為這本來就是你的工作。做好了應該的,做不好是要被淘汰的,在這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永恒不變的規則下,天琴人沒有財富,沒有未來,甚至也沒有進取的野心,我們作為零件出生,又將作為零件死去,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能夠讓天琴這座城市能夠運轉,能夠讓天琴之神能夠活著!”
最后一句話,奧利弗是咆哮出來的。
奧利弗將天琴城最底層的運行邏輯以這樣的方式說了出來,本想從杰拉爾的臉上看出驚愕或者憤怒。
但杰拉爾的臉上卻只有平靜。
“哦……看來你已經知道了。”奧利弗逐漸恢復了淡然,“不過也是,畢竟你已經掌握了那么多的線索,以你的腦袋,不可能猜不出來。”
是的,杰拉爾早就已經知道了,天琴城的運行邏輯。
本質上來說,天琴城,是天琴神為了維系生命而創造出來的城市。
祂將重要的內臟建成高塔,然后用天琴人將其連接。
每一個天琴人都像是奔涌在這具巨人身體里的血液。
那連接著各個分塔的街道、齒輪軌道,就是血管。
重傷瀕死的天琴神以這樣的方式活著,用人力來代替祂那些無法復原的器官。
所以,祂才會將規則植入每一個天琴人的腦海中,不允許他們離開,不允許他們做多余的事情。
為了活著,祂最需要的就是秩序,與穩定。
“你既然都知道,那你就應該明白,我才是在為這座城市謀求新的未來。”奧利弗看著杰拉爾的眼睛,臉上仍舊帶著嘲弄的笑,“但你還是要反對我,你拒絕讓這座城市擁抱未來,你拒絕讓這個城里的人擁抱未來,就只是為了你心中那點可悲的忠誠……你太自私了,杰拉爾。”
“或許是吧。”杰拉爾輕輕的說道,“但既然你知道這座城市運行的真相,那為什么昨天你不把他說出來呢?不把它告訴給所有的天琴人呢?”
奧利弗的笑容頓了一下。
“是不想說,還是知道不能說。”杰拉爾說道,“天琴之神是殘軀的,那么那位新神,也就說你們所說的永生之神,祂是借助著天琴身體重生的,難道就不是殘缺的了嗎?祂就不需要天琴人來維護祂的身體嗎?”
杰拉爾頓了頓。
“如果祂不需要的話,為什么又要瘋狂的啃食污染之地的尸體呢?”
“奧利弗,不要再說冠冕堂皇的話了。”
“你真的想要的是什么,剛才你已經說出來了。”
杰拉爾看著奧利弗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道。
“你所做的這一切,只不過是在掩蓋你那所謂的‘無限進取的野心’。”
“你支持新神,只不過是為了能夠分得一些天琴的力量。”
“你并不關心天琴未來走向何方,你也并不關心永生之神是暴戾的神還是溫和的神。”
“你所在意的,就只是自己。”
“要不然你怎么會讓人稱呼你為——教皇冕下呢?”
“天琴,可是沒有教皇的。”
但杰拉爾把話說完后,奧利弗臉上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了。
他看著杰拉爾的左眼,淡淡的說道:“那只眼睛,真的能讓你看得這么遠嗎?”
“這只眼睛確實幫了我很多。”杰拉爾說道,“要不然,我仍在迷霧里打轉。”
“是嗎?那現在你覺得你已經走出迷霧了嗎?”奧利弗的身體再一次發出了撕扯的聲音,他正在重新的合為一個整體,收斂自己的力量,這讓他的身體高高拱起,能夠居高臨下的看著杰拉爾,“你覺得你已經看透這個世界的真相,看到天琴的未來了嗎?”
杰拉爾搖了搖頭:“不,我還沒有辦法看到未來。”
“呵,你不是看不到,是天琴這座城市本身就沒有未來。”奧利弗說道,“他們離神太近了,真的太近了。從來沒有任何一個教會的子民會像天琴一樣如此之深的受到神明的影響。前一天,他們可以因為天琴的存在而信仰著秩序和規則,后一天,他們又能因為新神的登基而信仰野心和自由。他們以為這是自己的進步,但不是的,根本不是的,他們只不過是從一個工具進化成了另一個工具而已。”
“沒有過去,沒有未來!”
“這樣的地方,誰當神不行?!”
“為什么不能是我?!”
他大聲的吼著,言語中仿佛已經帶上了神性。
永生已經占了上風,他已經可以將先前的力量收回來一些了。
所以他重新擁有了視野。
他看到正在瘋狂跑向城外的天琴子民。
看到正在熊熊燃燒著的天琴城。
看到已然是傷痕累累,隨時都有可能徹底倒下的天琴神。
看到肆意撕扯著天琴神身軀的永生。
他也看到那通往頂層的秘密通道中,手持熾火劍的魔鬼騎士們正披荊斬棘,將一個個試圖攔路的神之侍從斬下,向著這里沖來,領頭的是杰拉爾的女兒。
這座城市的一切。
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奧利弗露出了睥睨天下的微笑,而后收回了視野。
接著便看到一把咆哮著的鏈鋸劍撲面而來。
噗嗤一聲。
杰拉爾直接將鏈鋸劍捅進了奧利弗的腦袋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奧利弗發出了聲嘶力竭的慘叫。
他想要反擊,但又聽到了四道聲響。
杰拉爾找到了四根鋼條,將他的四肢釘死在了地面上。
“杰拉爾!”
奧利弗想要說些什么,但剛一開口,那咆哮著的鏈鋸劍就將他的整個腦袋撕爛。
雖說永生的力量讓他迅速復原,當剛一復原,又被繼續撕爛。
這讓奧利弗感到痛苦不已。
他只是不會死,并不是不會痛。
“未來是什么樣的,我確實看不到。”杰拉爾從奧利弗的身體上跨過,向著那兩顆心臟走去,“但過去是什么樣的,我還是看到了的。”
他站在了兩顆心臟的面前,身體發出了“嗤嗤嗤”的,宛如被點燃的聲音。
這一幕讓奧利弗猛然的感到了心悸。
他這是要做什么?!
那又是……什么力量?!
杰拉爾看著那兩顆心臟,輕輕的說道。
“其實你說的對,如果這座城市的人永遠都只能以零件的身份活著,那么確實不會有未來。”他抬起了手,向著那心臟伸去,“離神太近了,確實不是什么好事啊。”
通天塔外,幾乎要將天琴徹底殺死的永生突然感受到了什么,猛然抬起了頭,望向了通天塔。
那一刻,祂那看不清面容的臉上,竟然流露出了人性化的恐懼。
祂立刻放下了奄奄一息的天琴,沖著通天塔咆哮而去。
“噗”。
奧利弗猛地將腦袋從鏈鋸劍里掙脫出來,而后沖著杰拉爾的背影狂吼。
“你要切斷天琴和神的聯系?!”
“你瘋了嗎?!”
回應他的,是杰拉爾那逐漸崩解的身體。
通天塔在震動。
通道內也同樣如此,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崩塌。
而快要抵達頂層的伊娜突然緊緊的捂住了胸口。
她仿佛感覺到了什么,那股強烈的不安幾乎撕碎了她的心臟。
這種熟悉的感覺。
難道是……
她丟下了面前的敵人,拼了命的朝頂層沖去。
“副隊!不能向前了啊!”
伊娜并沒有理會。
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
她只是不斷的在心里重復著這三個字。
終于,她沖到了頂層。
而后看到了那已經完全燃燒起來了的背影。
“父親!”
她拼了命的喊了出來。
但回給她的,就只有一個微笑。
“砰”的一聲。
通道徹底坍塌,攔住了最后的通路。
“哎。”
一聲輕嘆。
“好了。”
“接下來就讓我來吧。”
誰把我的尸體藏起來了! 八十二 接下來讓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