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陽城北官道旁,有座芳草亭。
天色陰蒙,草色翠綠,官道上行人來往。
亭外兩人一馬,細雨如針,落在身上不痛不癢,只是顯得些許哀婉而已,衡陽城的大小酒館勾欄找遍了,仍舊沒有發現曲洋的蹤跡,眼看離金盆洗手大會日近,張玉只能去衡山城了!
“原來大人早有布置。”
“世上之事,常敗于不密嘛。”
“是相比于我,你更信趙長風?”
張玉搖頭。
杜小釵問:“難道不是?”
“小釵啊,你對曲師的情誼很深,只是在江湖上,用情過度,羈絆太深,往往都是天然的弱點。”
杜小釵覺得古怪,他才多大,到底經歷了什么?這番感慨,倒像成了自己長輩。
她忽然問道:“大人就沒有弱點嗎?”
張玉沒有作聲,望著亭外芳草萋萋,正在低頭啃食青草的白馬。
“照夜玉獅子,涉水越嶺,如履平地,可日行五百里,你將這份信送到之后,倒也不用急著來衡山城。”
“大人打算獨自去赴龍潭虎穴?”
“倒沒那么危險,就算真是虎穴,還一山不容二虎,城中那些正教人士,明爭暗斗,各懷鬼胎,比日月神教好不了多少,何曾就是鐵板一塊了?”
張玉看向亭間的玄奇劍匣,這些時日,養劍有些操之過急,那套六畜劍毀了三把,只剩下‘黃蟒’、‘黑彘’、“白鸮”,全部收入了匣中,隨著北冥真氣的日夜溫養之下,原本四百多斤的劍匣,迅速重了一百來斤。
再加上生死符。
“有了這兩樣東西作為依仗,倒是可以在衡山城中唱一出智斗了。”
杜小釵問道:“什么叫智斗?是曲子嗎?”
“是曲子。”
杜小釵看向他,笑道:“大人不止簫藝絕倫,竟然也會唱小曲兒,那我送完信后,可更要早點趕來衡山,好好聽上一聽。”
她走出芳草亭,翻身坐上照夜玉獅子,縱馬離開。
“山雨欲來風滿樓,黑云壓城城欲催。”
張玉在亭間坐了片刻,看了眼天色,輕輕嘆了口氣,顯然沒有在杜小釵面前,表現出得那般輕松,他提起黑色包袱,起身北去。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官道上死了只黃兔,肚子鼓起,像懷了崽。
脖頸都被碾成了肉糜,嘴角還在朝外冒血,道中間有條血色的車轍印記,大概是穿過道路時,行動不便,撞上了疾馳的馬車輪子。
“阿彌唎都婆毗…”
那群素衣尼姑,停住腳步,雙手合攏,低頭誦念了幾遍往生咒,繼續往前趕去,她們頭戴斗笠,背著包裹,劍不離手,雖為女尼,但氣質剛強,凜然不可侵犯,江湖上也只有恒山白云庵的弟子了。
“儀清師妹,你丟了東西嗎?”
為首的尼姑,膀大腰圓、口鼻方闊,未語便顯出三分粗暴之氣,正是恒山派大弟子儀和,她見身旁那個清秀高瘦的女尼,不時看向前方那個玄袍男子背影,又看向地面,一幅若有所思的樣子,連帶著小師妹儀琳也跟著去看男人,便擔心她們壞了修行,動了紅塵念頭,只能如此委婉提醒道。
“大師姐,你看!”儀和沒好氣道:“你讓我看什么?”
儀清為人細致,指著才下過場雨的官道:“那個人很古怪,明明行走起來十分輕快,留下的腳印,去凹陷進去三寸,每只還都一樣。”
儀和心中微松,笑道:“這有什么奇怪的,江湖上高手眾多,南國奇人異士也不少,大概是練了上乘輕功的吧,不過我恒山派,自有高明武功,也并不比誰差了,只要他不來招惹,就與我們無關。”
儀清望向那人逐漸被細雨遮蓋的背影,暗想,他若是練了高明輕功,不說踏雪無痕,也不該在泥地里留下如此深的足跡,若無輕功在身,健步如飛,每步間隔有如此相同。
“到了衡山城,可得問問師父,天下竟有如此詭異輕功的高手。”
儀和看向走在中間的小尼姑,笑著問道:“儀琳,你也是在看那人的輕功嗎?”
小尼姑想了想,輕輕搖頭。
儀和眉頭微皺:“那你在看什么?”
“大師姐,他…他就是在湘江邊布施了三十兩銀子賣下靈黿的人。”
“原來是他啊,如此說來,還真是仁善之人。”
“我想把珠子還給他。”
儀和點頭道:“正該如此,出家人本就不應貪戀珍奇之物,何況對方心意慈善,更應該將這份福報,送還與他,以彰顯佛法因果之說。”
“可是…”
儀琳再看過去,那人的身形已經消失在了青山煙雨當中。
儀清笑道:“儀琳師妹不必著急,這條路通往衡山縣,若是有緣,路上自會再見到的,那時了卻這份因果也不遲啊。”
儀琳輕輕點頭,收回目光,摸了下袖袋里的靈珠。
青山連綿,崇山峻嶺,似乎對應了天上的軫星璣衡,人在宇宙自然面前,渺如滄海一粟,自以為探究了天地至理的,其實不過在海邊撿了顆恒沙。
張玉腳程極強,也無須用內力催動輕功,半個時辰便走出了三十多里,再往前走,官道變成崎嶇的山路,烏云驟聚,山中天色說變就變,大雨眼看就要落下。
“前面有座廟?”
大門敞開,兩邊有幅楹聯,‘遵道而行,但到半途須努力;會心不遠,要登絕頂莫辭勞’,張玉看了一遍,跨過門檻,供奉的神祇名為‘霍山君’,雖然座落在荒郊野外,神像、祭壇還算干凈,顯然有人定期來打掃看顧。
“衡岳廟觀林立,隨處可見,倒也便利了遠行之人。”
張玉搬了捆劈柴過來,扔進鐵爐里,
才生起了火,廟外山雨驟然傾盆。
“嘩啦啦…”
片刻之后,說話聲穿過嘈雜的雨聲,傳了進來。
“大師姐,前面有避雨的地方。”
“好像供奉的是道家神仙啊?”
“那也無妨,三支清香,避一場雨,佛門弟子四大皆空,哪有那么多的門戶之見,武當派的沖虛道長,不還時常客居少林。”
“儀清師妹說得對!我們歇歇就走,此地離衡山城不算遠,天黑之前,總能趕到的。”
張玉才將烤干的衣袍穿上,便見十二三個光頭尼姑,走進廟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