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洞天,舒村之中,吉陽溪畔。
林覺的分身仍在這里,和紫帝面對面。
「帝君可想明白了?」
盤坐不動的帝君聞言,睜開了雙眼,十分淡漠的看著他:
「你既開口相問,本座是否想明白,又有什么區別?外面九天與人間,此時應是大變樣了吧?」
對于紫帝來說,他只在這里呆了數十天。
數十天在一位帝君眼中,仿佛只是彈指一揮,可他也心知肚明,外界已過去了幾十年「變化很大。」林覺說道,「玉鑒帝君再度開啟九天正統之爭,派遣摩下真君神靈與帝君魔下眾神相爭,不過九天還有一位帝君,他的道行與香火積累不如二位,卻很得神靈敬重,即便是帝君魔下的幾位真君,相比起南方神靈,也更喜歡他,三方爭執激烈。」
「本座若在,豈能任玉鑒猖狂?」
「帝君若在,說不定玉鑒帝君已經贏了。」
道人袖子一揮,亭舍中便多了一張桌案,一個茶壺與兩個杯子。
「強留帝君這么久,真是不該,你我煮一杯茶,飲盡之后我便送帝君出去。」
「九天之爭又要出分曉了?」
「暫還沒有,不過也與帝君無關了。」
紫帝沉默了下,這才嘆了口氣。
「喉·—
林覺則適時地遞出了一杯茶:
「帝君請飲茶。」
人間與九天的變化自然不止這些人間王朝出了一位中興之主。
尤其是在他早年間,四方平定,國泰民安,他的剛強加上紫帝神系的弱勢,人間帝王面對九天神靈似乎腰板又直了一些一一最起碼敕封神靈的權力重新回到了人間和朝廷手中。
可是人與神靈都難以一直圣明。
到了晚年,這位中興之主也成了盤踞在王朝上空的一條惡龍。
加上信仰其實關乎著比金錢更本質的利益,香火信仰之爭常常伴隨動亂,南方神系既然開始與原本北方神靈再度相爭,便不可避免的將爭斗蔓延到了政權與軍事上,這個已經存續兩百年的朝廷,也在一步步走入尾聲。
果如林覺的猜測一不斷有邪魔惡妖趁此時機出來作亂,與之相應的,便是人間關于妖魔鬼怪與神仙高人降妖除魔的故事。
三個弟子都因此揚名。
就如曾經的林覺和小師妹一樣,在世間留下了無數神仙高人的傳說,若是有人將之記下來,想必也是幾個精彩的故事。
林覺閑來下山游玩時,甚至還聽說過季陰與大師兄其他幾個弟子的傳聞。
同時許意和普梅天資較好,借著這般亂世機緣,也是先后成真得道。林覺則仍然命他們前往九天之上,相助南公一百年,也算是在成仙之后以另一種方式繼續誅除邪魔、匡扶人間。
而九天的爭斗同樣到了激烈之時。
徽州,夜晚。
霧失樓臺,月迷津渡,一艘客船點著燈火,順著春水緩緩前行。
「如今這天下啊,妖精鬼怪是越來越多了,好在不像故事中那樣猖狂。」有個書生與同伴說道,「我前段時間晚上就遇到了一只鬼,我見他穿著打扮談吐言行都像讀書人,還與他談論詩詞,我到現在還記得他作的詩,江上秋潮拍岸聲,孤舟夜泊近三更,朱樓十二垂楊遍,何處吹簫伴月明,卻沒想到,最后臨別之時,他才告訴我,他竟是一只鬼。」
「那這還算是一支好鬼了。」
「惡妖惡鬼終是少數,就算是有,也被天上的神仙、地上的汪真人給除去了—」
「是啊!」
兩人言談之際,大概都沒想到,就在他們身后,便有一男一女兩名道人,各自帶著一只童兒,而他們所言的那位「汪真人」便老老實實恭恭敬敬的站在旁邊,一臉慚愧。
林覺轉頭看他,笑著說道:「汪真人的名聲不小啊。」
「一路走來,聽過的有關汪真人降妖除魔的神仙故事,沒有十件也有八件了吧?」小師妹也開口道。
汪真人聞言,神情更慚愧了。
「師父師叔莫笑我了。」
慚愧也是理所應當的。
師父身為大能,收了四個弟子,三個都已成真得道,而且已經上了天,相助監天伏魔帝君,雖然沒有正式的神職,不過民間也給他們起了不同的響當當的神號,唯有他資質最差,恐怕至死都難以成仙。
前方三個書生仍在講述奇異之事。
「那位汪天師是真有本領,我曾聽說,十年前他走到徽州,遇到一個姓林的年輕人,
掐指一算,覺得那人和他很有緣,又觀他面相,覺得他可能壽元將近了。那人便懇求汪天師給他續命,糾纏許久,汪天師沒有辦法,便給他指了一個辦法。」
「什么辦法?」
「便是前方的飛來山了。」一個書生說道,「汪天師讓他去飛來山,說飛來山有奇異,若是他能遇到這般奇異,進到神仙的居所,便帶凡間的美酒一壺美食幾道,在白天進到山中,若是看見有人下棋,便去為他們斟酒獻上美食。若是有人問他,讓他只需跪拜懇求,不必言語。
「這人便真去了,每日帶上酒食,在飛來山等待,沒想到竟真進了仙境中,真見到有人在下棋。
「他按照汪真人所說,前去斟酒,奉上食物。
「那兩人年紀都不小了,一人發現了他,但是沒有理他,一人下棋下得癡迷,渾然忘我,兩人都是酒來了就飲,肉來了就吃,都不管他。
「后來有個童兒端茶過來,見他在此,問他是哪來的,怎么在這,他按照汪真人說的,并不說話,只跪著磕頭。」
船上不止書生的兩個同伴聽得津津有味,別的客人也都聽得入迷。
就連林覺和小師妹、扶搖和小花也聽得認真。
只有汪真人坐著不動,神情僵板。
「后來呢?」
「說是有個須發皆白的老者,說,他雖來此心中不純,不過能進得來,也算有緣,帶了酒食,也算禮貌,老夫怎能不講人情呢?便叫童兒在山中隨手摘了一顆仙果,贈給他,
讓他吃了。結果吃了之后,他一直活到現在。」
「晴噴!真是玄奇美妙,令人心生神往,你們說,若是我們去了飛來山,可有這般好事?」
「說不準啊」
「能遇到就好了!」
林覺和小師妹也都轉頭,看向汪真人。
扶搖和小花見狀,同樣扭頭,幾乎以一樣的神情,一眨不眨把他盯著。
「師父,師叔,那是舒村林家的后人,弟子與之相遇,覺得有緣,實在不過他的糾纏,便結合曾經從師父師叔這里聽來的飛來山、元丘仙境元丘果與天翁下棋之事,給他出了一個主意罷了。」汪然慚愧的說,「沒曾想到,還真有用。」
「真人好算計啊。」林覺笑著說道。
「真人好算計啊!」小師妹也說。
身邊兩個女童對視一眼,也跟看說:
「真人好算計啊!
「真人好算計啊!」
這倒把汪真人弄得不知該說什么了。
可前方三人的講述卻還沒停。
大概因為在這霧氣彌漫、月光朦朧的江水中,這類既有神仙玄妙又沒有妖鬼害人的故事,實在再適合不過了,三人都講起了勁頭來,客船上的客人乃至船夫也聽起了勁,便繼續下去。
又有人說,大概幾十年前,當時的皇帝生了病,請來一位游走天下的名醫前來救治,
叫莊錦危。
這位名醫救病治人的辦法很玄奇,不像是凡間的手法,反而像是仙家本領,皇帝不信任他,怕他是招搖撞騙的江湖騙子,便想試一試他。于是殺了一只鵝埋在花園里,搭上一間小屋,擺上坐榻和桌子,把婦人的鞋子,衣服放在上面,叫那神醫去看。
皇帝告訴他說,這是一個早死的婦人墳墓,若是他能說出墳墓里的婦人是得什么病死的,死的時候幾歲,死在什么時候,就相信他。
可那神醫看了之后,一大沒說話。
皇帝著急詢問,他才開口,說他在墳墓邊沒有看到婦人,只看到一只大鵝,他的師父活了近三百年,又成了仙,和本朝的太祖也見過面,覺得那位太祖是個英雄,他的后人,
又是當今皇帝,應當不會用戲言來戲弄他,于是就在這里等待觀察。
皇帝聽了,十分慚愧。
「師父,師叔,那是大師伯收的弟子,主修的是醫術。」汪然對兩人說。
「我們記得。」
言談之間,客船往前,破開迷霧,已經到了飛來山渡口。
到了這個年頭,雖然這座山仍然時不時傳出奇異之事,可是對于它從西南憑空飛到這里來這等讓人匪夷所思之事,已經沒有多少人信了。
大霧忽然吹開,露出一座仙山。
仙山高聳入云,上面掛著一條匹練,月亮在山背后,隱去一半,露出一半。
客船上有人初來乍到,不知飛來山具體樣貌,只驚嘆在這徽州地界,除了山,竟還有此等神山。而幾個當地人和船家見到這一幕,則已經驚得船槳與行李也從手中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