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真人…”
“多謝仙人…”
眾多道人以賈巧子和陶道長的弟子為首,還有山中別的道人,只是兩百多年過去了,林覺于他們而言,已經是遙遠不可相識的前輩,而此時第一次見到這位前輩神仙,便是如此不可思議之事。
死而復生,對于別人而言,是陰間少了一個死者,人間多了一個生靈,可于死者而言,與再創天地又有什么差別?
眾人全都震驚不已,既恍如隔世,又如同做夢,對他紛紛道謝。
正在這時,狐貍忽然扭頭,看向遠處。
那方正有一陣清風吹來:
“師父!我來了!”
一個提著長劍的道袍女子浮現于風中,圓臉大眼,本是前來相助,可到了這里,卻是左顧右盼。
正是林覺的三弟子,銜朱。
“咦!師父,打完了?”
“你來晚了。”
“我說那個引曜真君怎么不追我了呢!”銜朱說著,又對他說,“師父你看見了嗎我已成真得道!”
“我聽說了,你在東北極寒之地牽絆住了引曜真君,并在與他周旋之中成真得道。”林覺對她一笑,對這個弟子,他也十分滿意,“你倒走在了你師兄師姐前面。”
“應該的。”
銜朱十分認真。
因為她也是妖。
“師父、扶搖師姐,師叔師伯,還有三位前輩,你們沒事吧?”
“沒事。”
這時狐貍已湊近了銜朱,顯然也很關心她,在她身上嗅來嗅去。
“沒事就好。”銜朱不由往旁邊讓了讓,“扶搖師姐怎么一直和動物一樣?”
狐貍抬頭看她,一臉意外:“你怎么和人一樣?”
這話倒把銜朱問住了。
沒有多久,又一位仙人到來,卻是傷痕累累。
正是萬新榮。
“真人!”
“辛苦萬公。”林覺與他拱手。
“我就猜到真人這里定是取勝了。”萬新榮連忙與他回禮,“不敢言辛苦,只恨自己本領不濟,斗不過那鎮海真君。好在他也沒有多少戰意,便和他東拉西扯的周旋了一段時日,只愿能對黟山有所幫助。”
此言一出,黟山眾多道人,無論是人是妖,都對他行禮道謝。
又有靈光自萬新榮身上綻放。
“嗯?”
萬新榮瞬間警惕起來,料想是這段時日面對一位久經戰陣的真君壓力太大,過于緊繃所致。很快他便反應過來,這是友非敵。
皆因靈光之下,他身上的傷勢迅速復原。
“這是什么神通?”
“這是我家五師兄的本領。就是人間流傳甚廣的那位醫仙。”
“原來如此。”
談話之間,整片破碎的黟山竟已修復了個大致輪廓,只剩山中草木沒有恢復。
可這倒正好是林覺的本領了。
“來…”
林覺揮了揮衣袖,山中草木當即復原。
不是長出新的,而是死而復生。
草木覆蓋之下,黟山中尚未修復完的細節,類如一些石縫、一些大坑、一些被神火燒出的熔巖,也都看不見了。就如人披上了衣裳,便遮住了爭斗中留下的傷疤,看著便和此前差別不大了。不過也有留下的,類如天都峰半山腰被真君劍氣斬穿留下的石縫,便要靠黟山山神來慢慢修復了。
林覺仔細看了看,思索片刻,似乎仍然有些不太滿意。
于是又一揮手。
剎那之間,山中的杜鵑辛夷、桃李杏梨,乃至小徑邊的野草,全都開出了花。
鮮花裝點著整座黟山,既很應景,也使人心情愉悅起來。
此番既已取勝,死者也已復生,不僅應當愉悅,更該驚喜才是。
幾個師兄師妹自然走在了一起,季陽與季陽的弟子們跟在他們身邊。
玄明真人和白鸞道長、墨羽真人也聚在一團,銜朱則和扶搖一起,老老實實跟在林覺身邊。萬新榮則走到了陶道長和人、賈巧子身邊,幾人恭喜萬新榮成真得道,不由面露羨慕,萬新榮則詢問他們此處此前的爭斗情況,聽說賈巧子和陶道長的弟子都已死去,卻又復生,即便他已成真,也還是忍不住面露驚訝之色。
山花爛漫,美如仙境。
只是開心之際,也有憂愁。
“浮丘觀被毀了呀?”
“仙源觀也被毀了。”
“山中好多道觀都被毀了。”
“可惜…”
幾個師兄掃視山中,深感遺憾。
林覺則是拿出了一枚印章。
“陳牛陳牛。”
無聲無息之間,一只褐衣小鬼浮現:
“我叫陳牛!”
“為我帶話,帶給天山老祖,帶給江道友,再帶給,算了,那三個就讓他們繼續在外歷練,尋找機緣吧。反正紫帝戰敗,說不得也有邪魔惡妖趁此時機出來作亂,正好安撫天下。”林覺說道,“就帶給這兩位,請他們來黟山相聚。”
陳牛直直盯著他,片刻之后,這才消失。
“銜朱。”
“師父。”
“你回楓山一趟,看看那些真君神將有沒有為難我們的道場,若是沒有,便將山中熟了的仙果都摘過來,順便將紫云叫過來,這些時日都是她在照看我們兩處的果樹,也辛苦了。”
“是…”
此時的銜朱完全沒有此前當著師父的面強行和小師弟換地方的倔強,反而十分乖巧,駕云而去。
“季陽。”
“小師叔。”
“此前我在榔頭山山神那里還存了一些千日仙酒,也去取來。”林覺說道,“過幾日我們暢飲一頓。”
“好!”
季陽答應完后,又指使弟子去做。
林覺這才反應過來,當年因為一些菜肴圍在他身邊轉個不停的小師侄,如今是浮丘觀的觀主了,成了一個不老的老道人。
黟山中其實還剩了不少人。
這多虧天兵神將的戰場都在天上,白云之間,真君靈官無論對妖態度如何,都很驕傲,并不隨便對弱小出手,即便天上神官雷將放火降雷,也并非無差別的對黟山進行清洗,反倒紫帝那三招是奔著蕩平整座黟山去的,除了一些被波及誤傷的人,別的只要躲得遠躲得好,都能活下來。
有些道人和精怪便在山中與他們行禮。
幾人沿著開滿山花的掛壁小路行走,穿過黟山,回到浮丘峰上,不過這里的道觀已經只剩殘垣斷壁。
“唉…”
季陽忍不住嘆息。
“嘆什么氣?”
林覺道了一句,伸手一招。
所有殘垣斷壁、碎磚爛瓦、木頭渣子也都重新飛起,聚成原先的宮殿與袇房。
幾人神情這才緩和。
隨即盤坐下來,講著此前的戰況。
前期山神借助黟山靈韻以做防守,山中道人也配合防守,既是拖延時間,也是消磨九天力量。后來防守被破,便是一場真刀真槍的攻斗。
小師妹身為五行仙,大師兄有搬山鏡,無疑是絕對的主力,山神則獨自牽制住了巨防神君,身在暗處的五師兄和七師兄便是最佳的輔助,配合其余幾個師兄以及兩位妖族前輩,正面對抗九天真君與上仙大神。玄明真人則帶著幾位護法,季陽,山中別的道人,浮丘觀傳下的眾多豆兵,以及山神的幾位護法神對抗天兵神將,構成了黟山的主戰場。
不過黟山之外,萬新榮拖住了西邊來的鎮海真君,銜朱在極寒之地拖住了引曜真君,天山老祖召集別的西域自然神靈,擋住了佛門來的菩薩,后來又有意離神君和江道長再度攔住佛門菩薩,以及南天師先后勸退東方兩位真君,作用也是不可忽視的。
直至如今,紫帝被困,南方玉鑒帝君已經出手,開始爭奪九天正統。
某種角度來說也是在幫林覺承擔壓力。
不過已經晚了一些——
若是他早些出手,一開始就與林覺并肩作戰,哪怕林覺知曉他可能不夠正直,大概也難以在紫帝失敗之后阻止他入主九天。
于情理于情形,都難以阻止。
最多便是等到本朝末年,天下再亂,再幫助南天師換掉玉鑒帝君,成為天帝。
不過玉鑒帝君失去了這個機會。
林覺既然在沒有他幫助的情況下,困住了紫帝,就絕不可能再助他入主九天。
他更愿意讓紫帝仍然作為名義上的天帝,給南天師發展的時機,讓九天迎來一位相對更正直的天翁。
林覺坐在搬山殿中,抱著扶搖,心中思索著。
此時便是純為公心了。
畢竟浮池神君已經出手過了,奈何不得他,就連紫帝也敗過一次了。林覺也成了大能,等到紫帝出來之時,他的神通很可能更上一層樓,即使就算紫帝還能掌控九天,也為難不了他了。哪怕此時放出紫帝,紫帝很可能也會被玉鑒帝君牽制,將精力放在九天之爭上,而不是蕩魔除妖。
總之他已在事實上對扶搖、對黟山沒了威脅,此時被困在世外洞天的,其實是林覺用來制衡玉鑒帝君的一張牌。
想到這里,林覺這才發現,自己竟忘了放出浮池神君。
與此同時,另一方天地。
另一個林覺飲下了最后一杯茶。
對面的浮池神君問道:“你此前說的那位棋壇圣手叫什么?”
“姓顧,顧先生,此時他在另一處仙境做客。”林覺說著,站了起來,“不得不說,與神君對弈,比與那位老仙翁對弈有趣得多。”
“你什么意思?”
“哈哈…”
林覺笑了幾聲對他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請吧,神君。”
“嗯?”浮池神君眼神一冷,“怎么,你們已經勝過帝君了?”
“差不多。”
“瑤華娘娘復出了?”
“算沒有吧。”林覺說道,“不過確實是她出手,這才壓住紫帝。”
“帝君何在?”
“紫帝執念太深,我留他在另一處做客。”林覺說道,“放心,我不會為難他適當時候我會放他離去。只是神君心知肚明,九天之爭,向來是以勝敗來分對錯,此戰之后,無論如何他也不可能再為天帝了。只是我要借助他的余威穩固九天,免得玉鑒帝君立即做了天翁。”
“你不想玉鑒帝君做天翁?”
“神君不覺得有更好的人選嗎?”
“你說的是那個什么監天伏魔大帝?”
“正是!”
“他倒剛直,對我胃口!”浮池神君說著,眼神一寒,“只是你竟敢囚禁天帝?”
“那如何是囚禁?只是如神君這樣,在此做客罷了。我也留了一位分身在陪他。”林覺看向浮池神君,神情誠懇,“而且神君來說,若我不用世外洞天將他留在里面,還有別的辦法嗎?難道將一位天帝打死?”
“哼…”
“神君請吧。”林覺說道,“此時九天已經開始動蕩了,神君若是出去,玉鑒帝君知曉,也會有幾分忌憚。”
手指之處,前方已然出現了個空洞。
“打得一手好算盤!”
“對了!神君可知道有什么神通,或者什么寶物,可以更改天資天命,讓無法修道之人也可修道?”
“自己去尋!”
浮池神君說了一句,直接邁步而出。
只見身后傳來一道笑聲:
“哈哈,也罷,今后有空,在下再來拜訪神君,請神君下棋飲茶飲酒。”
浮池神君回頭一看,那個空洞,洞內洞天,還有那名道人,立馬全都消失不見了。